王璇自觉办了件好事,并没打算要人承她的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个人的想法是她控制不了的。

    至少她对得起自己,不曾叫自家妹子误了终身。

    诚如王璇所料,罗氏的确不甘心,在病榻上依旧满腹牢骚。即便王曦同她解释,二姐姐是为自己好,罗氏依旧坚信王璇眼里揉不得沙子,费尽心机要把妹子赶出来。

    王曦甚是心累,以前怎没发现她娘这么鼠目寸光呢?幸亏她没说出太后要她送汤之事,否则罗氏更要后悔,逼着她再进宫一次。

    然王曦毕竟是在王家内院中长成的,比不得外祖罗氏遍身铜臭。当时她若答允了去送那碗汤,等同于自甘下贱,人家更得将她驱之如婢。

    或许在母亲看来,暂时的委屈算不了什么,可王曦知道,有种叫气节的东西,是真金白银换不来的,比起做皇上的妃妾,她更愿意当正妻,无论高门大院还是穷家小户——打小看着母亲如何对付那几个姨娘,还不够让她警醒吗?

    罗氏深恨病得不是时候,明明只是吹了点风,渐渐却发起热来,喷嚏咳嗽不断,四肢也绵软无力,看着不值什么,走几步便大喘气,风寒也不似这般。

    罗氏疑心魇着了,费尽苦心寻符水来,几贴下去仿佛好些,隔天照样发作。

    王曦勤勤恳恳守在榻边,端汤喂药,擦手擦脚,殊无怨言。

    罗氏欣慰女儿懂事,但更希望她去宫中厮杀,趁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大不了将一切推到淑妃头上,本就是淑妃主意嘛!

    王曦将浸湿了的方巾整整齐齐叠在她头上,“娘,就让我留下服侍不好么?看您这样,我总是难受。”

    罗氏后悔将女儿教得太愚孝,看看二丫头多精明,打从进了宫几乎再没过问过双亲,好个自私自利的小蹄子!

    她向来不在丈夫跟前诋毁那短命鬼的种,怕叫人说当后母的不慈,这回实在忍不住了,结结实实抱怨一番。

    王令泽不以为然,可想起抵押出去的那些嫁妆,到底心虚气短,遂还是体贴了两句。

    至于罗氏想将曦丫头送进宫去,在他看来纯属痴人说梦,多少生得好的尚且望眼欲穿,何况你这穷乡僻壤出来的半吊子才女?

    再说了,皇帝后宫统共才几个嫔妃,岂能让你王家将便宜占绝了?天也不容。

    王令泽知道,这些话不过是为自己将要做的找个借口——虽杨守成信誓旦旦,那东西害处不大,可是药三分毒,他这当老子的,行事到底有欠光明正大。

    他斟酌再三,原想着不如跟王璇通个气,到时候共演一出戏,服药就算了,但听老妻口吻,璇姐儿如今竟魔怔了,见不得有人跟她争夺宠爱,自己贸贸然去说,万一这事捅出来,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王令泽叹口气,虎毒不食子,璇姐儿,爹是为你好,你别怪爹。

    数日后,王璇收到家中送来的一坛子女儿红,揭开来,酒香扑鼻。

    萧煜嗅了嗅,馥郁芬芳,与一般窖藏的佳酿不同,“岳父大人所谓何意?”

    王璇已习惯他打趣,也不纠正,含笑道:“这是我们那里风俗,每家生女,便用当季的熟稻酿成一坛子黄酒,埋在桂花树下,待女儿出阁时再启封,大宴宾客。”

    萧煜悟了,“那他该早些送来。”

    王璇嗔道:“当时也没进京呀!”

    心下微感惆怅,所谓出阁,自然是聘作正头娘子,大婚才有宾客可请。似她这种看似风光无限,说到底也只是为人妾室。

    原本她没空思量这些,一入宫门深似海,大不了慢慢老死。是萧煜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她欢喜他热情的脸庞,欢喜他年轻的心跳,也不可避免的,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人心总是不知足厌吧?

    或许心有灵犀,也或许捕捉到一刹那惆怅的情绪,萧煜拉起她的手,认真道:“放心,朕定不负你。”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如此说法……王璇低低道:“我明白。”

    立后兹事体大,得有足够的话语权才行。她愿意陪他等下来,哪怕一辈子。

    即使他最后负了她,王璇也不会埋怨,这半年的快乐已足够她后半生回味了。

    萧煜还惦记着那女儿酒,便让人取碗盏来,欲亲自尝尝鲜。

    王璇连忙盖上,“不成,这酒是为我酿的,自然我先尝。”

    萧煜赏她一个暴栗,“小气鬼。”

    王璇朝他扮鬼脸,就吝啬怎么着,他库房里那些美酒也没见分给她呀。

    萧煜一本正经,“朕是怕你喝醉。”

    王璇哼声,她可不是娇滴滴绣花枕头,这黄酒又不醉人,三杯她还是受得起的。

    女儿红适合温饮,王璇正欲让青雁取风炉来,转念想起,自己月事尚未褪净,喝下去怕不相宜。

    可坛子都启封了,再过数日,风味想必大大不同。

    正踌躇际,萧煜帮她想了个主意,“何不孝敬太后?”

    为着王曦之事,到底得罪了慈宁宫。萧煜虽亲自前往说项,这事毕竟不与他相干,难叫太后消气。

    那些金玉之物虽然贵重,太后并不缺,反不及这个稀罕,更显诚意。

    王璇并非舍不得一坛酒,但怕太后凤体受不住,黄酒虽不刺激,但后劲颇大,以致头晕头痛,尤其杨太后已是上岁数的了。

    萧煜笑道:“放心,母后还是有些海量的。”

    不知杨太后当年出阁时,家中有无奉上这么一坛子酒。惟愿她由己及人,能想想阿璇的不易,往后别作妖了。

    萧煜对太后感情十分矛盾,既恨她纵容杨家只手遮天,可也明白她身为继后种种难处。若她甘心退居幕后,萧煜愿奉她安度晚年,否则,总得分个高下才是。

    王璇虚心受教,将坛子重新封装,五花大绑送到慈宁宫去,无论太后留着自己喝,还是赏人,都悉听尊便。

    杨太后岂会看不穿这些小把戏?定是皇帝教的,用些小恩小惠就想让自己低头。

    福嬷嬷道:“那奴婢退回去?”

    沉甸甸还挺重哩,得多找几个太监。

    杨太后叹道,“算了。”

    她想起那年大选的时候,多少秀女眼红她一步登天,不必从嫔妃做起,上来便是皇后。

    她满心都是风光荣宠,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一言一行都有人拿她跟先皇后比照,千方百计挑她错处,还有那尖狡诡诈的云妃,大婚次日便勾着皇帝不来她房中。

    她以为她的夫君当举案齐眉、为她撑腰才是,殊不知皇帝只是取中她家世,想要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来平衡各方而已。

    她恩爱绸缪的美梦在短短一月便碎尽了。

    杨太后还记得那坛女儿红的滋味,咸、酸、苦、涩,想是掺杂了眼泪的缘故,远没有想象中甘甜。

    眼前这坛似乎也一样,杨太后喝了一盏,又喝了一盏,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划过,恍惚竟分不清身在何处。

    直至下腹传来莫名的剧痛。

章节目录

这个皇帝我见过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天行有道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行有道并收藏这个皇帝我见过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