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上烙下一道金色痕迹,细碎的光斑在堆叠的布匹织锦上游走,恍若锦鲤晨跃般浮光跃金。

    今日的锦云楼不比上回上新一般挤不开门庭,人来人往,倒也刚刚好。

    许照存迈过大门的门槛便有伙计上来迎她,因她带着兜帽遮了大半张脸,身后又紧随着一个男人,伙计下意识就以为是对年轻的夫妇,脱口便道:“这位夫人,您瞧成衣还是布料?”

    许照存刚想张嘴解释,便听里面传来笑声。

    “郑槭?”

    “还真是我们郑郎君啊。”

    许照存偏头想看一眼是谁,却被郑槭上前一跨步挡了身前大半。

    只从余光瞟见了一点绛紫色的衣袍边角。

    “真巧啊,娄二。”郑槭的语气说不上多好,带着一点不经意间的轻佻。

    许照存默默明白了两人之间应当是不对付。

    话说这锦云楼到底什么地方,什么不对付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碰到。

    “郑郎君什么时候有这如花美眷在身旁了,平日里不曾见过,也是金屋藏娇啊?”

    他这话便更见调笑下流了些,许照存借着微微抬头的空隙瞧清楚了这所谓娄二的面目。

    看上去没来由的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许照存思忖的片刻,郑槭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娄二面前,四目相对,郑槭笑而启唇:“娄二郎腿伤好了,这嘴便又管不住了?”

    眼里明晃晃的威胁叫人胆寒。

    没有人比娄二自己更知道惹怒郑槭这条疯狗的下场了,这条疯狗上次踹伤了他一条腿,他父亲上了折子给陛下竟还被斥责教子无方。

    家里有个能吹枕边风的妃子在宫里头就是不一般。

    打了人也能当是无事发生,叫人无冤可告。

    娄二今日本是陪着新婚的妻子出门逛逛,他那夫人此刻跟在他后头也暗中拉住他衣袖,意为阻止。

    咬牙切齿下娄二到底还是选择了退让,嗤笑一声便转身去了。

    娄二一走,郑槭便挥退了那伙计,说是两人自个先看着。

    许照存站着原地没动,郑槭虽看不到她兜帽下的神情却有些怕她为着方才那娄二的冒犯生气,于是自顾上前道:“你莫与那起子小人动气。”

    不曾想许照存倒问起另外一茬。

    “他是不是家中还有兄弟?”

    “是吧,娄廉在家中行二好似还有个弟弟叫娄杉。”一家子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玩意。

    郑槭说来也带着一股子不耻于此的意味。

    当日他从军营中回来,途径西街便见这娄廉跑马而过,撞翻了那街边贩子的摊子不说,那贩子想讨要个公道还被娄家的仆从拦街给活活打死了。

    见不得这做派,只踹伤他一条已经是有所顾忌的结果了,否则该一命抵一命才是。

    许照存闻言便明白了,这娄廉应该就是那日书院前拦她之人的哥哥,那混人应当就是娄杉了。

    娄家……

    许照存脑海忽的闪过些什么,只是转瞬不见。

    还是眼下的事要紧,许照存一时将方才那点杂念抛诸脑后,只带着郑槭上楼到了她昨日到那层。

    白日里与夜里黑黢黢的模样大相径庭,那些紧锁在抽屉柜门里的布料也被尽数展览了出来,倒是斑斓色彩叫人目不暇接。

    许照存将兜帽拿上去了些,便见那最高处的几格仍然上了锁,她心下有了主意便招呼道:“你们这上头可是藏了什么好宝贝,也倒是让我们见见世面。”

    伙计忙前了来陪笑道:“夫人,这上头都是些西域来奇货,咱们店里是……”

    伙计话还没说完,许照存便从袖里掏出了满满一荷包的银子扔到柜台之上,沉甸甸的一袋砸到木制的柜台上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她知道这伙计要跟她说些什么不外卖的鬼话,索性先拿银子堵住他的嘴。

    所谓的不外卖其实就是囤居奇,弄些什么预订、拍卖之类的法子来卖出天价罢了。、

    见那伙计还有话要说,郑槭直从腰包里掏出来两锭金子,许照存一手接过便塞到了伙计手里扬眉道:“我们只一见便是,卖不卖的另有说法。”

    她甚至不要他卖给她,只说一见,那黄澄澄的金子握在了手里伙计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忙连柜台上的银子一起收了,满脸堆笑着就说去取钥匙来。

    “还是咱们少将军出手阔绰,砸人都是用金子呢。”随手掏出两锭金子的分量,许照存少不得要酸郑槭两句。

    郑槭这一路上跟着她,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牙尖嘴利,都习惯了她这么说话了,不由道:“阔绰的还有呢,你不若常跟着我见识见识?”

    “将军府富庶,我们这样的清流人家虽比不上,可也不便见识了。”

    在自吹自擂方面,两人都不落下乘,不过话落都要在心里骂上一句不要脸。

    伙计紧赶慢赶就回来了,还搬了架木梯子来,趁着伙计爬上去开完锁拿布匹的功夫,许照存瞧着四下无人注意这边,一个钢珠从指尖弹出去。

    瞬间就将伙计别在腰间的那片钥匙给打落下来,她准头很好,钥匙下落便上前伸手接到。

    只管迅速将钥匙没入一小管蜡模中,待外层凝固后抽出,再将钥匙扔到地上装作惊讶地提醒上头抱出布匹的伙计道:“呀,这钥匙掉了。”

    伙计抱着布匹下来,还是先将布匹放到了许照存眼前的托盘上才去捡那钥匙,边捡边说不妨事。

    压根没发现方才许照存已经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钥匙给套了模具去,只待稍后注入水银。便能直接复刻了这钥匙。

    有了这钥匙,夜里再来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她便要看看那紧锁的孔雀罗抽屉里到底有什么,

    为不叫人起疑,许照存还装模作样的称赞这布料不愧是西域货,就是奇绝些,少不得再和伙计拉扯几个回合装出一副要买的样子来。

    只是这蜡模成模时间有限,时间一长便会断裂,故而许照存看了眼天色就故作焦急道:“要拍卖才可得,那你们拍卖什么日子,我届时来便是了,你可得给我看紧了,现下时候不早,家中还有事,我先回了。”

    “好的好的,夫人,您放心,只等您七日后拍卖场上来拿便是,我送您……”

    伙计殷勤着直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没走几步远许照存就领着就拐进了胡同巷子里,水银不常见,但若是去锁匠那配,又恐生破绽,故而思来想去还是得回家一趟。

    先前她回来时把原先庵堂里她爱鼓弄的那些小把戏都给带回来了,水银里头也有。

    师太爱炼丹,有时便得用上水银,她从师太那偷摸弄了不少私藏。

    “我回去一趟,晚些我们还在这儿见。”

    许照存说完就飞檐走壁很快离开了郑槭的视野中,只留下郑槭站在原地发呆。

    这许照存……

    他简直自小见过的所有人里都没有一个像她这般有意思的。

    清贵出身又精通下九流的勾当,甚至还会些妖法。

    她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副模样的?

    许家养女儿不应该就是跟原来太子妃那样的吗?

    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明明一母同胞,更差不了几岁,怎么脾气秉性就相差如此之远。

    郑槭恍惚记得许照存的姐姐太子妃许照元是个端庄温柔的女子,还是成王妃时他有时上门与成王喝酒到深夜,她还会命人送醒酒药来。

    十分能体贴人情。

    也是可惜,太子妃年纪轻轻就去了。

    想起太子妃,郑槭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先前还疑惑为什么许照存会夜闯东宫,不明白她究竟意欲何为。

    现下联想到突染恶疾而暴毙的太子妃便能觉出缘由来了。

    许照存她是觉得……她姐姐的死因存疑,所以才会在她姐姐新丧之时夜探东宫。

    这事看上去有些夸张,但是许照存完全能从这样的动机下干出这样的事。

    那她会怀疑是谁害了她姐姐呢?

    良娣郑婵吗?

    要说郑婵,那确实是最大获益人,也是最可能害太子妃的人了,尤其孔雀罗一案可见她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为了太子妃之位,杀了许照元也极为可能。

    不过就算没了许照元,这个太子妃之位也轻易落不到郑婵头上。

    前些日子母亲还说带妹妹去面见贵妃时,贵妃娘娘还隐隐有意要点了太子和容荞的鸳鸯谱。

    说到底郑婵是旁支出来的,和姑母隔着一层,她心思又深,哪里比得上容荞容易把控,姑母必是看中了这点……

    难不成,难不成,郑婵就是因为知道了姑母有意让容荞嫁给太子做续弦才做局针对容荞的?!

    郑槭感觉自己抓到孔雀罗这桩事真正的前因。

    然而深思下去他便更觉郑婵的危险难测。

    她今时今日能让容荞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偷换布匹,那明日谁知她能不能让哪个下人给容荞下毒。

    亦或者像太子妃一样莫名其妙染天花暴毙?

    郑槭细思极恐,忙不迭也赶回将军府。

    他得回去好好肃清这府里上上下下了,不然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这将军府就住了这么几口人,多有几个潇儿这样的就不够祸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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