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崔府众人如何,大明宫里丝竹琴瑟在大年初三这年夜里照常响起。

    无数车辇停于宫门外,臣子贵妇相互含笑问候。

    随着众人移步宫内,贵人们身上的玉珠金佩晃着光,让跟在崔明安身后的素尘不敢多看。

    “素尘姑娘,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崔府女眷,崔老夫人近来可好?”有夫人挽着家中夫婿过来打招呼,大人们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和崔明安攀谈起来,留女人们交谈说笑。

    素尘看着夫人们妆面上的珍珠宝石,垂眉作出谦逊模样:“夫人们新年吉祥,老夫人昨日还念叨着各位夫人,送去各府的年礼是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啊。”

    究竟崔老夫人有无如此费心,素尘说的话都给各位夫人们留了面子,大家嘴角的笑意愈发真诚。

    “素尘。”崔明安随意应付了那些没见过几面的同僚,在前方轻声唤她。

    素尘向她们行了礼:“我家公子在前面等我,素尘便先过去了。”

    她扬了扬笑,便向前快步走去。

    殿门金雕里镶的夜明珠闪出的光照在她面上,虽宫内明亮如昼,但这也是第一次在夜光下看到崔府素尘姑娘的模样。

    夫人们眼里也染上了笑意,漂亮却又聪明的女孩总是讨人喜欢的。

    虽不合时宜,但当她们想起自己未出阁的模样后,挽着丈夫的胳膊悄悄松了些许。

    素尘看着面前穿着锦衣的公子,面带惊异的笑意:“公子。”

    崔明安脚步放缓,小声吩咐:“第一次进宫难免感到新奇,但你……”

    素尘嘴角弧度不变,只是面上情绪淡了些:“素尘清楚。”

    她身上的衣裙是崔老夫人身边婢女送来的,对方今日推开院门时眼里带着暗示:“平时素尘姑娘穿衣素净,虽不怕出格,但在今日的场合里未免不妥。”

    为了附和崔府主人们的心意,她身上已经太久没有穿过于明亮的颜色。

    如今穿着符合年纪的青绿广袖锦裙,倒是显出她平时刻意压住的稚气。

    崔明安也穿着一身绿袍,和旁边大腹便便的高官大人相比,更是一身矜贵清雅的气质。

    “前面就是了。”

    素尘顺着看去,只觉得眼前一花。

    婉转的歌声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传出,客人们慢慢入席,殿外进出着端着餐盘茶水的宫侍。

    “崔大人。”一道显得中气不足的身音响起,前面那位身形佝偻的宦官向他们迎来。

    还不等素尘找机会搭话,那满是皱纹的脸就对着她:“素尘姑娘,又见面了。”

    素尘行礼:“公公好。”

    崔明安不意外他们相识,只是谨慎询问:“赵公公有何事?”

    一位天子身旁极为亲近的宦官可不会无缘无故在此等候。

    素尘也在思索着,判断着眼前的情况和此次让她进宫有无关系。

    赵公公看出素尘的迟疑,轻笑出声:“无事,咱家不过是特地来这里归还素尘姑娘的提灯。”

    他手上却没见到任何提灯影子。

    素尘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只面带羞怯地说:“公公说笑,前日是素尘见识短浅,竟不知这大明宫里辉煌至此,夜如白昼。”

    她说着,眉眼含笑低垂着。

    赵公公笑了两声:“素尘姑娘内心赤诚,虽宫里夜如白昼,但锦上添花在雪夜里也如雪中送炭般珍贵。”

    他又看向崔明安,话里含着别意:“今日宫宴公主也会来,要咱家和公子说一声等会要多敬您几杯。”

    崔明安没多说,只点了点头便带着素尘往殿里走去。

    赵公公也躬身从人群里退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殿门。

    宫里的宾客们到齐,皇室未到,歌舞先起。

    臣子夫人们只是相互交谈,未抬手碰杯。

    素尘站在崔明安身后,与宫侍们一起为他桌面上空着的杯里斟酒。

    席间分明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于她的身上,虽无恶意但也没带着尊重。

    崔明安没有和她多谈为何突然带她入宫,也不让她多问。

    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鼓声节奏忽然加快,殿门被内侍们打开,尖声喊道:“陛下到——”

    舞女们纷纷跪下。

    宾客们也都向来人行礼。

    素尘不敢抬头打量,只死死地低着头。

    “免礼免礼!此宴为新年第一宴,诸位随意一些吧。”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素尘起身的间隙抬眸看了一眼。

    却撞入了一个华衣年轻女子的眸里。

    那女子长身玉立,气质雍容。

    分明眉眼如画,肤若凝脂,却与她对上目光的瞬间勾唇一笑,半点柔美也无,尽是含着锋利的意味。

    这位是宫中贵人。

    素尘默默移开视线。

    前面的公子身边已经来了好几位大人,但那银杯里的酒水分明不见减少。

    他摇晃着酒杯与他们碰杯,却只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素尘故作未察觉的模样,只低着头盯着鞋边的绣花。

    可不管她如何避,都逃不过有人要找她。

    “崔卿,你身后那位便是这传闻里的女子?”高座上的皇帝扬声,“既然来了,何不展现一番?”

    上座的男人除了一身黄袍,瞧着没有任何不同。

    但他眼里的侵略性却和先前的贵女一般,只是不如她的坦然有礼。

    不等素尘有何反应,崔明安先站起身来回复:“不过一介奴婢,没有陛下听说得如此夸张。”

    “那崔卿是何意?”皇帝紧紧盯着被他遮住的女子,“朕还想看看这奇女子何样呢,万一还真能和她个官坐坐,那多有意思。”

    “素尘倒也确实记性不错,算数也略同一二。”崔明安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若让她算些数或背些古书便好。”

    皇帝哼笑着让人拿算盘来。

    崔府向来清高孤傲,从不参与党羽之争,如今更是连陛下也得让几分薄面。

    崔家本要落败,却中途出了个崔明安,力挽狂澜把崔府救了回来。

    让崔明安身边人表演,何尝不是公然的挑衅呢?

    既崔府奴婢倒霉,那众官也乐得看热闹,只有那些和崔府素来交好的夫人面带担忧。

    只见青衣女子跪于殿中,虽看不见触地的面容,但也可看出她不见慌乱的身形。

    等她抬起头时,众人不免心里感慨:“好一个美人,可惜肤色略有些黑了。”

    今年京中贵女尚白,所以她那带了些麦色的肤色实在不合时宜。

    她端坐在那里,接过内侍送来的算盘。

    皇帝闭着眼随意报了两个数字。

    素尘手却未动:“四十七。”

    皇帝问着户部尚书:“可对?”

    得到点头的答案后,他饶有兴趣地连报了好些个数字,但素尘都马上心算出答案。

    皇帝没打算追问,只觉得好玩。

    他瞧着户部尚书,恶劣地笑了笑:“爱卿和她一同比一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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