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空灵飘渺的琴声从竹林深处响起,寻着琴音而去,只见身着霜色薄纱衣裙的姑娘端坐在庭院外,指尖正不断的弹拨着身前的琴弦。

    那姑娘的肌肤近乎病态的苍白,眉眼间浸满疲惫感,满头青丝随意的用白玉发簪挽了起来,几绺碎发垂落在锁骨前。

    她低声道:“又来。”

    只见一片竹叶向叶枝意袭来,那叶子随风化形,如暗器般,锋利无比,迫使叶枝意指尖下的琴音就此中断。

    她皱了下眉头,伸手夹住了那片叶子,那一瞬,额前的发丝轻轻拂动。

    叶枝意看见躲在树后的尤梓安,那刺眼的红衣早已暴露出她的存在,而浑然不知情况的尤梓安还在树后捂着嘴偷偷的乐。

    “师姐啊,你还是那么喜欢捉弄我。”

    叶枝意挑了挑眉,叶子飞速刺向树后暴露出来的那抹红色,显然那衣衫一角已成了碎片。

    而叶子随后又恢复了软趴趴的状态。

    尤梓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裙摆,气的从树后跳了出来,“小师妹!”

    “师姐又下山了。”叶枝意收起心中的那丝羡慕,又事不关己的抚上琴弦,幽幽道:“师父待你可真好。”

    她又何尝不去想看看这座山以外的世间万物呢?

    可自打叶枝意记事起,便年复一年的在这山上习着枯燥无味的琴棋书画,她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却也听话的乖乖照做。

    只要她张口提及下山之事,师父就会极其的生气,以绝食表示抗议。

    起初师兄在时,许是叶枝意年岁太小,柏儒允许他们共同习武,练就一身好本领保护自己,可自从师兄走后没多少时日,柏儒便又开始让她们姐妹二人弃武从文,说是要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但尤梓安是真的没有学识天赋,一读起书来便直打盹儿,有时还瞧瞧的下山出去玩,柏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柏儒随性也不管尤梓安了,任凭她玩闹。

    只好留的叶枝意独自面对柏儒的悉心栽培了,渐渐的她心中便不再对下山有所期待了,如同提线木偶般天天弹琴写字,呆久了反而也不愿出门了。

    好在那时的师兄跟师姐在心里惦记着她,每次下山归来时都会给她带来新鲜的小物件儿。

    尤梓安看出面前小姑娘的失落,心中不忍的安慰着:“阿意,别难过了,许是师父有苦衷呢!不然…我带你悄悄出去玩?”

    “师父知道了会生气的,师姐此番玩儿的开心便好。”叶枝意摇头否决着尤梓安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可惜这梅子姜了,某个嘴硬的小丫头可没有这个口福喽。”尤梓安叉着腰,手指轻轻的点着叶枝意的眉心。

    叶枝意听到这话,心中的雾霾瞬间消散,她一头扎进尤梓安的怀里,牵起尤梓安的手便往自己脸蛋上放,她轻轻的蹭了蹭尤梓安的手心。

    “师姐,何必与我置气?阿意知错了,等阿意以后有银子了,会给师姐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裙。”

    “那…你乖乖的把这药喝了,我便原谅你。”尤梓安端着一碗汤药送到叶枝意的嘴边,她手捂着鼻子,似乎也难以忍受这药中的苦涩。

    “苦,不喝。”

    “你这身子不喝药怎能经受得住?你不喝我可要告诉师父了。”

    “别,我喝。”

    叶枝意皱着眉头憋着气一口喝个精光,随之而来的就是弥漫在口腔的苦涩,散也散不去。

    “你张嘴就不苦了,啊——”

    “啊——”

    叶枝意张嘴的一瞬间,尤梓安将梅子姜送入叶枝意的嘴里,一股清甜的梅子香味瞬间在口中蔓延。

    叶枝意脸蛋儿塞得鼓鼓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还是师姐对我最好了,要我说啊,这天下人的手艺啊,都不及师姐的万分之一。”

    “这满天下就属你嘴甜。”尤梓安听到此话,顿时喜笑颜开,“还有一件事,师父说让你去山上打些野果回来。”

    叶枝意无奈的耸了耸肩,“那果子本就又酸又涩,师父的品味还真是奇特,没想到我练就一身本领啊,却要三天两头的跑上山去打果子。”

    尤梓安视死如归的看向叶枝意,拍拍她的肩膀,重重的点了点头,“去吧师妹。”

    叶枝意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系在耳后,转身向山林里走去,临走前还看了一眼屋里的人,他正悠哉的扇着风。

    而此时的柏儒自顾自的下着棋,他眉头紧皱着,眼底尽显疲惫,脸庞上充满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一枚白棋缓缓落下,黑棋满盘皆输。

    柏儒苦笑一声,看向窗外叶枝意那逐渐消失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白的胡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雨后的竹林散发出阵阵清香,幽静而又神秘。

    叶枝意提起裙摆穿过竹林,往山上走去,土壤被雨水渗透的潮湿。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围杂乱的脚印,以及被砍断的竹子,她闻着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叶枝意环顾四周,心中已然有了定数,想必这里刚不久发生了激烈打斗的痕迹,看这架势,大概这些人都是冲着一个人来的。

    叶枝意不敢多停留,心中暗道,只想快点摘些果子回家。

    抵达山顶时,天色渐晚,叶枝意正捡起地上的石子击打着树上的浆果,果子一颗一颗从树上落下。

    就在她俯身那一刻,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危险的气息正从背后靠近,叶枝意下意识摸向自己身后的银针,可却空无一物。

    叶枝意后悔不已,谁又能想到上山采个浆果就会遇到意外呢?若遇到高手,这赤手空拳打架也不是她的强项啊!

    此时做什么都已然迟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叶枝意脖颈前,冰凉刺骨的感觉使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叶枝意耳边响起。

    他的速度极快,快到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匕首就已经架在叶枝意的脖颈上了。

    她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气息很不平稳,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悬着的心缓缓落下,若他真有此心要杀了自己,那叶枝意也有这个底气与他周旋一二。

    “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给家中长辈采些野果,仅此而已。”

    纪珩看向身前的小姑娘,正紧紧的护着怀里的果子,他这才将架在叶枝意脖颈上的匕首放了下来,随后伸手推开她,又无力的靠在树前闭上了双眼。

    叶枝意心中满是疑惑,眼前的男子似乎放松了警惕,在这人眼里自己当真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不要骗我。”

    叶枝意听到此话回过头,向奄奄一息的纪珩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好,我保证不骗你。不过我看那些亡命之徒都是奔你来的吧?你这个样子,若是让人发现……”

    许是这十年余载,她在师父的庇佑下从未见过生人,叶枝意便忽然来了兴趣,想与面前这陌生的人多聊会天,哪怕他是个极其危险会随时取了她的性命的人。

    纪珩的意识有些模糊,他无力的抬眸望向面前的小姑娘,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叶枝意听到此话笑眯眯的盯着纪珩看了好一会儿,他微微垂着双眸,眸光深幽,神情却异常阴冷,五官精致棱角分明,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高高的鼻梁上有着一颗红色的痣,极其显眼。

    她这十年来,除了师兄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不经看入了迷。

    叶枝意不经意扫了一眼他腰间,别着半枚玄色玉佩,那玉佩上的图案像是某种神兽的尾巴。

    “这玉佩…”,叶枝意总感觉这玉佩的模样好熟悉,好似在她脑海深处曾出现过,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对这个感兴趣?”

    纪珩察觉到叶枝意紧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他艰难的站起身拿着匕首向她大步走来,叶枝意刚想跑,却被那人一把捞了过去。

    树干上坑洼不平还带有着锋利的木刺,纪珩把她逼在树干前,后背传来的剧烈疼痛使叶枝意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他耐着性子问道:“跑什么?嗯?”

    刚刚一番的打斗拉扯使叶枝意的外衫滑落一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纪珩拾着匕首挑开了几绺垂在肩颈处的青丝。

    “不说话?”,冰凉的刀刃有意无意的触碰着叶枝意的脖颈直到锁骨处,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说话,可是会受伤的。”

    纪珩缓慢的俯下身瞧着被自己禁锢在身前的小姑娘,此时的她双眸泛出一层水雾,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挂着几滴小泪珠,跟个受惊的小猫儿似的。

    她的眼神好似一人,同样充满了恐惧不安,却又都是那么楚楚可怜,让人心生不忍。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你这块玉佩很是熟悉。”叶枝意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生怕眼前的人伤害到自己。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响,用匕首轻轻的挑起她滑落的外衫,小心翼翼的帮她复归原位,生怕触犯到她。

    叶枝意猛然的想起他这个疯疯癫癫,喜怒无常的状态像是师父医书里记录的失心疯。

    他叹了口气,再次耐着性子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别说谎。”

    她看着那暴戾的双眸,似是一头饿的饥肠辘辘的野兽,下一秒便会把她吞噬殆尽。

    叶枝意扭过头不敢去看他的双眼,是了,他就是个疯子!

    纪珩抬手便掐向叶枝意的下颌,却并未摘下她的面纱,而是把她的头掰正迫使她看向自己,“说实话。”

    叶枝意这才反应过来,她或许踩到了这人的逆鳞,说了不该说的话,也看到了不该看的。

    面前人似要将她活剐,亏她刚才还夸这个人怎生的如此好看。

    可叶枝意此刻早已没了耐心,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真把她当软柿子捏吗?

    “我早已告知于你,是你多疑了。”

    “狡辩。”纪珩半眯着眼睛大口的喘着粗气,嗓音嘶哑无力,他的身体承受已到极限了。

    叶枝意趁他神志恍惚的空隙,推开纪珩与他保持了一丈的距离。

    她拿出篮子里的浆果便向纪珩的额头胡乱砸去,那果子在击中纪珩头上的那一瞬间碎裂,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又有几颗浆果冲纪珩飞去,只见他一个侧身,抬手抓住一颗浆果随意的甩了出去,其他的果子被那颗浆果击中,纷纷掉落在地。

    “你的准头蛮好的,练过?”,纪珩转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而此刻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入她的心脉。

    只要在往深处刺入几分,她必死无疑。

    面前的这个男人动了杀心,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但她不惧,“练过。”

    “你也是来取我性命的,对吗?”纪珩眼尾微红,狠狠的盯着叶枝意,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每说一个字手中的匕首力气便又重了一分。

    叶枝意不躲避他的目光,反而抬起双眸正视着纪珩,她的双眸清澈明亮,却又透露出一丝玩味戏谑,分明与刚才受惊的猫儿判若两人。

    叶枝意疼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忍痛,她嘴角勾出一丝笑意,“何以见得呢?我是取你性命之人?我非但不会伤你,反而会保住你的性命,没了我,你走不出这座山。”

    她转了转眼睛,又道:“若没有熟悉地形的人指引,追杀你的那些人和你一个都走不出去。”

    纪珩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明明已经疼的发抖,却还有着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勇气,竟比他那些同门都要勇敢几分。

    他认真思索半响,这小姑娘虽形迹可疑,却好像真的与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否则怎么会派她一个女子前来,倘若她真的可以助自己下山,那不妨一试。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若我生,我保你平安无事,若我死,你我共赴黄泉。”

    叶枝意嘴唇苍白,乖巧的点着头,“这山上道路错综复杂,你应是拖着这身伤走了很久吧?”

    都说此地上山容易,下山难,否则师父也不会选择在此落脚,正是怕叶枝意偷偷溜出去玩或者有陌生人来打扰,可她现在长大了也不会忤逆师父私自下山了,不得不说柏儒那个小老头还真是心机颇深!

    纪珩挑眉,饶有兴致的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往北方向,有条小路极其隐蔽,跟我走,我可助你下山。”

    叶枝意在前面带路,而纪珩则在后面拿着树枝刮蹭着泥土掩盖脚印。

    她摇头,“省点力气吧。”

    “若不遮掩,那些人很快便会追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条路虽是出口,却也是极其危险的一条路,因为这里铺天盖地全是毒虫,角落里还藏着蕴有巨毒的蟒蛇,若是不注意被叮咬一口,必死无疑。

    “那便让他们有去无回喽,你生的同我师兄一般好看,我才不舍得让你死。”叶枝意打趣着他,又道:“相信我,不要离我太远,这里蛇虫很多的,他们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下不了这座山的。”

    她的血同样蕴有剧毒,毒性比蛇虫都甚,正所谓以毒攻毒,蛇虫若是嗅到这气味,便也不敢近身。

    纪珩被突入其来的夸赞听昏了头,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嗯。”

    “你下手倒也毫不留情,不过是看了一眼你腰间的玉佩,至于吗?”

    “扯平了。”纪珩指了指自己被砸伤的额头,正还往外渗着血。

    叶枝意扭头看向他,惊讶的张了张嘴,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而另一边。

    几个身穿黑衣的亡命徒正大肆的搜寻着什么人,一名为首的大胡子男人喊着:“弟兄们,都给我仔细听好了,若谁能拿下那小子手里的龙尾玉佩,主公赏黄金万两!”

    “是!”众人齐声答道。

    “大人,有发现!”

    “说。”

    “顺着脚印往北的方向搜查,竟有多具被虫蛇叮咬致死的尸体,这些人与我们穿着极为相似,或许是与我们寻找的是同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助我,弟兄们给我沿着北边的方向。仔仔细细的搜!”,大胡子放肆的笑着,挥刀指着叶枝意两人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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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枝意搀扶着纪珩,“他们取你性命就是为了你这个玉佩吗?”

    “胆子不小,竟还敢打听这个?”

    “它很值钱吗?”

    “是用金钱无法衡量。”

    “所以你刚刚刺我那一刀,就是因为这个不值钱的东西?”叶枝意表示不理解。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些许尴尬的说道:“是,抱歉。”

    “为何抱歉?因为刺伤了我,心中愧疚万分?”叶枝意的语气异常平淡,比平时还要严肃了许多,又道:“若你心中有这个想法,大可不必。就如同你刚刚说过的,你我之间扯平了。”

    “若有朝一日再复相见,我定圆姑娘一个心愿,视为歉礼。”纪珩极其认真的说着,似乎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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