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快到傍晚,苏苔芝坐在园子秋千上。

    园子里有一个大石球。苏举人有意把几何图画在球面上,让苏苔芝来计算。上面没有直线,但也有角度,也有弧线段长度。

    对蚂蚁来说,球上的所谓直线,其实是最大圆周的一段。蚂蚁有它的另一套数学,能帮它找到最短路径。通过石球上的计算,苏苔芝发现了奇妙的法则,和《九章》平面几何完全不一样。

    苏苔芝对着石球上的奇异三角形,陷入沉思。

    忽然间,门口有人叫道:“苏先生在家么?”

    父女两人都看向门口。只见那人,一身白色长衫,手持折扇。怎么个人物?谦谦白面秀士,伟伟八尺玉郎。

    那人就在门下作揖,自称:“小生自远方,游吟到此地。听闻苏举人高才美德,冒昧前来请教。”

    苏苔芝认出那人,心里暗喜:“哇噻,这回换一身布衣,像个赶考书生,越发俊俏了。”赶紧逃进里屋,稳个心跳先。

    苏举人作为东坡先生远房侄子,名声在外。远方的贤士慕名来访,是常有的事。

    看那人一身布衣,像是游学士子。苏举人也没多想,连忙引入屋里看茶。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论宇宙大学问。苏苔芝在里屋偷听,听她父亲在说王荆公变法。

    苏苔芝心想:“晕死,父亲又在卖弄酸儒学问了。千万别把人吓跑。”

    接着两人又谈起,百年前宋太宗兵败幽州之事。苏举人又发表高论。

    “太宗不该全军围攻幽州,只要四成兵力,包围牵制即可。必须亲率主力,直取燕山长城。将长城一锁,挡住辽国汹汹援兵。幽州本来多为汉人,可以不战而归宋。”

    那公子赞道:“此论大妙。岳,哦,苏先生果然有诸葛之风。”

    苏苔芝慢慢稳住了心跳,从里屋出来,站在她父亲身后,一双野猫眼凝睇那公子。公子也心猿意马,偷眼儿往这里瞟。

    苏举人平时是寡言之人,满腹才学无处发挥。这时正说到他才学得意所在。因此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却不知道女儿正在他背后,跟人眉来眼去。

    过了半个时辰,公子站了起来,作揖道:“时辰不早,小生实不敢再相扰,就做拜辞。”

    公子起身时,看一眼苏苔芝,说了一句:“原来是贵府小仙姐。失敬。”

    苏举人说:“惭愧,正是小女苏马丽。一向野蛮,全无女儿态。”

    临出门,公子又说:“听先生高论,其中有几处见解,很有独到之处。不是晚生吹捧,此行的确受益匪浅。”

    父女俩送公子出了门。公子去梓树下解开一匹大白马,上马后作了个揖,就往西疾驰而去。

    回到屋里,苏苔芝告诉父亲:“前几天在桃花林,遇到的那位公子就是他。”

    父亲大惊道:“怎么不早说?哎呀,早知道,我也不敢大谈新旧党之争。”

    苏苔芝说:“那位公子过来请教,就是要听你内心之言论的。”

    父亲不知道在发愣,还是在沉思。好久才开口说:“他不是公子,也不是王子。他是当今的皇子赵椹,上个月新封为赵王的。”

    苏举人又愣了半天,出门去买酒。一时得意忘形,整衣冠,背着手,昂首而行。

    走到桥头那家店,桌子一拍,唤道:“七嫂,有什么好酒,打一角来。哦,先赊着。等我三天后发薪水,连前天欠的,一发算钱与你。”

    郑七嫂笑眯眯说:“苏举人只管赊就是。这里有腊祭前蒸的大酒,还有刚煮的青豆。”

    苏举人说:“青豆倒不需要。我女儿煮了好些蚕豆在家里。”

    郑七嫂舀完酒,凑了过来,诡诡异异问道:“听豆腐杨八婆说,你家闺女得了好姻缘,早晚要做贵人。是不是真的?”

    苏举人惊道:“没影的事,杨八婆怎么会说这话?”于是急忙提了酒,赶回家里。

    接下来这段日子,苏苔芝如临大考,总是心惴惴的。

    好事不宜迟。转眼六天过去了。又是傍晚时分,镜伯急匆匆跑进苏家,直闯进厅里,嘴里叫道:

    “不得了了。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州府齐大人。亲自,亲切,上你家门访问了。车马很快就到,快快做好准备。”

    镜伯转头看到苔芝,对她说:“苏马丽,你不要把猫顶在头上,不要骑在桌子上晃脚丫。这可是正六品,大大的官。”

    三人准备停当,出门等候,很快听到车轮辚辚之声。

    不一会儿,齐大人下了马车,走上来笑嘻嘻地说:

    “苏老弟,看不出来啊,很有一手啊。你这个雅庐要飞出金凤凰喽。你家玛丽苏,不不,苏马丽,被皇家的赵王看中了。这些日子,全京师都在传说,皇子仙境遇佳人之事。”

    齐大人看到苏苔芝,心里想说:“原来是这个玉面狐狸,难怪了。”

    嘴上却说:“原来是这个窈窕淑女,难怪了。赵王府托我来送鸾书,我给你读一下。”

    那个齐大人,拿出一卷绢轴摊开。明明是个长须男,非要学传旨太监男,捏鼻捏腔的。他将鸾书正文念了一遍。

    “令嫒小娘子,温雅娴丽,慧颖淑妍。软萌甜腻,理工文艺四全。宜为皇家鸾凤。”

    苏苔芝听他念完,心想:“怎么不说德智体三好?这是谁家的女儿,我怎么不认识她?是不是送错家门了?”

    齐大人交待一句:“再过几日,赵王府就要登门接人。苏贤弟要抓紧时间,把令爱贵人的庚贴准备好。”

    临走又说:“本官,哦不,愚兄忙于事务,很少往水桥来。一向与苏贤弟有失亲近。将来贤弟有通天之才德,可别忘了,愚兄是报喜讯的人。”

    说完,齐大人转身走回马车。只见那镜伯,屁颠屁颠的,跟在齐大人身边,做出随时要搀扶的手势。好像齐大人会突然跌倒一样。

    一会儿,送完齐大人,都回到屋里。镜伯满面堆笑,连声恭维起来。

    “好多年前我就看出来了,苏兄是真人不露相,假以时日,必能飞升。虽然我虚长几岁,然而,贤者,尊者为兄。以后就称苏贤兄了。”

    苏举人心想:“立刻换了个脸腔。不怕老实老爹,就怕神级女儿。”

    镜伯一转眼,看到苔芝在逗猫,连忙说:“苏娘娘,你要当心玉手被猫抓破了。这几天千万要保养好玉体。吃饱了玉肚,就早早睡个玉觉。”

    苏家的丫头,被瞬间升级为苏娘娘。于是动玉体,挪玉步,走进她那间有新家具的玉闺房。准备睡玉觉觉了。

    镜伯继续和苏哲攀叙交情。没一会儿,镜伯怕打扰贵人睡觉,就自驾骡车回去了。

    鸾书之后,一晃又过了五天。小镇来了车仗人马,赵王府来接人了。简直比舞龙还热闹,整个水桥镇都惊动了。

    苏苔芝出门后东张西望,在一大群人当中,却没发现她的玉郎。他是王爷,不会是瞧不起乡镇小甜妹吧?

    应该不是。本来风俗上,玉郎是不能亲自接亲的。

    很快,苏苔芝扮得明妆俨雅,完全变了个样,就像突然间大了几岁。这个小镇理工文艺女,整装待发,即将奔向未来。

    苏举人中年伤别离,送女儿上车时,执绥不舍,不免来一番垂泪叮嘱。

    苏苔芝没有太多的人间经验,更多的是兴奋和憧憬,还不知道感伤离别。总觉得,未来日子无穷无尽,一切都可再来。

    她何曾想过,别是春初,转眼花木凋零,转眼物是人非。只怕眼前这一切,终将成为秋风里的追忆。

    终于告别了父亲和乡亲们。这是苏苔芝头一回出远门,坐的是双马的太平大车。这个车雕辕画帷,比刘四叔的骡车宽敞好多。

    车马往东走了半里,她望向路边的土垄。

    那是母亲的坟,墓碑上刻着“春盛花殇  马氏孺人银莲之墓”。她知道,墓里面只葬着一支金钗。

    再往前,乡镇小路的尽头有一棵木槿。车马过了这棵树,终于走上了宽阔的官路。

    苏苔芝望着那株木槿,向家乡告别。她从来没想到,远郊的一株陌上槿,在这一时刻成了家乡的印记。

    回过头来,望向前方。那是长长的官修大路,直通京畿,直通天际。

    前方是神秘陌生的新环境,和杳不可测的未来。也许这是一条荆棘风雨之路。

    车马加快速度,往东疾驰而去。女主这才想起要伤心,顿时垂泪不已。

    这一去,都市梦华看一场,只恐青云易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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