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薄暮之时，在汴河的夜饮画舫上，艉楼的雕栏小露台，摆了个小圆桌。
童嫣秀，赵椹，柳梦耶，佳人双才子组合，围坐一桌。
童嫣秀一袭青衣，略施薄妆。或者说，让别人以为是薄妆。她的头上，斜梳个垂肩的堕马髻。鬓发上，简简单单一支银簪子。
江风淅淅，童嫣秀不时抚弄一下秀发。云鬓越是丝滑，就越怕风吹。
还好，她有个紫色貂鼠佩囊，也叫凤霓包包，包里还有装备。于是拿出个嵌珍珠的抹额，箍在头发上。
赵椹看女人戴上抹额，别有一番美态。心想：“柳探花即将外放为官，在应天府呆不了多久了。今日务必要成全这一对。”
船上的美食大多是河鲜。先摆上的几味菜肴，是滴酥水晶鲙，玉板鲊，虾蕈羹，酒烧江瑶，还有一些奇果异蔬。
还有一坛兰芷酒，是赵椹自带的。
童嫣秀对着一桌佳肴，眼饱腹饥。看半天才拣点菜叶子，吃上一小口。坐着没事，就开始甩手帕玩，借此舒展一下曼妙腰身。
手帕刚一甩，童嫣秀忽然啊哧一声。连忙俯下身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玉女来说，喷嚏应该叫玉嚏才对。连姿态，声音都是可可爱爱的。
玉女终于慢慢复活过来，还是娇喘不已。再抬头时，只见她眼眶泪盈盈，鼻头红红。好可怜的样子，好像刚哭过。
梨花带雨，常常在玉嚏之后。顿时让那两个男子，看得如痴如醉。
柳梦耶大为倾倒，加上三分酒意，言语不再拘束。连忙点赞：“倩人儿迎风泪涕，这画面别是太凄美。这是感时花溅泪的姿态。”
赵椹看嫣秀的面颊，原先雪白雪白的，变得红扑如春桃。他也不由赞道：“应该叫感冒花溅泪。意境，真是诗的意境。嫣秀一向表情矜持，少见这种傻傻的萌态，更加动人了。”
童嫣秀脸上红潮渐退，恢复了端庄仪态。她拈起酒杯说：
“你们两个夸夸群友，不要拿我取笑了。不就是打喷嚏吗？是被呛的。奇怪，手帕里怎么会有胡椒粉，好像还有芥末？是谁放的啊？”
赵椹大惊小怪地说：“是啊，是谁想害美丽的白雪，瑶池里的白雪？又没有狠毒女配。不可能，世间无人不爱白雪。”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欣赏完童嫣秀的花溅泪。真是可爱，动人，外加。
接着，赵椹向柳梦耶请教，询问了些残唐五代的史料。这些东西，是探花郎正在修撰的。
正谈论着，见嫣秀半天没动筷子，赵椹就说：“你这个仙翅花间精灵，只食金风玉露。在这里不用太矫情了。也给你舀些热菜吃。”
童嫣秀朝他努了个嘴，娇嗔道：“骂得真巧，你想取笑我是蚱蝉。”
赵椹舀了满满一勺子菜，放进嫣秀碗里。不料带着三分醉意，洒落一个栗子仁在地板上。
童嫣秀俯身捡起那颗栗子，用手绢拭了拭，塞进嘴里吃。
柳梦耶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赞道：“童嫣秀这样的豪门千金，富贵不骄，尚惜一黍一豆。”
这时，船家又依次端来几道菜。把小圆桌摆得满满的，碗筷都不好放。
有一盘洗手蟹，柳梦耶自己点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端上桌才知道，原来是生蟹切段，在滚水里烫一下，就直接蘸酱吃。
还有一盘，是生蟹用酒酱蒜腌过，连烫都不需要，直接吃的。
柳梦耶学着赵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段生蟹，的确很美味。他心里在想：“这些城里贵人，真懂得吃。俺们土探花，算是大开眼界了。”
童嫣秀也吃洗手蟹，让柳梦耶见识什么是伶牙俐齿。只见她吃一段蟹，蟹肉入嘴了，壳一扔下，还是完完整整的。
赵椹带来的兰芷酒，真的是浓郁带劲，不比那些淡薄村醪。赵椹酣饮正畅，又拿女人做话题。
“嫣秀今天的装扮，不再是苏绣的莲花。这是水墨画的莲花，画风简约清丽，是带诗韵的。”
柳梦耶恭维女人，从来不敢落后，连忙接了一句。
“可以说是有意淡雅的墨韵，压不住满屏透出的香艳秾丽。”
童嫣秀脸上泛起羞色，得意道：“是这样吗？我自己照铜镜，怎么没看出来？我都被自己美呆了，美变形了。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说完拈起了酒杯，沾了一口。
搁下酒杯，嫣秀又说：“不像某些人，刚被自己帅到滑倒在船板上。”说完，朝赵椹望一眼，似乎在讥笑他。
不一会儿，船顺流开动起来，三人边吃边观看河两岸市景。
童嫣秀脸朝的是左岸，突然笑了起来：“赵郎，你那位十五岁的小甜娘，就在那里呢。要不要把她请上来？哎呀，船要过了。”
赵椹诧异不已，回头顺着她眼光看过去。
只见马苏丽，那么长身子，骑在岸边大柳树的桠杈上，双腿晃来晃去。本该是兰闺静姝，却还在爬树跳墙，难怪会被人说成十五岁。
真的好好可爱啊。赵椹笑了起来：“不是她，这是她表妹，两人长得很像。奇怪，她怎么还没回家吃饭？”
柳梦耶也笑着说：“好活泼的女郎。崇宁后的新一届花旦，都是活力型的。我这个老男人看不懂。”
童嫣秀朝赵椹瞟一眼：“赵郎，我倒觉得你那娘子，长得很像京师的一个人。”
赵椹惊讶道：“你是说她像凤英？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入夜，星空一出现，水面船只和沿河大街，也开始灯火点点。
不一会儿，沿河璀璨一大片。从画舫的艉楼，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半个城的万家灯火。
赵椹起身离席，从内楼梯走下舱，让船家拿些鲜活小鱼，做胡辣鱼汤好下酒。借这个机会，让两个才子佳人相处一会儿。
席上只剩两人，童嫣秀问柳梦耶：“你怎么选这种地方请客？水上画舫是最贵的，艉楼加收席位钱，比舱内的还更贵。三个人这一顿，可能要花二两银还不止。酒还是自带的。”
柳梦耶腼腆地答道：“两位都是金枝玉叶，在下哪敢有所怠慢。”
童嫣秀笑睇他一眼，又说：“赵郎是矿主家的傻儿子，你是自我奋斗，赚薪俸的。不要跟他比傻，比阔绰。”
两人对坐着，又半晌无语。
柳梦耶对着画舫水月，绮筵佳人，暗暗感慨：“我努力了多少年，才能坐在这个地方。这两位，是生来就坐这种地方的。”
童嫣秀不是俗女子，撩汉不使电眼。她淡淡如烟的一瞟，就能摄人魂魄。
柳梦耶被她的眼光对着，手脚无处放，感觉自己像庙会杂耍的猴子，被人观望一样。
终于看到赵椹回来了，柳梦耶才松了口气，赶紧呷了一口酒：“这酒很是甘爽，要值好多钱吧？”
赵椹说：“不是买的，是从帝姬府偷出来的。因为有嫣秀在，所以要带香甜的兰芷酒。”
童嫣秀说：“不用这样高抬我。我只是童家庶出的女儿，我大姐娇秀才是嫡女。我母亲只是侧室，她常说起幼时穷困，遇到荒年，乡间饿死人。后来我母亲呢。”
她说着，忽然欲言又止，就拈起酒杯，沾了一口。
赵椹点点头：“我母亲入宫之前，也是小镇贫家女。这里只有柳梦耶，父母两族都是名门。祖父是神宗朝的大学士柳公。太外祖父，是英宗时期的御史欧阳公。他柳家的族谱再上溯，就是唐代柳河东。”
童嫣秀惊喜地问道：“是《小石潭记》的河东先生吗？我十一岁就背诵过这篇文章。”
赵椹答道：“正是。独钓寒江雪，也是河东先生的诗句。”
柳梦耶叹道：“祖上做官倒是真的。只是到了我这一代人，我幼时，家里已经穷得三顿不继了。”
这时，河上一阵风起。这个季节，河风是非常清爽宜人的，适合拂动玉人的衣袂。
童嫣秀走到艉楼凭栏处。舒玉臂，扭腰展腿，踮足圆旋两圈，迎风做出舰上起飞的姿势。
一时间，衣裙和秀发共飘飘，如飞天仙女一般。
前一个动作是“莲花旋影”，后一个动作是“赵飞燕乘风”。这是名媛班高阶教程，科目二的白莲花必考项。
顿时让赵，柳两个男子，看得目瞪口呆，直接瘫软在座上，半晌才复活过来。
精灵梦之白莲仙子，是专门碾压女主，颠倒众生的。果然名不虚传。柳梦耶直到她回座，心还是跳得厉害。
画舫开到运河大石闸那里，停了下来，风帆开始换向。
甲板上来了五个船工，脚踩手推，转动右舷的大轮。一时间水花飞溅，画舫开始逆流开回大虹桥边。
童嫣秀好奇地观看水轮船的推动。她仰面观察星斗转移，估计了时辰。船一停，她便起身先告退。
赵椹说：“我知道，淑女在外不过二更。我和梦耶继续饮酒，有些话和他说。”
童嫣秀捡起貂鼠包包，略屈个膝，就说：“没办法，要坚持妇德正确，切实符合传统道学。奴奴先走。你们两个砖家，可以好好探讨残唐五代史了。”
赵椹笑道：“不对，你不在场时，我们谈论的都是你。知道你没吃饱。回到家，一定要吃个饼充饥，别饿着了。”
童嫣秀乜了他一眼，表情若怨若嗔，又朝他皱了下鼻子。然后转身走下楼梯，到了甲板上。
船家摇来一条舴艋，来接嫣秀上岸。还好童嫣秀身子颀长，从高高的船舷下小舟，不太费力。
舴艋舟摇了几下桨，就到岸了。她的车就停在岸边，共享拴马桩那里。
童嫣秀上车时，见赵，柳两人都在船上望她。她就扶着车轼，款款屈身行礼作别。
然后，自驾那辆双驱双轮，粉红色的轺辂车回去了。
镇场美人走了，艉楼上只剩两个男子对饮，反而好说话一些。赵椹就讲起童嫣秀身世。
“童嫣秀幼时，小名叫白雪。她的母亲，是二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崔念奴，人称京师爱豆。当时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文人雅士追捧。童嫣秀有这样的美貌，要感谢母亲给她个仙女胚。”
“有一句诗，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还有一句，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这些都是当时人所写，专赞当年崔夫人的。如今没人记得当年宰相是谁，只记得当年爱豆是崔念奴。”
赵椹继续说：“你说的同县那女子，既然已和别人定亲，没准儿早已过门。你就不要再痴想了。现成一朵白莲花在你面前，和你成神仙眷侣，岂非佳话？我已经和她提起过这事，她娇笑不语，就是肯了的意思。”
柳梦耶有了七分醉意，嘻嘻哈哈起来，就说：“得嫣秀，如撷佳卉，不曾想有如此美事。只是我在她面前，自感形陋，正眼不敢看她。”
赵椹笑道：“你非但不形陋，还自带探花光环。文明章圣元孝皇帝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是学而优，则收获班花。嫣秀是你十几年寒窗读书，金殿对策的最好奖品。”
两人将一坛酒喝光，柳梦耶去付饭钱。果然如童嫣秀所言，要二两一钱三分银，船家给他免去三分零头。
柳梦耶镇定地掏出钱，好像他一向任性撒银两。其实，他只是个赚薪俸的，和有银矿的贵人做朋友，长久会招架不住的。
下船后，两个男子沿河走了一阵子，叙了些话。就在街口辞别，各回住处。
赵椹走在路上，又想起来：“刚才又看到她表妹了，看来应天府没有白来，至少离她越来越近了。可是苏苔芝，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是有意躲起来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苏苔芝，就在离这里只有七里路的宋城，也是归德府老城。
童嫣秀，赵椹，柳梦耶，佳人双才子组合，围坐一桌。
童嫣秀一袭青衣，略施薄妆。或者说，让别人以为是薄妆。她的头上，斜梳个垂肩的堕马髻。鬓发上，简简单单一支银簪子。
江风淅淅，童嫣秀不时抚弄一下秀发。云鬓越是丝滑，就越怕风吹。
还好，她有个紫色貂鼠佩囊，也叫凤霓包包，包里还有装备。于是拿出个嵌珍珠的抹额，箍在头发上。
赵椹看女人戴上抹额，别有一番美态。心想：“柳探花即将外放为官，在应天府呆不了多久了。今日务必要成全这一对。”
船上的美食大多是河鲜。先摆上的几味菜肴，是滴酥水晶鲙，玉板鲊，虾蕈羹，酒烧江瑶，还有一些奇果异蔬。
还有一坛兰芷酒，是赵椹自带的。
童嫣秀对着一桌佳肴，眼饱腹饥。看半天才拣点菜叶子，吃上一小口。坐着没事，就开始甩手帕玩，借此舒展一下曼妙腰身。
手帕刚一甩，童嫣秀忽然啊哧一声。连忙俯下身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玉女来说，喷嚏应该叫玉嚏才对。连姿态，声音都是可可爱爱的。
玉女终于慢慢复活过来，还是娇喘不已。再抬头时，只见她眼眶泪盈盈，鼻头红红。好可怜的样子，好像刚哭过。
梨花带雨，常常在玉嚏之后。顿时让那两个男子，看得如痴如醉。
柳梦耶大为倾倒，加上三分酒意，言语不再拘束。连忙点赞：“倩人儿迎风泪涕，这画面别是太凄美。这是感时花溅泪的姿态。”
赵椹看嫣秀的面颊，原先雪白雪白的，变得红扑如春桃。他也不由赞道：“应该叫感冒花溅泪。意境，真是诗的意境。嫣秀一向表情矜持，少见这种傻傻的萌态，更加动人了。”
童嫣秀脸上红潮渐退，恢复了端庄仪态。她拈起酒杯说：
“你们两个夸夸群友，不要拿我取笑了。不就是打喷嚏吗？是被呛的。奇怪，手帕里怎么会有胡椒粉，好像还有芥末？是谁放的啊？”
赵椹大惊小怪地说：“是啊，是谁想害美丽的白雪，瑶池里的白雪？又没有狠毒女配。不可能，世间无人不爱白雪。”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欣赏完童嫣秀的花溅泪。真是可爱，动人，外加。
接着，赵椹向柳梦耶请教，询问了些残唐五代的史料。这些东西，是探花郎正在修撰的。
正谈论着，见嫣秀半天没动筷子，赵椹就说：“你这个仙翅花间精灵，只食金风玉露。在这里不用太矫情了。也给你舀些热菜吃。”
童嫣秀朝他努了个嘴，娇嗔道：“骂得真巧，你想取笑我是蚱蝉。”
赵椹舀了满满一勺子菜，放进嫣秀碗里。不料带着三分醉意，洒落一个栗子仁在地板上。
童嫣秀俯身捡起那颗栗子，用手绢拭了拭，塞进嘴里吃。
柳梦耶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赞道：“童嫣秀这样的豪门千金，富贵不骄，尚惜一黍一豆。”
这时，船家又依次端来几道菜。把小圆桌摆得满满的，碗筷都不好放。
有一盘洗手蟹，柳梦耶自己点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端上桌才知道，原来是生蟹切段，在滚水里烫一下，就直接蘸酱吃。
还有一盘，是生蟹用酒酱蒜腌过，连烫都不需要，直接吃的。
柳梦耶学着赵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段生蟹，的确很美味。他心里在想：“这些城里贵人，真懂得吃。俺们土探花，算是大开眼界了。”
童嫣秀也吃洗手蟹，让柳梦耶见识什么是伶牙俐齿。只见她吃一段蟹，蟹肉入嘴了，壳一扔下，还是完完整整的。
赵椹带来的兰芷酒，真的是浓郁带劲，不比那些淡薄村醪。赵椹酣饮正畅，又拿女人做话题。
“嫣秀今天的装扮，不再是苏绣的莲花。这是水墨画的莲花，画风简约清丽，是带诗韵的。”
柳梦耶恭维女人，从来不敢落后，连忙接了一句。
“可以说是有意淡雅的墨韵，压不住满屏透出的香艳秾丽。”
童嫣秀脸上泛起羞色，得意道：“是这样吗？我自己照铜镜，怎么没看出来？我都被自己美呆了，美变形了。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说完拈起了酒杯，沾了一口。
搁下酒杯，嫣秀又说：“不像某些人，刚被自己帅到滑倒在船板上。”说完，朝赵椹望一眼，似乎在讥笑他。
不一会儿，船顺流开动起来，三人边吃边观看河两岸市景。
童嫣秀脸朝的是左岸，突然笑了起来：“赵郎，你那位十五岁的小甜娘，就在那里呢。要不要把她请上来？哎呀，船要过了。”
赵椹诧异不已，回头顺着她眼光看过去。
只见马苏丽，那么长身子，骑在岸边大柳树的桠杈上，双腿晃来晃去。本该是兰闺静姝，却还在爬树跳墙，难怪会被人说成十五岁。
真的好好可爱啊。赵椹笑了起来：“不是她，这是她表妹，两人长得很像。奇怪，她怎么还没回家吃饭？”
柳梦耶也笑着说：“好活泼的女郎。崇宁后的新一届花旦，都是活力型的。我这个老男人看不懂。”
童嫣秀朝赵椹瞟一眼：“赵郎，我倒觉得你那娘子，长得很像京师的一个人。”
赵椹惊讶道：“你是说她像凤英？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入夜，星空一出现，水面船只和沿河大街，也开始灯火点点。
不一会儿，沿河璀璨一大片。从画舫的艉楼，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半个城的万家灯火。
赵椹起身离席，从内楼梯走下舱，让船家拿些鲜活小鱼，做胡辣鱼汤好下酒。借这个机会，让两个才子佳人相处一会儿。
席上只剩两人，童嫣秀问柳梦耶：“你怎么选这种地方请客？水上画舫是最贵的，艉楼加收席位钱，比舱内的还更贵。三个人这一顿，可能要花二两银还不止。酒还是自带的。”
柳梦耶腼腆地答道：“两位都是金枝玉叶，在下哪敢有所怠慢。”
童嫣秀笑睇他一眼，又说：“赵郎是矿主家的傻儿子，你是自我奋斗，赚薪俸的。不要跟他比傻，比阔绰。”
两人对坐着，又半晌无语。
柳梦耶对着画舫水月，绮筵佳人，暗暗感慨：“我努力了多少年，才能坐在这个地方。这两位，是生来就坐这种地方的。”
童嫣秀不是俗女子，撩汉不使电眼。她淡淡如烟的一瞟，就能摄人魂魄。
柳梦耶被她的眼光对着，手脚无处放，感觉自己像庙会杂耍的猴子，被人观望一样。
终于看到赵椹回来了，柳梦耶才松了口气，赶紧呷了一口酒：“这酒很是甘爽，要值好多钱吧？”
赵椹说：“不是买的，是从帝姬府偷出来的。因为有嫣秀在，所以要带香甜的兰芷酒。”
童嫣秀说：“不用这样高抬我。我只是童家庶出的女儿，我大姐娇秀才是嫡女。我母亲只是侧室，她常说起幼时穷困，遇到荒年，乡间饿死人。后来我母亲呢。”
她说着，忽然欲言又止，就拈起酒杯，沾了一口。
赵椹点点头：“我母亲入宫之前，也是小镇贫家女。这里只有柳梦耶，父母两族都是名门。祖父是神宗朝的大学士柳公。太外祖父，是英宗时期的御史欧阳公。他柳家的族谱再上溯，就是唐代柳河东。”
童嫣秀惊喜地问道：“是《小石潭记》的河东先生吗？我十一岁就背诵过这篇文章。”
赵椹答道：“正是。独钓寒江雪，也是河东先生的诗句。”
柳梦耶叹道：“祖上做官倒是真的。只是到了我这一代人，我幼时，家里已经穷得三顿不继了。”
这时，河上一阵风起。这个季节，河风是非常清爽宜人的，适合拂动玉人的衣袂。
童嫣秀走到艉楼凭栏处。舒玉臂，扭腰展腿，踮足圆旋两圈，迎风做出舰上起飞的姿势。
一时间，衣裙和秀发共飘飘，如飞天仙女一般。
前一个动作是“莲花旋影”，后一个动作是“赵飞燕乘风”。这是名媛班高阶教程，科目二的白莲花必考项。
顿时让赵，柳两个男子，看得目瞪口呆，直接瘫软在座上，半晌才复活过来。
精灵梦之白莲仙子，是专门碾压女主，颠倒众生的。果然名不虚传。柳梦耶直到她回座，心还是跳得厉害。
画舫开到运河大石闸那里，停了下来，风帆开始换向。
甲板上来了五个船工，脚踩手推，转动右舷的大轮。一时间水花飞溅，画舫开始逆流开回大虹桥边。
童嫣秀好奇地观看水轮船的推动。她仰面观察星斗转移，估计了时辰。船一停，她便起身先告退。
赵椹说：“我知道，淑女在外不过二更。我和梦耶继续饮酒，有些话和他说。”
童嫣秀捡起貂鼠包包，略屈个膝，就说：“没办法，要坚持妇德正确，切实符合传统道学。奴奴先走。你们两个砖家，可以好好探讨残唐五代史了。”
赵椹笑道：“不对，你不在场时，我们谈论的都是你。知道你没吃饱。回到家，一定要吃个饼充饥，别饿着了。”
童嫣秀乜了他一眼，表情若怨若嗔，又朝他皱了下鼻子。然后转身走下楼梯，到了甲板上。
船家摇来一条舴艋，来接嫣秀上岸。还好童嫣秀身子颀长，从高高的船舷下小舟，不太费力。
舴艋舟摇了几下桨，就到岸了。她的车就停在岸边，共享拴马桩那里。
童嫣秀上车时，见赵，柳两人都在船上望她。她就扶着车轼，款款屈身行礼作别。
然后，自驾那辆双驱双轮，粉红色的轺辂车回去了。
镇场美人走了，艉楼上只剩两个男子对饮，反而好说话一些。赵椹就讲起童嫣秀身世。
“童嫣秀幼时，小名叫白雪。她的母亲，是二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崔念奴，人称京师爱豆。当时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文人雅士追捧。童嫣秀有这样的美貌，要感谢母亲给她个仙女胚。”
“有一句诗，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还有一句，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这些都是当时人所写，专赞当年崔夫人的。如今没人记得当年宰相是谁，只记得当年爱豆是崔念奴。”
赵椹继续说：“你说的同县那女子，既然已和别人定亲，没准儿早已过门。你就不要再痴想了。现成一朵白莲花在你面前，和你成神仙眷侣，岂非佳话？我已经和她提起过这事，她娇笑不语，就是肯了的意思。”
柳梦耶有了七分醉意，嘻嘻哈哈起来，就说：“得嫣秀，如撷佳卉，不曾想有如此美事。只是我在她面前，自感形陋，正眼不敢看她。”
赵椹笑道：“你非但不形陋，还自带探花光环。文明章圣元孝皇帝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是学而优，则收获班花。嫣秀是你十几年寒窗读书，金殿对策的最好奖品。”
两人将一坛酒喝光，柳梦耶去付饭钱。果然如童嫣秀所言，要二两一钱三分银，船家给他免去三分零头。
柳梦耶镇定地掏出钱，好像他一向任性撒银两。其实，他只是个赚薪俸的，和有银矿的贵人做朋友，长久会招架不住的。
下船后，两个男子沿河走了一阵子，叙了些话。就在街口辞别，各回住处。
赵椹走在路上，又想起来：“刚才又看到她表妹了，看来应天府没有白来，至少离她越来越近了。可是苏苔芝，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是有意躲起来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苏苔芝，就在离这里只有七里路的宋城，也是归德府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