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挟着雪花,吹得宫殿的窗棂嘎吱作响,小太监赶紧上前将窗户关好。

    屋内地面上铜铸的瑞兽香炉里,燃着珍贵的无烟银丝炭,炭火暖烘烘的,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这银丝炭产自遥远的边陲,运输艰难,一小篓便价值百两白银,更别提这样的满满一炉,还有殿内四角,都放置着同样的瑞兽香炉。

    宫殿里温暖又舒适,靠近矮桌前的榻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凤冠上的明珠熠熠生辉。

    美妇人一手轻搭在扶手上,慵懒地翻看着面前的宫务账本。

    在这妇人身边,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正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红枣桂圆羹,一边随意翻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请安帖子。

    两个宫女安静地站在身后,毕恭毕敬地等待着传唤。

    “雪下得真大……”娇俏少女看着殿外,有些出神。

    美妇人瞟了她一眼,道:“少吃些甜的,省得晚上你皇兄回来,你又没胃口用膳。”

    说罢,对身后的宫女道:“白芷,把桂圆羹端走,这壶茶凉了,换壶热的西山白露来。”

    少女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没吭声。

    白芷快步走上前,弯腰将桌上的桂圆羹端起,正要出门,从外头匆匆走进一个身着锦缎宫服的嬷嬷,见到她,并未停留,径直朝着美妇人身边走去,显然是有要事禀报。

    白芷脚步不停,端着桂圆羹和凉茶出了门,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说是失踪了……陛下听闻了此事,正在宣政殿发了好大一场火……”

    “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定叫她有去无回……”

    “那傻子什么都不会,肯定已经……要不要告诉陛下?”

    殿内安静了片刻,美妇人温和的声音响起:“陛下最近忙于朝政,这些琐事就不必去打扰他了,等陛下有空的时候,哀家亲自和他说吧。”

    紧接着,少女独有的清脆声音响起:“管她做什么,就算是长公主又如何,她那没本事的弟弟可护不住她,要不是父皇偏心,这个位置就是皇兄的了。”

    “是是是,公主殿下。”嬷嬷换了个话题,“尚书府传话说,那个哑女已经死了,听说怀王殿下非得派人给她吊唁。”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恨铁不成钢,“殿下怎么就看上一个哑女了呢?”

    美妇人冷笑,“还不是那贱蹄子不知廉耻,勾引我儿。”

    真是个可怜人啊,白芷心里这么想着,步伐不急不缓,托着银盘往小厨房走去。

    宫殿里的美妇人是当今太后,尊贵无比,那少女便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云瑶公主。

    至于他们说的“傻子”,应当就是天生痴傻的长公主楚千歌了,与当今陛下是同母所出,姐弟俩感情很是要好。

    可惜陛下年幼,前有异姓王把持重兵虎视眈眈,后有太后垂帘听政,注定庇佑不了他那位痴傻的胞姐。

    长公主一个月前在冬猎场上遭遇尚书家二小姐哄骗后,不幸失踪,一个月来,除了陛下天天闹着要找人外,宫中似乎都没她这个人。

    如今这后宫中掌权的是太后,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维护一个丢进皇室颜面的公主。

    南楚的长公主,如今杳无音信,而宫里上上下下却没几个人在意。

    可就算在意,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白芷心中暗暗叹息,重新换了壶热茶,又能怎样呢?先皇后已经去世,当今陛下羽翼未满。

    世道就是如此,人微言轻,失势之人,无人问津。

    ——

    苍梧原,朔风渐起,寒意刺骨,呼啸的北风在树木的枝头掠过,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尖啸之音,令人毛骨悚然。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冷——

    好冷——

    冻得人骨头发疼。

    瘫软在树旁的人眉头紧皱,蓦地,一双眼眸霍然睁开,清冷锐利,迎接她的便是彻骨的寒冷与疼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住。

    到底怎么回事?

    慢慢的,叶璃的意识逐渐回笼,她记得自己随父亲前往皇家猎场,参与了一场晚宴,随后撞见叶深与陛下宠妃苟合……

    叶深!

    眼前飞快闪过一些画面,叶璃想起来了,分明是柳姨娘一家陷害她,她被叶深活活勒死。

    难道她还没死吗?怎么可能?柳姨娘这样斩尽杀绝的人,不可能留着她挡她儿女的路。

    难道……她被人救了?是楚砚舟?还是什么人?

    “好冷……”叶璃哆嗦着,忍着寒意,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好……”

    什么情况?她竟然能发出声音了!虽然说得还有些不熟练,但那个字正腔圆的“好”字,足以让十多年没开过口的人激动。

    她难以置信地抬手搓了搓脸,随后便看见这双养在深闺、纤细白皙的手,又顺着看向下身,精致的袄裙,小巧的绣花鞋……

    这不是她的手!也不是她的身体!

    叶璃瞬间警觉,眸光唰地一凛,忍着疼痛,正准备翻身而起,却发现脚踝处受伤了。

    也不知这具身体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全身竟没一处是不疼的。

    她警惕地慢慢环顾着四周,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林,透过枝叶洒下的微弱阳光……这是苍梧原?

    她有些发懵。

    这也不像是地府啊,所以她究竟死了没有?

    叶璃呆愣在原地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死透的。

    苍天有眼,叫她又活了过来!

    “叶深,叶雨桐,你们等着……”叶璃抹了一把眼泪,一边找路,一边又是凄凉又是愤懑地嘟嚷着:“如此行径,迟早遭雷劈……”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寂静的天地间陡然传来几声异响。

    “轰隆——”

    此时,远在兆京的宁远侯府中,一道惊雷忽地从天际劈下。

    宁远侯府上空中,风云变色,像是要将乾坤扭转般。

    众人眼睁睁看着原本晴朗的天空中,落下一道粗壮的闪电,像是宣泄怒火般,洗净世间一切罪恶。

    那道闪电,直直地劈向柳姨娘所在的院子。

    “啊啊——”

    震耳欲聋的声响传开,夹杂着众人惊恐的呼喊。

    柳姨娘的院子顿时冒出阵阵黑烟,巨大的火势眨眼间蔓延开来。

    “快来人啊,大少爷和大小姐被雷劈了。”

    众人的惊呼声传遍整个侯府。

    丫鬟侍卫们匆匆忙忙跑出,有的瘫倒在地,有的朝着水池奔去。

    “起火了,快救火!”

    “深儿!雨桐……来人啊,快来救救我儿!”

    众人匆忙赶到,嘴里喊着救火,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精心打理的院子被烧毁大半。

    柳姨娘损失惨重,呆呆地站在那里。

    “快去找大夫!”

    “哎呀,怎么这么巧,就被雷劈了呢?我命苦的孩子啊。”

    众人一看,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唯独叶深和叶雨桐被劈得焦糊,身上黑乎乎的,活像两根黑炭。

    而这些,远在苍梧原的叶璃丝毫不知。

    方才一阵阵惊雷响起时,她就没再说话了,不过她可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只觉得现在的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要冻没了。

    叶璃现在虽然没死,却也离死不远了。

    这具身体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死亡的阴影愈发浓重,冰冷的雪花纷纷扬扬,带走身体最后的温度,加速了死亡的脚步。

    得先找个地方躲避风雪,保存体力。

    “要是有个山洞就好了。”叶璃轻声呢喃,在漫天飞雪中不断前行,搜寻着一切能避风雪的地方。

    很快,在不远处的山脚,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个山洞。

    叶璃双眼都恨不得放光,刚还说有个山洞就好了,这就来了?

    叶璃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朝着山洞爬去,冰冷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不情愿,只有对生的渴望。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雪浸透,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的水珠挂满全身,脚踝的伤口在爬行时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殷红的鲜血很快被白雪覆盖。

    谁都不知道,叶璃这短短一段爬行,需要消耗多大的耐力。

    浑身剧痛,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要冻得碎掉。

    直到爬进那昏暗的山洞,叶璃惨白的脸上已毫无血色。

    靠在冰冷的洞壁上,终于不用再被风雪侵袭。

    过了不知多久,叶璃感觉体力恢复了些,突然,一个好似鬼魅般的声音,从那漆黑的山洞深处传来。

    “谁?”

    难得放松的叶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她的情况很危急,没有医治的条件,凭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自救,只能寄希望于别人。

    一个活人,或许能救她一命。

    叶璃一点点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黑暗中,她感觉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你快死了。”带着几分戏谑的低沉男声从头顶传来,低哑却富含磁性的声音,充满了侵略的气息。

    叶璃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清晰听到锁链碰撞的簌簌声响。

    这人被铁链锁着?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

    “你被锁着?”叶璃没理会那戏谑的话,一心只想着这个男人或许可以帮到她,前提是他能自由行动。

    “嗯?你说这些小东西?”黑暗中的男人动了动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瞬间在山洞中回荡,“算是吧。”

    “我放你,你救我。”叶璃轻轻的颤抖着,寒冷的寂静弥漫在她周围的空气里,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

    以她行医的经验判断,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温度的散失和身体的孱弱,正把她推向死亡。

    黑暗中的男人没有回应,似乎对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诧异。

    男人的沉默,被叶璃当作默许,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她都要试一试。

    叶璃撑着洞壁,摸索着靠近黑暗中的男子,从头上拔下一根细细的发簪。

    她虽然学过针法,但不是窃贼,开锁的技巧她并不熟悉,仅会的那点皮毛,还是从针法中融会贯通得来的,也不知现在能不能派上用场。

    黑暗中,叶璃的手触碰到男人的身体。作为医者,她一摸便知,这人身体素质极佳。

    男人躲了一下,由于山洞里太黑,叶璃因此没看见男人眼底的厌恶。

    她费力才摸到男人四肢上的锁链,从未觉得自己的手如此笨拙过。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打开一把锁,可这已经耗尽她所有的体力。

    “如你所愿。”沉默许久的男人再度开口,带着低沉的笑意,声音在整个山洞回荡。

    叶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连串断裂声,被解开一条锁链的男子猛地发力,挣脱了其余三道枷锁。

    紧接着,她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扛了起来。

    挣脱束缚的男人,扛着叶璃,用极快的速度冲出山洞。

    男人坚硬的臂膀硌得叶璃胃里难受,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好心救了他,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哪有人像这样扛着女孩子走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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