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白额引路

    万历二十三年,秋意正浓,凉风透着丝丝的寒,直往人骨子里钻。宋焘躺在那张竹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案头上的药碗,还在悠悠地冒着热气,药香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窗外那棵老槐树,枝叶被风刮得簌簌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鸦啼,无端添了几分阴森。

    突然,一股焦糊味顺着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宋焘皱了皱眉头,心里犯起嘀咕,正想张口唤书童进来看看,顺便添点茶水。可还没等他出声,就瞧见门缝里缓缓渗出缕缕青烟,那青烟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扭动、盘旋,眨眼间竟凝聚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官差模样。

    “宋秀才,时辰到了,请随我赴考。”鬼差咧开嘴,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半截猩红的舌头露在外面,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他手中的铁链,也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宋焘的心坎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宋焘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在青砖上蜿蜒流淌,好似一条扭动的蛇。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挣扎着坐起身来,目光落在鬼差手中的官牒上,那上面盖着的血红大印,红得夺目,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再看鬼差身后牵来的那匹白马,宋焘的心跳陡然加快。马额间的白毛,在这黯淡的光线下,竟泛着幽幽蓝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匹马忽然口吐人言:“再不走可要误了考期!”声音低沉如闷雷,震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而落。

    宋焘虽满心恐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战战兢兢地起身,跟随着鬼差和白额马出了门。行至村口那棵古槐下,宋焘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原本熟悉的自家屋舍,不知何时已隐没在浓稠如墨的浓雾之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般。

    踏上官道,宋焘只觉周围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官道两侧的野菊花,平日里看着清新淡雅,此刻却像是发了疯似的肆意生长,金黄的花瓣上,还浮着点点如萤火般的幽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白额马驮着宋焘踏过溪水时,宋焘不经意间低头一瞥,这一眼,差点让他魂飞魄散。只见水底沉着一具骸骨,惨白的骨头在幽暗中格外显眼,头盖骨上还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箭,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 。宋焘赶忙别过头,不敢再看,可那骇人的画面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紧攥着衣角,手心已满是冷汗,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这一趟诡异的赴考之行,究竟会把他带向何方 。

    第二幕阎罗殿试

    阴云沉沉,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在森罗殿的殿顶,使得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宋焘被那官差连推带搡地带入殿中,刚一踏入,便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好似周身被一层无形的冰霜包裹。

    抬眼望去,森罗殿上,十三位考官一字排开,个个长相奇异,透着说不出的神秘与威严。居中的那位,身着绿袍金甲,身姿挺拔,美髯及胸,丹凤眼微微眯起,不怒自威,正是关羽关壮缪。宋焘见状,双腿一软,正要下拜行礼,这时,左首一位黑脸判官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洪钟般炸响:“磨蹭什么?速速入座!”那声音震得宋焘耳朵嗡嗡作响,差点站立不稳。

    宋焘战战兢兢地走向考案,这才发现考案竟是由整块寒玉雕成,触手之处,透骨的凉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寒战,牙齿也忍不住上下打战。邻座的张秀才同样吓得不轻,他紧握着笔的手不停地颤抖,活像筛糠一般,连带着墨汁四溅,在洁白如雪的雪浪笺上洇出了一个模糊的鬼脸,看着格外渗人。

    宋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将目光投向题目。这一看,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一人二人,有心无心”八个字,竟像是活了一般,在纸上缓缓游动起来,不多时,竟化作了两条黑白双鱼,首尾相逐,互相嬉戏,画面诡谲又神奇。

    就在宋焘看得目瞪口呆之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提笔,狼毫笔尖落下,好似携着惊雷之势,在纸上写下:“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最后一捺还未收笔,变故陡生,只听得殿角的铜铃突然疯狂作响,声音尖锐刺耳,仿若鬼哭狼嚎。紧接着,十三位考官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却又透着莫名的诡异。慌乱间,案上的朱砂砚台被带翻在地,猩红的墨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台阶汹涌流下,眨眼间便流成了一条血河,那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殿内,熏得人几欲作呕。

    第三幕孝感九幽

    森罗殿内,气氛紧张得好似拉满的弓弦,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宋焘那石破天惊的文章带来的震撼中时,关帝爷突然抚着长髯,仰头长笑起来,笑声爽朗豪迈,震得殿内屋瓦都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好个宋焘!”关帝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这河南城隍之位,非你莫属!”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让宋焘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他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青金石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那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仿佛是他内心的焦急与惶恐在叩问天地。

    “帝君在上,家母年逾古稀,如今体弱多病,身边实在无人奉养。求帝君宽限九年,待老母百年之后,宋焘定当万死不辞,前来赴任!”宋焘一边哭诉,一边磕头,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地上,竟奇异般地绽开了朵朵白莲,花瓣洁白如玉,花蕊金黄璀璨。刹那间,清幽的花香弥漫了整个森罗殿,那香味淡雅却又浓郁,让人心生宁静与感动。

    此时,一位长须判官走上前来,手中捧着厚重的生死簿。他双手微微颤抖,缓缓地翻动着簿子,每一页纸的翻动,都像是在翻动着命运的齿轮。随着簿子的翻动,纸页间竟飘出数缕白发,在昏暗的殿内悠悠飘荡,为这神秘的场景又添了几分凝重与沧桑。

    关帝爷微微皱眉,与身旁的阎君低声耳语了片刻,两人神色凝重,不时微微点头。片刻后,关帝爷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如同打摆子一般的张秀才,声如洪钟般喝道:“便宜你这厮!且代职九年,届时若敢误事——”话还未说完,只听“锵然”一声,青龙偃月刀已然出鞘,刀身寒光闪烁,锋利的刀刃在殿内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张秀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头顶一凉,他的幞头竟被这凌厉的刀气削成两半,缓缓飘落。

    张秀才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帝君放心,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四幕人间九载

    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弥漫着浓重的哀伤与绝望。宋母瘫坐在地上,泪水早已干涸,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那具柏木棺材。突然,一阵微弱的动静从棺材里传出,起初只是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梦中翻身,紧接着,便是一声低弱的呻吟。

    “活了!三郎还魂了!”宋母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慌乱中起身,头上的银簪子“当啷”一声掉落在棺木上,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惊醒了满院飘飞的纸钱。

    宋焘缓缓从棺材里坐起,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像是刚从一场漫长而混沌的梦境中苏醒。他的目光落在屋檐下新结的蛛网上,晶莹的露珠在晨光的照耀下流转着七彩光芒,如梦似幻。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人间气息,心中五味杂陈。

    自那以后,日子看似恢复了平静,可在长山县,却流传起了一些奇异的传闻。每逢初一十五,天色还未破晓,寅时的钟声刚刚敲响,长山县的驿卒总能在城门口看见一个飘忽的身影。那身影正是张秀才的游魂,他抱着城隍的印信,蹲在城门边,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期盼,逢人便问:“宋公可曾捎信来?”声音缥缈,带着几分哀怨,在寂静的清晨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最离奇的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天空被乌云压得极低,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张家祖坟突然冒出一缕青烟,在狂风骤雨中若隐若现,诡异至极。乡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待雨稍歇,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相约掘开了张家祖坟。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棺材,却发现棺中竟空无一物,没有尸骨,唯有一方......

    第五幕骑鹤归位

    时光悠悠流转,一晃九年光阴匆匆而过,又到了寒食节。清冷的风,携着丝丝缕缕的哀愁,在街巷间徘徊。宋母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面容安详,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仿若只是一场静谧的远行。

    宋焘神色悲戚,却又透着几分释然。待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回到屋内,准备沐浴更衣。屋内寂静无声,唯有铜盆里的清水,在微光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宋焘俯身,正欲撩水,却猛地愣住——铜盆里的清水,竟像是一面神秘的镜子,缓缓映出森罗殿那庄严肃穆的景象。殿内阴云缭绕,烛火摇曳,十三位考官的身影若隐若现,仿若在催促他的归期。

    宋焘凝视着水中幻影,沉默良久,抬手整了整新裁的青布直裰,那动作不慌不忙,带着几分从容。他对着铜镜,轻声自语:“该去还债了。”声音低沉,却又透着一股坚定,似是在与过去的尘世告别。

    与此同时,西门外的岳家,正张灯结彩,操办着一场热闹的寿宴。高朋满座,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酒香与菜肴的香气交织弥漫。忽然,有眼尖的人惊呼一声,众人纷纷仰头望去,只见天边云霞似火,红得夺目,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绚丽的色彩。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宋焘骑着那匹熟悉的白额马,悠悠然踏云而来。白额马身姿矫健,马蹄轻点,仿若踩在无形的阶梯上。宋焘身着城隍官服,头戴乌纱,神色威严庄重,与往昔那个病弱的秀才判若两人。身后,一众阴兵整齐列队,高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牌子上的字迹闪烁着幽光,透着丝丝寒意。一位判官双手捧着城隍金印,金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在队伍的末尾,跟着个书生模样的鬼差,正是张秀才。他抱着文牒,一路小跑,高声呼喊:“张九年代职期——”声音划破长空,悠悠回荡,宣告着这场奇异轮回的终结,也预示着新的使命即将开启。岳家众人见状,惊得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眼前这一幕,仿若一场奇幻的梦境,却又如此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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