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声音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她原本躁动的心突然变得平静了。那双大手遮挡了她的视线,眼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你喜欢雪吗?”谢珩问,但并没有要求她回答,“冬天会下雪,如果雪下的大,在路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道路管理部门应该会组织专门的车队铲雪。”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疲惫,却依旧耐心、轻缓:“被铲走的雪放在哪呢?”

    许衿被他带着思路走,茫然开口:“垃圾场?或其他集中堆放的空地?”

    “嗯,没错。”他短促地笑了声,“但更多的情况,为了应急,铲车会把路面上的积雪铲到路旁的绿化带上,这样既不影响人行道和马路的畅通,也不会占用空地。”

    许衿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谢珩的手还轻柔地覆在她眼睛上,闻言笑了笑:“绿化带上的雪不容易化,因为有树荫,见不到阳光,或者因为被铲起来的时候就夹了不少冰,所以化的时候也没那么容易,经常会出现这种景象——”

    他稍稍停顿:“雪明明已经停了,甚至下完雪之后几个周甚至几个月,积雪一直都在绿化带上,它不会影响人们出行,但也不会轻易化掉,反倒因为有些这些雪的点缀,更有冬天的味道。”

    许衿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颤,她空出一只手,握着谢珩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下一秒,她正对上谢珩深邃幽深的眸子。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谢珩任由她拉着,嘴上却没停:“所以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春天和冬天,冬天当然会下雪,就像一个人的人生,总会遇到暴风雪或是狂风暴雨。”

    “或许是你不愿意面对的往事,或者你曾经后悔、遗憾的种种,都是积雪,它可能长久存在于你心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融化,但其实你忽略了一件事——”

    谢珩轻轻把外套扯了扯,让它稳稳地披在许衿的肩上,说出了后半句:

    “遗憾不一定是坏事,就像积雪可以点缀冬天,积雪不化也不要紧,因为春天终会来临。”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许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回心脏。她甚至忘记要说什么,半仰着头,看着灯光下谢珩的身影,突然鼻头一酸。

    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了。

    谢珩明显没想到许衿会是这种反应,立刻慌了阵脚,开始摸身上的口袋找卫生纸:“怎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好半天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许衿擦了擦脸上的泪,还安慰她:“别哭了,晚上起风了,吹得难受。”

    谢珩刚才的话就好像一根棒子狠狠敲在她干涸已久的心上。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人生的遗憾就像积雪,春天总会来临,积雪也总有一天会融化……那是不是说她也可以慢慢去消化那段痛苦的过往,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慢慢赎罪呢?

    她记得在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风雨无情地拍打着窗户,雷声轰隆。田蜜消瘦的背影挡在她身前,声音凌厉,毫不畏惧:“许警官的女儿可是你们手里最大的筹码,一上来就把这个筹码撕票,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模糊的记忆在那一刻突然清晰。

    田蜜牺牲自己救了她并不是为了要让她活在痛苦的记忆里无尽挣扎,而且是要让她好好活下去,继续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别哭了。”谢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刚才还说的井井有条,现在反倒局促起来,“说的你不开心了?果然这种太哲理性的东西不适合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别再排斥跟外界的接触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而且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许衿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突然有点想通了——

    那群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没什么人性,他们绑架、杀人、贩|毒,视人命如草芥。那天在游轮上拿田蜜来威胁警方,但如果没有田蜜在呢?

    会不会换成任意一个随机的路人?

    所以问题的重点就在于,那个团体的目的,本身是通过许衿的安全来威胁经手这件案子的刑侦队长许正荣。

    就算许衿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在学校里一个朋友都不交,那同样的情形如果再次上演,被绑走的会不会是她的老师,不太熟的同学,主任或是校长,甚至是当时路过的某一个人?

    她极力避免的事,真的有可能完全避免吗?好像一直以来她都陷入了一个不得了的思维误区,一直以来不停的逃避、怯懦,让她陷入被动的局面。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她要直接面对那群亡命之徒,她绝对不会再软弱,绝对不会让无辜的人挡在她身前。

    就在这时,许衿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身形一顿。

    谢珩长得高,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分辨出了屏幕上的几个字:学长。

    “喂,衿衿,还打扰你休息吧?给你发消息但你没回,所以就直接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男声。

    “嗯,没事……我们今天同学聚会了。”许衿明显感觉有点不自在,“学长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上一次通话才隔了几天,不欢而散的结尾让许衿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有些捉摸不透田峰这通电话的目的。

    “听你声音好像有鼻音,是感冒了吗?最近降温记得加衣服。”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国庆这几天放假,老师也不在学校,我正好想抽个时间去绥州拜访老师,顺便看看你。”

    他口中的老师正是林雅。

    谢珩看到许衿脸上的表情一僵,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许衿迅速摇摇头,调整好语气:“啊……学长,不用麻烦,我挺好的也没感冒,我妈妈应该放完国庆小假就回去了,就不麻烦你跑来一趟了。”

    后续又客套了几句才挂上电话,说服田峰不来绥州之后许衿隐隐觉得不对劲。

    平时田峰很少打电话,也几乎不会发消息,因为他知道许衿的手机不怎么用,但偏偏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在谢珩和姜宁的带动下她手机的使用次数多了起来,田峰的电话也多了起来。

    谢珩帮许衿拎着书包和两个袋子,装作心不在焉地问:“刚刚谁给你打电话?”

    许衿如实回答:“之前在星海那边上学认识的,我妈带的一个研究生……因为他高中也是在星海一中上的,所以我就一直喊他学长了。”

    隐下最关键的部分没说。

    谢珩也听懂了她话里的避重就轻,没有多问。

    车子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了,路上散步遛狗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许衿下了车,把东西拿好,看着谢珩的车子越开越远才慢慢收回目光。

    她眼眶还是红红的,因为哭过鼻子也不透气,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会让林雅担心,她索性就在外面溜达一会。

    脑子里在想事情,心里却觉得舒畅多了,好像困扰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挪开,再提到田蜜,虽然愧疚,但她不会只有灰暗、血腥的记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周婆婆的凉皮小店。

    店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坐了几桌,服务员和厨师在后厨忙活,各式各样的小菜不仅便宜还好吃。

    见到许衿进来,婆婆喜欢得不得了:“哟,衿衿来了啊,来坐坐坐,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没吃饭吗?”

    说着,婆婆吆喝后厨做一碗馄饨。

    许衿赶紧拒绝:“婆婆,不用,我……我不饿,我就是想来看看……”

    周婆婆一脸责怪:“不许说见外的话,来婆婆这了就必须吃饱了。”

    婆婆年纪大了,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很深,但慈爱的笑容却没怎么变。等候的几分钟时间,她留意到许衿通红的眼眶:“怎么哭了,眼睛都哭红了,学习压力太大?”

    许衿笑着点了点头,没解释。

    “哎对了,怎么没见小珩啊?”周婆婆往门外张望,“你俩以前可是天天黏在一起。”

    许衿:“他没来,我们今天参加同学聚会了,可能挺累的……”

    正说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还给许衿盛了一点小菜,许衿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又对婆婆说:“婆婆,真的不用,我吃的饱,谢谢您……”

    婆婆又不开心了,绷着脸:“衿衿,怎么现在跟婆婆这样见外,你忘了啊,你小时候爱吃我做的凉皮,我就跟你说,只要你想吃随时来,婆婆的凉皮不要钱。”

    说着说着,婆婆突然笑了起来:“哎哟你们这些小孩子呀,看上去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心细着呢,每次你吃完凉皮,小珩都会偷偷把钱塞在我放在车上的那个围裙里,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店面,身子骨也还硬朗,我就骑个那种三轮车……”

    许衿轻轻咬了口馄饨,很好吃,皮薄馅大,而且不油腻,煮的恰到好处。吃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跟她之前吃凉皮一样,就好像舌尖记得这种味道,在遥远的过去,在某一帧记忆的片段中,曾经品尝过这个味道。

    脑中的记忆丢失,但味觉的记忆永远不会丢失,味觉神经会永远记住斑驳的时间中分曾感动过你的味道。

    走神的几分钟,周婆婆不知从哪拿来一个相册,很大很大,里面装着很多照片。婆婆苍老的手指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笑着对许衿说:“你看,这张照片是你们三年级那年考完期末考试拍的,那时候那个时候你们还牵着小手呢!”

    许衿顺着婆婆指的方向看去,一张泛黄的旧相片上,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孩子并肩而站。

    小女孩摆出剪刀手对着镜头比耶,笑起来恨不得露出整口的白牙,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内敛多了,一只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而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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