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遍地都是昏暗,只剩下微弱的睡眠灯柔光暖照,人像剪影,被棱角分明地刻画在碧波流淌的墙上。

    徐慎将李素轻轻放在床上,倾身扯过薄毯,轻手轻脚地盖在李素身上。

    鼻尖都是李素的气息,靠的太近,他对自己满是提防的退后几步,才敢站在暗处,看向床上昏睡的李素。

    黑暗里的位置,他总是越发习惯。只是活在此刻,也觉得不太真实。

    屋里的冷气很足,可大概是酒烧身,李素膝盖一顶,很果断的将被子踢开来,又顿了一会儿,刻在骨子里的,不能吹到肚子的意识令她试图弥补。

    一只手从肚子上一路去摸被角,可是床太大了,半天没摸着,她干脆侧过身,却不是侧向里面,而是侧向视野更宽阔的光的方向——向着徐慎。

    橘暖的灯光拢着她,格外温柔。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光轻轻地触碰到徐慎。

    男人双手撑着台面,站姿散漫,欣长的剪影刀削一般,刻出宽实的肩膀,撑在身体两侧紧抓着桌沿的手臂,矛盾地隐忍,偏偏风味颓废。

    他在看着她。李素能感觉到,男人深沉的目光如若实物地落在她身上,似茶底的烛火,持续不断地回温。

    李素咽了咽唾沫。

    徐慎微弓身子,浅若无觉都动作下,线条饱满,渗着力透纸背的张力。

    李素的目光来回逡巡,她看看男模,又看看男模手边的水,她认为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可男模却仿佛被定住了一半,一动不动,很是“沉着”。

    凭什么?连伺候人都不会。

    真羡慕,站着把钱挣了。

    李素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她撑起酸软的身子,又看了眼与徐慎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适才跌进他胸膛的一幕突然浮现。

    李素按了按太阳穴,深深呼吸。

    还是别逞强了。省得“投怀送抱”。

    “水。”李素的声音干涩沙哑,如若磨砂的颗粒感,搓动最柔软的心。

    徐慎转过头看了身侧一眼,半明半暗的脸颊格外清晰,谜一样的表情,讳莫如深。

    几个呼吸后,他轻笑了声。

    拿起台面上的水,拧开,因为指尖失控,满溢的水洒出几滴,掉在虎口。

    徐慎换了只手,悬在口腔上喝了一口,边将另一只手甩干,他走进几步,在李素身前半跪下,他微微仰视,将水递到她唇边。

    硬塑口的边缘有些湿痕,碰着她的唇,润开一道小口。

    灯光暖暧,那双漆黑冷肃的眸色也变得温柔起来,一点点刘海弧线,遮下半边额头,浓眉如羽片,乌压压的,他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茂盛、发硬的造型,雕刻的过于精致。感觉变了。

    更加不像当年的那个人。

    李素不喜欢他的笑,垂下眼,她望着他虚握水瓶的修长手指,抬手,却不是握住水瓶,而是裹着他沁凉的手背。

    她近乎侵略的举止,与漫不经心的眼神,令徐慎几乎是下意识地激颤,他忍着,对望李素的眼眸,那样安静,淡到冷漠。

    李素轻轻抬腕,没什么力气地,她就着徐慎的手喝了几口。

    滚热的口腔冷下。

    身体、心里,各处角落的念想,也被浇熄。

    猛地喝完几口,李素忍不住打了阵冷颤,指尖也不受控制地用力,压向徐慎。

    似冻伤的耳朵,在春天里发痒,李素发烫的手心贴着他,交织在一起,徐慎只觉得自己似被扯进了梦里。就连李素此刻扭曲的鬼脸,也像记忆。

    李素适应着缓了一会儿,这刺激沉下去,却似搅动。胃里翻江倒海,又酸又冷,她倍感不对,突然直直地看向徐慎。

    “垃圾!”李素的声音很急,透着尖锐,她的指尖陷进他的锁骨,试图推开。

    驱赶的语气,否认的言辞令徐慎的心头激荡,想起适才梦里的呓语,他愤怒,他不甘,他拒绝。

    他将李素试图推开他的双手紧紧的按在身上。

    固执地守着此刻的距离,半步不退。

    “呕……”泛着苦意的酸酒水淋了徐慎一身。

    李素埋在他眼前的身体还在不可抑制地痉挛,迟来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桶......”

    ……

    徐慎的动作微僵,衬衫被浸湿后的冷意渐渐清晰,他缓缓醒过神,却是松了一口气。

    松开手,扶稳李素俯在床边,他利落地捞过垃圾桶,放在李素跟前。

    余光里,染着橙光的发丝细柔,徐慎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一缕缕正在垂落的头发,可触及李素白净的侧脸,目光顺着纤长的脖子,一路红霞,他心里一顿,仓皇抬眼。

    入目却是一如既往的暧昧。

    李素的背很薄,窄窄的一片,露出骨骼的雏形,此刻躺在床上,衣服软贴垂下,才显示出被掩饰在宽松布料里的细腰与饱满的臀线。

    夜里很静。

    徐慎听到了李素的呼吸,深长温热,他将目光落回来,动作轻柔地理了理李素的头发,握在掌心。

    李素的脊背拱起又塌陷,动作起伏,几番后才渐渐平息。

    徐慎后知后觉地将抽纸拿到李素手边,顺便抽了几张递到李素眼前。

    “谢谢。”李素依然埋着头,呕吐后的视线终于不再有无数重叠的虚影,她看着身前年轻的身体,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湿润布料下隐约可见的腹肌,一路看下去,看劲腰,满西裤紧绷的腿。

    呼——李素长舒了一口气,她抽了几张干净的纸巾,去擦徐慎的衣服。“对不起。”

    清晰的,充满分寸感的力度,明显比刚才强了几分,呕吐后,她的神志在慢慢回归。徐慎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不用擦了。”他退后几步,紧盯着李素的一举一动。冥冥之中,本能驱使着他,笼罩着他。

    李素意图抬头,却见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晃动,男人拉着衣角,交叉抬臂利落舒展,影子锋利,影子不说谎,曝露出一块块毫无遮掩的肌肉,倒三角的身材如若人心理想的雕塑。

    酒红的衬衫轻浮地丢进李素的视野之内。

    李素红着脸将头又埋了回去,假装很忙地擦了擦床单上的痕迹。

    她怯的很,又觉得这番投降的行径有些丢脸,没头没尾地干笑了两声,又唐突地,缺心眼儿似的胡言乱语道:“裤子也湿了吧?”

    话音一落,李素的脸又红了,徐慎也是。

    可李素不觉得后悔。她隐隐得意,隐隐兴奋,为自己恰如其分的反击。

    很好。李素这么想着。

    “噗嗤——”下一刻,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哈哈……”李素越发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她不了解这个男模的人生,她心里古怪地想:至少这一刻,他们纯情的像极了第一次下海,手忙脚乱的新兵蛋子。

    李素的笑声打消了徐慎心头的燥意与尴尬,他重新拧开一瓶水,将水递给李素,让李素拿稳了,才边退开边提醒道:“漱漱口。”

    “嗯嗯嗯。”李素听话的点点头,含了口水,让水在口腔里打转。从里到外,从左到右。

    吐掉,再继续,吐掉,再继续。

    直到嘴里的味道渐渐变淡,漫长的冷静后,头顶上的男人才重新开口。

    低沉的肯定的语气,近乎蛊惑,他说:“我先去洗洗。”

    “噗——”李素忍不住喷了出来,肩膀很没骨气地抖了抖。

    什么呀?不会吧?李素望着垃圾桶里面的纸巾发怵。只觉得脖子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令她抬不起头。

    又想到“飘飘欲仙”、“头牌?这个好”,以及适才的“裤子也湿了吧……”

    说过的话打的李素脸颊通红,男人的步伐却渐渐远去。

    李素警惕地抬起头,从下至上看清那个背影,欣长的腿,劲满结实的肌理,白皙如玉的肌肤,男人赤着上身,朝浴室走去。

    身材真好。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素惊慌失措地摇摇头,直到彻底晃散脑海里的黄色废料。

    耳边的动静依旧,是浴室门被关上,不一会儿,传来花洒的声音。

    水淅淅沥沥地砸出声响,有冲击的,轻飘飘的,透出动作。

    氤氲的热暖渐渐漫出来,散着淡淡皂角香。

    10……9……8……

    “我靠!”李素压着声音,极低地呼喝,下一秒,她从床上摸爬滚打溜下来,急着穿鞋,急着找包。

    几乎是逃命一般地,她顶着满脑门的虚汗,脚底抹油地直往外冲了几步。

    却不利索。似踩在棉绸绸的衣料上。

    一开始还以为是酒没散,可脚背轻微的勒感令她不由得匆匆低头,才看清那只缠在她鞋面上的暗红衣袖。

    步伐生硬地顿住了。

    掌心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最后还是死要面子,特别装的,转身回去,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纸上挥洒出一行字。

    又因为措辞粗糙,李素甚至硬生生擦掉了几个刺眼的表达,婉转地改成了别的。

    写完后,李素翻出钱包,手指点着扫了扫,确实没什么钱了,但也有一些。

    不同额度的人民币,以及没来得及换回来的港钞、美元、以及超级大额的泰币,不薄不厚的一叠,不少。

    反正……再买件衬衫是肯定够的。

    李素全部拿出来,放在纸上,拿水杯稳稳压着。

    道上的规矩她不懂。可她的规矩,她守得住。

    做完后,李素又一次站起来,只走出一步,她又一次顿了一秒。

    她没有犹豫太久,目光近乎坚定,以偷袭的速度蹲下去,将衬衫在胳膊上打着圈卷成一团,火速地塞进帆布包最深处。

    贼头贼脑地抡上肩头,她夹紧胳膊站起身,这回是彻底地、屁滚尿流地跑了。

    走进光线明亮的长廊,李素誓不回头地离开,三步并两步,脚底恨不能蹬出火星来。

    软乎乎的地毯隐密所有的声响,耳畔过分安静,包袋紧紧地攥在手心,奢靡的灯光打在灰头土脸的李素身上,照着一颗惨白的心。

    直到躲进电梯,直到按下关门键,李素才有勇气转过头。

    电梯门慢慢关上,她看着电梯外的长廊,看到没有打开的门,看到空无一人。

    寂静之中,她在电梯的反光里看清自己的影子。

    清晰,狼狈。精神被压得很低。

    她呆呆地看着,试图想些什么,意外地沉浸很久。

    “叮——”她听到电梯的提示音,只觉得这一次下楼似乎异常的慢,她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数字。

    “5?”她下意识看向数字按键,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按下1层。

    所以,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这样兵荒马乱后,她逃了,却还在原地,仿佛在等。

    李素的喉口一紧,她下意识往后缩了几步,

    门缓缓打开,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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