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或跟随着冲田总司走进八木宅——和四季如春的京都不同,这里寒冬未退,一派萧索。无论是布满青苔的瓷砖,还是潮湿开裂的木板,都暗示着浪士组此时的窘境。

    “呦,总司!你是去哪里偷闲了吧?竟然又踩着饭点回来。”伴随着吱呀的木板声,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个高大的男子,他额上扎着绿色头巾,衣着短外褂,胸前一片麦色的肌肉极为紧实,一看便是长年累月锻炼的结果。

    黑雪或飞快的在脑海中寻找与此人相符的信息,永仓新八,二十四岁,他的相貌颇为粗犷,却不丑陋,反而有种豪放的英气,言行举止间也透露出豪气干云、不拘小节的气度。

    “永仓先生,你这可就错了,我办的是正事。哝,这个孩子想要加入我们浪士组。”总司斜睨身后的少年,将她拉到他面前。

    “这个孩子?……是男的吗?”永仓新八身侧的那一个更为英俊的男子走了过来,满脸疑惑地盯着黑雪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俊朗的男子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短发,一双光泽柔和的咖啡色眸子。他穿着坦胸的月白小褂和黑色裙裤,腹部缠着绷带,露出结实的胸肌。如此简单的服饰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别样的风韵来。

    黑雪或像是为了消除他的疑惑一般,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

    男子忽然舒缓了眉宇,露出一个温柔明媚的微笑。

    “原田先生、永仓先生、冲田先生,开饭啦!”远处的长廊上一个长发及腰的少年冲这边挥手。

    黑雪或虽然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却瞧出那少年身量瘦小,不像是习武之人,更不像带有杀气的浪人,对于遗漏的情报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

    “龙之介,我们马上就来。让主人家多备一份饭菜!”叫做原田左之助的男人回应道,说着并拉住黑雪的手,“快走吧,去晚了饭菜可要被抢光了。”

    黑雪或蹙起眉头,她极为不适与人接触,更别说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不管他是太过温柔还是自来熟,她始终是反感的。强压下甩手的冲动,黑雪或闷头闷脑地被原田拉进里屋。

    说到吃饭,大个子永仓新八早就第一个冲到了前面,只有一副慵懒的总司落在最后。

    “啧啧啧……”总司环抱双臂,深褐色的眸子里露出狩猎一般狭促的慧黠,“想不到原田先生居然男女通吃,连我看上的玩具也抢……”

    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黑雪或被带到后堂,那里一般是用来私人会面的小厅堂,此刻却是用来充当浪士组的食堂。除去刚刚见到的长发少年,已经入座的似乎都是近藤派的核心人物。如今浪士组就二十来人,芹泽派住在八木宅的主邸那边,而有后台的殿内义雄一派似乎不住在这八木宅里。

    坐在首位的男子身宽体阔,相貌平和,颇有几分领袖的风度,应该正是现居三局长之位的近藤勇,也是试卫馆的第四代目。

    在来到这里前,黑雪或已经将幕府有关的资料烂熟于心,仅仅凭那些字面上的描述多少便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从首到尾,依次坐着近藤勇、土方岁三、山南敬助、斋藤一、藤堂平助。

    前脚刚到的永仓新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就嚷嚷着开饭。

    土方岁三第一个发现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通透的黑眸散发着锐利的光泽。他一对剑眉蹙起,严肃地问道:“原田,他是什么人?”

    “是总司带回来的,说是要加入我们,正好就带过来一起吃饭。”原田不客气地搭着黑雪的肩膀,笑着回答。

    “总司带回来的?”首座的近藤勇一脸匪夷所思。

    “哎呀呀,原田先生这么急切把我的人介绍给大家啊~”冲田总司从门外进来,俊美的脸上带着坏意狭促的笑。

    “你的人?!”新八张大了嘴巴,嘴里的芋头差点喷出来。

    “嗯?永仓先生可以……我就不能了么?”冲田总司像是故意炫耀的孩子一般,从原田的手中揽过黑雪的肩膀,低头在她的颈间呵气如兰,戏谑地轻笑着。

    黑雪或登时警钟大做,完全没料到初来乍到会遇到这样毛手毛脚的一群人。十分窝火却又偏偏只能隐忍不发,她无声地抬起手肘顶开背后紧贴的少年,面如寒霜。

    “够了,总司!现在是用餐时间!”土方岁三似乎也忍不可忍,当场怒斥了一声。

    冲田总司哀叹一声,无奈松开了那秀色可餐的少年。黑雪或顺势退开几步,离他远远的。

    时值傍晚,屋里点着昏黄的煤灯。借着灯光,土方似乎看清了黑雪或的容貌,有些讶然:“你是来应征入组的?”

    “是。”黑雪微微鞠躬。

    “那你知道现在浪士组的处境么?”土方岁三拧紧了俊秀的眉。

    “知晓,浪士组现在的处境十分窘迫,甚至还没有得到会津藩的滞留许可。”黑雪如实回答他,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近藤勇似乎是一个擅于周旋的人,故转移了刚才那个颇为尴尬的话题。

    “是,我的父亲是唐人,母亲是江户人。几个月前,父亲过世后,我就来到京都寻找亲戚,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黑雪或垂首,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这样啊,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近藤勇露出了理解的表情,“那你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加入浪士组的话便同我们住在一块吧。”

    “阿勇,你总是这么好心。前几天芹泽局长刚刚收留了井吹龙之介,今天斋藤君也才刚来……你也该为这主人家想想吧。”土方无奈扶额。

    “哈、哈、哈,是这样的吗……”近藤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近藤勇和土方据说只相差一岁,可看起来近藤勇沉稳仁厚,土方岁三性格内敛深沉,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却仿若亲兄弟一般。近藤勇,二十九歲。土方岁三,二十八歲。

    土方嘴上虽然不近人情,但从他的神色看出,并没有要赶黑雪离开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土方问道。

    “黑雪或。”少年行礼答。

    “嗯,话说在前头,如果这几天你表现过关的话就可以留下来,做的不好的话就只能让你离开了。……现在吃饭吧。”他有所释然的说道,莞尔一笑。

    土方岁三不愧是新选组中出了名的美男子,笑起来的模样更是迷人。与总司那份慧黠的魅惑不同,土方身上的是一种庄严、英气、洒脱的美。

    总司已经入座,原田拉着黑雪坐在最后。

    “给,你的饭菜。”先前那个叫做龙之介的少年把饭菜呈上黑雪面前的小桌。

    “谢谢。”黑雪颔首。虽是初识,但黑雪或还是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少年表面上谦让,内心却有些傲气,想来在浪士组受到过不少压迫。

    汤饭、番薯、萝卜、豆腐,最简陋的平民小菜,这样的晚餐对于武士来说简直就是辱没,但在座的每个人似乎都神色自若、谈笑自如。

    “哈,大家听我说,自从斋藤君离开试卫馆后,如今大家难得在此重聚。为了庆祝,我们来喝一杯怎么样?”永仓新八嘴上说着,手上已经为自己酌满了一杯酒,高高举起。

    “是啊,是该庆祝一下。”近藤勇也满上一杯。

    见近藤都同意了,土方也只有顺从,总司则是微笑着倒了一杯酒。

    “阿或,能喝酒么?”原田左之助凑到黑雪或耳边,手上已经将满酒的酒盏递过来。

    “嗯,能喝一点。”黑雪接过,原田都这么做了她还能怎么拒绝?

    觥筹交错,这种热闹的气氛黑雪或着实应付不来。众人兴高采烈喝的都不少,尤其是新八、原田、平助三人更是伶仃大醉,东倒西歪地躺在榻榻米上。

    快速解决完酒菜,黑雪或起身告退。一直跪坐着有碍腿部灵活,黑雪稍感不适,扶墙起身,正巧撞上一道灼灼的目光——正是斋藤一。作为当事人,他喝的一点也不少,却没有丝毫的醉意。当然,令他注目的并非黑雪或的美貌,而是她腰间的太刀——雪渊。

    听闻剑术达人斋藤一不仅剑术高强,而且还是一个刀痴,如此看来还真不假。

    走出屋外,一轮清月高挂天际,庭院内几阵晚风拂过,带着初春的寒冷,黑雪或立在风中,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倏尔风起,有微弱的月光飘到她的面前,黑雪下意识伸手接住。

    “是樱花……”是的,那些随风飞舞的白光就是月光下淡粉色的樱花瓣,一片又一片,像是夜晚的精灵……

    思绪牵动,她蓦然想起十年前,在试卫馆的樱花树下,年仅十一岁的男孩,那张稚嫩的脸上倔强冰冷的神情,看着叫人揪心。

    她想自己当时一定是中了什么魔障,才会神使鬼差地向他伸出援手……

    “美吗?”黑雪怔忪,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清澈的嗓音,神奇地带着令人放松警惕的力量。

    斋藤一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屋子,拢了拢一身墨黑色的小振袖,微乱干燥的黑发随意地扎成一股搁在肩头。在新选组里,他和平助的年纪最小,十八岁的时候,在小石川的真剑比试中因为失手杀了一个旗本子弟,才无奈脱藩出逃。她记得,他来到试卫馆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沉默寡言、孤独强大,像一个流离人群之外的幽灵。

    月光下,斋藤一的脸孔棱角分明,肤色呈现出光洁的白皙,不听话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他半边额角,鼻梁挺直,眉宇柔和,那双清澈的双眸,有时冰冷,有时温和,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没有土方岁三的潇洒,总司的邪魅,原田的俊朗,可那张清秀的面容和珠圆玉润的嗓音,就是让人感到浑身舒畅。

    从第一眼看见他,黑雪就晓得他是个寂寞的人,所以他才愿与刀真心相伴。

    他的目光看着似雪纷飞的樱花,露出浅浅额的笑意。两年前,那个来到试卫馆的孤傲少年也长大了。

    黑雪收回目光,行了一礼。

    “可以借你的太刀观摩一下吗?”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愿。

    天然呆?看来没错,他很直率,也不愿掩饰。她以前没想过了解他,现在反倒觉得这个坦率的少年很有趣。

    太刀对于武士就是生命,但是对于黑雪或这样的半吊子来说就不值得一提了。

    “嗯,剑名雪渊。”黑雪笑了笑,解下腰间的刀,双手捧起递给他。

    可他迟迟没有接过,而是木讷在原地,樱花黏在他的发上,显得有些傻气。这一次他却是盯着黑雪的脸神游天外了。

    黑雪意识到,马上绷紧了脸正色道:“斋藤先生。”

    “唔……”斋藤一猛然回神,脸蛋微微发红,不敢正视她,“抱歉,失礼了。”

    “没事,斋藤先生请看刀吧。”黑雪恢复了一贯冷淡,不知为何,刚刚是她精神懈怠了。

    斋藤一没再说什么,接过雪渊,先是诧异的打量那镂空镌刻的剑鞘。黑雪或简单讲解了一下其中蕴含的汉人古代的刀剑艺术。他点头会意,“铿——”的一声斋藤拔刀出鞘,莹白色的刀刃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像是颗颗水晶反射出璀璨的光。斋藤一一次次抚摸过刀身,宛若是在轻柔地爱抚恋人的娇躯,从他热烈的目光中不难读出那深深的痴迷,雪渊冰冷的剑气丝丝渗透出来,冻僵了他的手指都浑然不知。

    就这样,他凝视着刀,黑雪注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将雪渊递还,俊秀的脸上很是满足。他微笑着说:“井上先生忙着照顾他们几个人顾不上你,我带你去卧室吧。因为房间有限,井上先生临时打扫出了储物室给你一个人睡。”

    “我一个人?”黑雪老早知道浪士组的条件很差,都是好几个人挤一间卧室,来之前她都想好和衣睡在角落了。

    “嗯,储物室空间太小,虽然整理过但也只能住一个人,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黑雪或不由松了口气,一个人总比和几个男人一间屋好受的多了。她跟着斋藤一慢慢走远。

    幽深的长廊里,徐徐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狭长的乌眸微微眯起,有几分微醺,深邃中有闪动着异彩,他的樱瓣的唇微微勾起,美得惊心动魄。

    “花水……”

    和斋藤告别后黑雪便熄灯就寝了,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朽木的怪味,这个空间确实小的只够放下一张床铺和一个矮桌。

    她闭上眼,规规矩矩地躺好,虽然思绪已经飘远,但是身体依旧警觉,屋外地风吹草动她都能捕捉到,这仿佛成了她的本能。

    情若能自控,便不谓之为情了吗?那她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注定,命运的齿轮环环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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