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哥哥骗了!”

    “我不要辍学!不要嫁人换彩礼!”

    林真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不断喊着这两句话,渐渐的声音带上哭腔。

    她猛地睁开眼,双目无神的盯着房梁上有些腐朽的木头,眼睛里逐渐漫上红血丝,眼神染上恨意。

    她被骗了。

    她好恨。

    几秒钟后林真缓过神,把手塞进枕头里想拿出手机,摸了好几下却没摸到,她低头一看发现事情不对劲。

    身上盖着的是黄色底子牡丹花色的碎花床单,身下是稍微一晃就嘎吱嘎吱响的窄小木头床,床边的凳子上摆着红色复古的热水瓶,上面还编着竹条,林真从近到远的打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几十年前的房间,准确来说这不是她的房间,只是家里的一个杂物间。

    后来她出去打工寄了钱回来,父母用这笔钱推掉老房子,建了一栋非常气派的新房子,这些老家具老物件也早就扔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林真左右看了看,心里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她该不会是重生了吧?

    低头看看自己这双手,不算细嫩,但也没有常年工作的老茧子,年轻的仿佛她才十几岁。

    林真几乎是从床上弹射出去的,她迅速跑到堂屋,墙上挂着日历,她凑过去一字一句的看。

    1993年,8月2日。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林真一屁股坐回床上,喃喃的说了一句。

    木床立刻发出嘎吱哀嚎声,仿佛痛苦万分,但林真却自顾自笑了起来,她勾着唇角,脸上的笑意分不清是自嘲还是高兴。

    笑着笑着,林真又捂住眼睛,有眼泪从指缝里落下来。

    她回来了!她竟然真的重生到了1993年!

    哥哥林志文在这一年夏天宣布自己考上了北大,而林真的命运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被彻底改变了。

    她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暑假前刚中考完,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但考上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是高中三年努努力,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再不济也能考上一个大专或者中专。

    如今的中专含金量比后来高得多,哪怕从1996年开始毕业不再分配工作,中专学历也能让她从这个乡下村子里飞出去,摆脱贫穷的命运。

    唯一的变数就是哥哥考上了北大。

    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哥哥考上了北大,爹娘窝囊半辈子,在村里处处被人欺负,但因为这件事情把腰杆子挺起来了,全家都高兴的要命。

    可高兴归高兴,学费成了大问题。

    他们家的收入供不了两个学生,更供不了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爹娘理所当然的把算盘打到了她身上。

    在爹娘的以死相逼下,林真迫不得已辍学去了南方打工,每个月寄钱回来供养哥哥上大学,一开始只是出学费,后来哥哥的学杂费、书本费、买衣服的费用……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都压在她的身上。

    林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每一次反抗,都会遭到爹娘激烈的谩骂,她娘还是会以死相逼,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她娘拿刀把脖子抹了一道口子,血从伤口一直喷到林真脸上,温热带着铁锈味的血,那次吵架后来变成她的噩梦。

    一边以死相逼,一边又给林真一点甜头。

    “你哥哥考上的可是北大啊,等他毕业了,分配到好工作,以后肯定还能当官呐!”

    “那是你亲哥!他出息以后还能不惦记你?到时候给你安排个铁饭碗,啥都不用干,安安稳稳呆到退休,那日子才叫舒坦呢,你就咬咬牙,把你哥供到大学毕业就享福了!”

    上辈子林真听了,林真信了,后来她才发现这是个惊天的谎言。

    哥哥毕业以后一直没着落,呆在首都不肯回家,还一直跟家里要钱,父母许诺的美好未来迟迟没有兑现。

    林真心里越来越不安稳,直到昨天晚上她接到发小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发小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告诉林真,说打工的时候在麻将馆看见了林志文,林志文正在打麻将。

    发小的话让林真浑身发冷,比掉进冰窟窿还冷。

    发小把打听来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原来哥哥没有考上北大,原来哥哥从高考完那年开始,就一直在首都晃荡当盲流,原来她辛辛苦苦打工寄过去的钱,都被哥哥赌光了!

    林真挂掉电话就已经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杀了林志文,恨不得立刻回去跟父母拆穿这个该死的骗子。

    然而还不等她去火车站,就两眼一翻晕过去,再睁眼,她回到了1993年。

    林真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第一想法就是她要拆穿林志文这个骗子,他撒谎骗了所有人!

    想到这里林真立刻起身要出去,她要去找爹娘,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上辈子临死前林真就想着,可惜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爹娘就死了,她真想看看爹娘得知哥哥没考上大学的反应,想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心,会不会后悔让她辍学,想看得知被骗以后的他们会不会同样憎恨林志文?

    林真急匆匆往外走,光顾着走路没看路,下一秒就在大门口跟人撞了个正着,她一抬头,是母亲。

    “妈,我有话要跟你说!”林真立刻说道。

    李根娣也立刻说,“我也有话跟你说!走,跟我进去。”她强硬的拖着林真进屋,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林真满脸茫然的跟着母亲进屋,俩人走到她的小房间坐下,屁股还没焐热,李根娣先来了一句,“闺女,我给你相看了个好人家,等打完油菜籽你就去见见,放心,人肯定是个好人,妈不会害你。”

    说到这里李根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想起自己那个考上北大很有出息的儿子,又把那抹不自然隐藏下去。

    林真冷下了脸,她想起来了,上辈子母亲也来过这一出,那是在家里正忙活着收油菜籽的时候,母亲兴冲冲的找到她,说给她看了一户好人家,让她辍学嫁人,后半辈子就有了着落,是个好归宿。

    这是李根娣对外人的说法,实际情况全家人都知道,让林真小小年纪就辍学嫁人,完全是因为要收彩礼给林志文交学费。

    而李根娣嘴里的好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前面的婆娘刚刚死了没多久,扔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想赶紧娶个保姆回家照顾孩子,外加给他解决生理需求。

    心疼闺女的人家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但急着给儿子交学费的李根娣管不了那么多。

    见林真拉着脸不说话,李根娣扯了扯她胳膊,“你倒是吱声啊,你要是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下个月就安排你们相看,没啥问题就摆酒结婚吧。”

    “我不相看。”林真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一寸一寸的冷下来。

    李根娣早就习惯了女儿的乖巧听话,下意识的以为那是一句肯定的话,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娘就知道你是全村最懂事最知道心疼父母的……等会,你说啥?”

    林真甩开她的手,直接站起来说,“我不嫁人,也不打工,我要继续上学。”

    “上啥学!”李根娣嗓子尖锐起来,瞪圆了眼睛,“你一个丫头片子还上啥学,村里多少丫头小学就不读了,你一直读到初中,现在还不满意,还想继续上学,你想累死我跟你爹是吧?我供着你们兄妹俩读书已经累死了,我真的干不动了,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你给我一个念想,你让我过一过好日子吧!”

    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李根娣忽然落下泪来,一哭就受不住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仿佛要把这些年因为贫穷受过的委屈和苦难都发泄出来。

    她的声音渐渐沙哑,哽咽道:“你以为我想把你嫁给鳏夫,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你哥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但家里别说学费,就连路费都成问题,你不嫁人怎么办,难道让你哥不上了?”

    说着说着,她哭的更加伤心,哀哀的说,“都怪我和你爹没本事,我俩要是有本事,把你供到大学我也愿意啊,但现在就是没钱,我们不能耽误你大哥的好前程吧。”

    林真闭上眼深呼吸,想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但她娘下一句话直接把她惹毛了,恨意又翻涌上来。

    李根娣见闺女不说话,哭的越发伤心,哭哭啼啼就说,“你要是不想嫁人还有个办法,赶紧去南方打工,想办法跟人家求求情,看能不能预支点工钱让你哥去首都,再赶紧干活凑学费。至于你上学的事情就别想了,去南边打工你哥才有学上,他出息了,不也能提拔提拔你?”

    “再说了,我也不是真想害你。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就是年纪大了点,长的丑了点,但人家给的彩礼多啊。再说他已经解释过了,前头那个媳妇是自己摔死的,不是他打死的,你咋就不相信呢!”

    “闺女,妈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嫁了人把彩礼给你哥,等他北大毕业就能给你撑腰,你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李根娣觉得自己这一番真心实意的劝说,肯定能让闺女乖乖听话,但她不知道自己每一句话都踩在了林真的雷点上,瞬间点燃林真的怒火。

    林真站在床边,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仔细看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

    上辈子的她也是十六岁被老娘逼着辍学嫁人,那会她特别心疼父母,心疼他们不容易,心疼他们一把年纪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哭的老泪纵横,所以她听话的辍学去打工了,可是现在想想,她心疼别人,谁又来心疼她的不容易?

    北大毕业,给她撑腰。

    呵,上辈子她就是被这句话骗了。

    林真嘴里重复了一遍母亲的话,耳边母亲的劝说还在继续,她忽然觉得很烦,扬手砸了暖水瓶。

    砰的一声,玻璃彻底炸了,碎片到处乱飞,甚至擦伤了林真的小腿,但她感觉不到疼,盯着絮絮叨叨的李根娣忽然吼道:“我说了不嫁人不打工,你听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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