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来过后,姜秾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成想,皇帝扭头又盯上她,“继续磨,磨不好,就别睡觉。”

    姜秾只得打起精神来磨墨,倒不是怕掉脑袋,而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责骂,哪怕手上没力,也使出十二分力气来磨。

    兴许是对她勉强满意了,后续宗焱也没再多说,专注的批阅奏章,姜秾磨累了手上便放慢些,心想这皇帝的脾气可真差,不像云骞,总是温文尔雅,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想到宗云骞,姜秾心里又是一黯,他待她那么好,可她连他的骨灰都没留下来。

    “今日就到这儿,先下去。”

    姜秾墨的手腕酸疼,实在是累了,见皇帝松口,如蒙大赦一般,放下手中的墨锭,屈膝拜了一拜,“奴婢告退。”

    姜秾小心的从皇极殿出来,推开门往外一看,只见一轮明月悬天,楼阁飞檐之上,积雪寸许,雪与月争灿,天地间浑然一色,明彻异常。

    姜秾搓了搓手,迎着寒风往配房的方向走。

    窗户纸不知何时破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姜秾正想该如何把窗户纸糊上,紫烟过来了,她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紫烟见她正对着窗户纸发愁,赶紧道:“姐姐,这个你不会,让我来。”

    姜秾没同她客气,轻轻点头,只见紫烟将被褥一放,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张旧的毛头纸以及浆糊,姜秾给她打下手,不多时,两人就将破败的窗纸给修补好了,窗户一关,隔绝外头的寒风,也没那么冷的厉害了。

    姜秾的目光又落在床上的被褥上。

    “紫烟,这被子……”

    “今夜冷极了,姐姐床上被子薄,正好我那儿有多余的,便给姐姐送了一床过来,被子是旧了些,姐姐可别嫌弃啊。”

    “紫烟,你待我真是太好。”说着,姜秾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虽是丞相千金,可爹爹却从未把她娇生惯养,因为是二房唯一的女儿,爹爹说不管他有多少基业,将来都会传给她,要掌管一个家族,甚至母仪天下,性子决不能软弱,所以,她自小便要学会坚强,轻易不能掉眼泪,可她总是忍不住,若是爹爹看到了,也不知该对她如何失望。

    紫烟见她落泪,赶紧伸手替她擦拭,擦完她握着姜秾的手,“姐姐,我这么做也是投桃报李,当年若无姐姐相助,紫烟早就没命了。”

    姜秾湿润的眸子里出现一丝怔愣,想不起来何时帮助过紫烟。

    紫烟见她这模样,明显是忘了,提醒她道:“奴婢刚入宫时,不过十二岁,那时正在先皇后的春熙宫里当差,失手打翻了皇后最喜爱的白玉盏,皇后下令将奴婢杖毙,是姐姐替奴婢求情,才逃过一劫,姐姐不记得了吗?”

    姜秾仔细回忆了一番,总算是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后来她还送上了一整套家中珍藏的金口玉盏才平息此事。

    想到这里,姜秾破涕为笑,“不过三年功夫,你如今竟长的这般高了。”

    紫烟见姜秾展颜,眉眼亮晶晶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许多,两人又聊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紫烟这才告辞离开,夜里,姜秾睡在床上,确实比平时要暖和许多,她身子本就虚弱,又累了一整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想念云骞的缘故,夜里,她竟然梦到了三年在扬州的事。

    景胜六年,她的祖母撒手人寰,按照本朝律例,母丧,要解职丁忧三年,爹爹不想放权,便对外隐瞒了祖母病逝得消息,连她也一并被蒙在鼓里,爹爹以祖母病重,要她随同前往扬州老家侍疾,因此事做的隐蔽,爹爹不想外人知晓,她们一路上带的随从也不多,坐三叔运丝绸的船走水路,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上了船她才知道,祖母竟然已经过世,她扑在祖母的棺椁上大哭了了一场,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安排。

    她伤心难过了几日,加上床上风浪大,没几日就病倒了,因老宅那边已经给祖母定好了下葬的时辰,不好耽搁,她三叔便安排她先上岸治病,等她病好后才坐客船继续南下。

    客船在即将进入扬州时,被一伙水匪拦截,保护她的随从被土匪砍死,贴身丫鬟也丧命,那些水匪见船上并无多少财物,便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她被逼到甲板边上,扶着栏杆,无路可退,扭头一看,外头白浪翻滚,不远处一艘大船缓缓驶来,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河水中。

    她是会凫水的,不然也不会跳的这么干脆,她想着自己只要游到那艘船附近,便能求救。

    可那些水匪不肯放过她,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她跑了!快,快抓住她!”

    “噗通”“噗通”几声,有两个水匪接连跳入河中,她惊慌的钻入水中,一个不慎撞到了河底的暗礁,双眼发黑失去了知觉,身体不住的往下沉。

    昏迷之中,她感觉下沉的身体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给托住了,冰冷的身体也贴上了一个滚烫胸膛。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鼻端嗅到淡淡的伽楠香,屋内安静又清凉,她听到了窗外有细碎的鸟语,坐起身来,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说了句,“醒了?”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有种春风般的和煦感,姜秾瞬间放松警惕。

    “公子,如今可是黑夜?为何不点灯?”

    宗焱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仔细一看她极妩媚清澈的眸子里头竟然是空洞的,他盯着她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是白天。”

    “那我的眼睛……”姜秾慌张的举起双手,什么也没看到。

    “你的眼睛瞎了。”宗焱残酷的说出事实的真相。

    霎时,她的小脸血色尽褪,身体轻轻的颤抖。

    宗焱见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明明很难过,却还强行装坚强,他正想看她能装多久,没想到只是片刻功夫,她便将也眼泪逼回去,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似有些庆幸的说道:“虽然我失明了,可我捡回来一条命,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小女来日回家,定会让人送重金酬谢,另外还会为公子点一盏长明灯,日日供奉。”

    小姑娘的声音是脆嫩的,像风里的风铃声,宗焱很意外,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早就崩溃掉了,可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整情绪。

    宗焱收回刚才哪一点偏见,“我叫容珣,是北境过来贩卖药材的生意人。”

    容珣本就是化名,告诉她也无所谓。

    “容珣”姜秾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又柔声说道:“容公子,我身边的人都叫我阿秾,你也叫我阿秾好了。”

    非她不愿意告诉容珣自个的真实名字,而是她这次出行隐蔽,她爹早就嘱咐过她,莫要暴露行踪,这个容公子是善是恶还难辨,她必须要多留一个心眼。

    宗焱知道她刻意隐瞒,殊不知他就看穿了她的身世,从水里将她救上来时,他打量过她的衣饰,别看她一身素,衣裳料子却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头上的一只玉簪就抵普通人几年的嚼用,这身份非富即贵,而且这口音,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她应当是上京人氏。

    但是宗焱没有戳破她,淡淡一句绕开话题,“阿秾姑娘,一会我让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兴许还有救。”

    容珣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但此刻姜浓若是能瞧见,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

    姜秾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谢谢你容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宗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他,他冷笑不语,若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把他当做好人看了。

    他的真名叫宗焱,是如今的北境之主,原先是昭国的烈王。

    五年前,他的父皇驾崩,他和母妃被诬陷谋反,为了保命,不得不流亡北境,北境虽是昭国的领土,却是在关外,北狄,野人,海西这三个部落常年混战,守关的总兵秦歧却对此放任不管,待在北境的那些年里,他看着不少昭国百姓死于部落混战中,后来他便将村庄的壮汉都集结起来,抵抗外敌入侵,渐渐地,队伍不断扩大。

    最开始,他只有一千人马,他带着这些人诈降海西部,自己则成了海西部首领身边的军师,靠着出谋划策,他逐渐取得了首领和士兵们的信任,眼看他在部落里威望渐高,首领意图除去他,宗焱在适当时机反扑,除去了首领,占领海西部,随后他带领部落的士兵在暴风雪之夜突袭野人,又用离间计让北狄内讧,再趁机攻下。

    统一三个部落之后,距离他流亡北地已过去六年之久,他的剑指向拥雪关,这是杀回昭国的唯一通道。

    这六年前,复仇之火在他的心里从未熄灭,但随着他的军队不断扩大,军粮陷入了短缺的困境,他不得不暂时搁置入关的计划,乔装成商人南下扬州,准备在这里筹备些军粮和武器。

    谁知商船还未到扬州,便遇到水匪抢劫客船之事,宗焱看不惯这等恶行,当即让下属收拾了那伙山贼,而自己则纵身跳入水中救下了她,见她身边的随从都死去,只能带着她来自己的别院。

    “姑娘过誉了。”说着,扭头吩咐身后之人,“去将冷大夫叫过来。”

    不多时,冷卷柏就背着药箱走进来,切脉之后,他微微沉吟道:“姑娘双目失明,是颅内受伤引起的,等头上的伤好了,便能重见光明。”

    姜秾听完大夫的话,顿时就松了口气,“大夫,我要多久才能恢复?”

    冷卷柏道:“若要恢复需得配合老夫的独门针灸,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姜秾一听是独门针灸,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三个月我必须待在这里?”

    冷卷柏瞥了宗焱一眼,见对方神色没什么变化,方继续说道:“姑娘,你要是离了这里,老夫我可帮不到你了。”

    “可是我还有要紧的事没办。”说着,姜秾沮丧的低下头,她此番来扬州,便是送祖母下葬,若是再等三个月,只怕祖母的坟头都长草了。

    “再要紧,也没有身体重要,这三个月,你就待在这儿。”容珣的声音不大,但是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姜秾只得无可奈何的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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