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乌云满天。

    本该沉寂的大梁皇宫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们一反常态地行色匆匆,宫墙内外,处处都是提着灯笼的人。

    几个角落里的小宫女趁着没人注意,小声交头接耳。

    “今晚是什么事情,怎么这样热闹?”

    “我听说北疆有紧急军情,但是国库拿不出钱来发军饷,陛下特地招了几位大臣过来相商呢。”

    “说是打算送长公主去和亲……”

    “长公主?莫不是之前当众顶撞先帝、脾气超差的那位——”

    “嘘!小点声,竟敢在这里嚼长公主舌根,你不要命啦!”

    忽听前面一阵嘈杂之声,她们几个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朝前看去。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名身穿红色宫装的女子赫然闯入森森宫道,一大群同样衣着华贵的仆从侍女紧随其后,远远望去,竟像一团明艳张扬的火,杀气腾腾地一路烧进深宫。

    正是八卦事件的中心——大梁长公主,沈鸣鹿。

    沈鸣鹿此时怒火万丈。

    半个时辰之前,她刚刚得知自己是大梁国库破产的罪魁祸首,所有的军费预算都被她给挥霍光了,导致如今北疆大营因断粮而哗变,三名监军太监被斩首,主将谢容与亲自进京催饷。

    而据一帮朝堂重臣所言,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她这个长公主送去北狄和亲。

    尽管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不管是谁,在得知自己被扣了一顶大黑锅、且还马上要被打包送去北狄和亲之后,心情都不会比她好多少的。

    要知道北狄的现任首领是个妻妾成群的六旬老头,根本没有几年好活,当地甚至还有妃嫔殉葬的习俗——送去和亲?那跟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从现代胎穿到大梁朝,沈鸣鹿好不容易长到了能够大展拳脚做些生意的年纪,她还有大好人生,绝不能就此被毁掉!

    今晚这和亲诏书,绝不能发下来!

    她提着裙摆匆匆踏上玉阶,还没来得及进御书房,就听到了张丞相的叹气声:“陛下莫要再犹豫了,不是我们不想留住长公主,是实在供不起啊。去年长公主又是建公主府、又是办及笄礼,还在朱雀大街新建了一个戏园子——这零零总总,起码就花去了二十万两银子,这钱若能省下来,哪里还有今日的北疆之难?”

    礼部尚书愤慨道:“如此不顾国计民生的败家公主,简直是我大梁之耻!陛下,长公主此人,恐怕正应了去年灾星下落之兆,是特地来败坏我大梁国运的!必须将她送走!”

    “陛下,谢将军马上就要进京了,请您速速做下决断……”

    门口的小太监正要进去通传,却见沈鸣鹿冷笑一声,气沉丹田,扬起一脚,直接踹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诸位大人,莫非就只有这点出息!”

    大门洞开,沈鸣鹿单手叉腰站在门口,迎着满堂震惊的视线,怒声斥道:“朝廷肱股之臣,不想办法守卫江山收复失地,只想着用女人推诿责任、向敌国委曲求全,真是丢人现眼!这样的志气,对得起我大梁边疆出生入死的将士吗?配得上我大梁太祖打下来的功勋吗!”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配上大门洞开的巨大动静,像是一颗红宝石落进一地小玻璃珠子中,把其他珠子全都撞得四散逃开,只剩它在中央叮叮当当地响着,极其鲜明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满室寂静,几位朝廷重臣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12岁的小皇帝沈钰缩在龙椅里,手里拿着毛笔,抬起沾满泪痕的小脸,懦弱地唤了一声:“阿姐。”

    沈鸣鹿大步走过去,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毛笔,顺便往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明黄绢帛看了一眼——还好,上面只有“和亲诏书”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其余的内容还没写,还来得及!

    下一秒,她感觉手臂一沉,小皇帝紧紧抱住了她的胳膊,将脸埋进她的袖子里,哽咽着哭了起来:“孤、朕也不想让阿姐去和亲,可是,呜呜呜……张大人他们都说,已经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他哭得委屈至极,一旁的几位大臣好像又打开了忠君爱国的开关似的,纷纷指着沈鸣鹿训斥起来:“公主这话,实在、实在是狭隘!骄狂!莫非公主想因一己之私,让北疆将士血流成河,置国家危难于不顾!”

    “陛下,莫要因小失大,因私误公啊!自古以来,公主和亲便是应有之义!更何况正是长公主平日多有败家之举,才惹出如今这样的祸事,陛下岂能因私情耽误国事!”

    “慢着。”沈鸣鹿拿起桌上的鎏金算盘,熟练地拨弄了两下,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盯着前面正说得起劲的几个人,慢声道,“各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都说是今日北疆之祸,是因本宫而起,都怪本宫把军费给挥霍光了。”

    她一拍桌子:“户部尚书何在!”

    一个中年男人腿肚子一哆嗦,哭丧着脸挪了过来:“公主,臣、臣在。”

    沈鸣鹿和颜悦色:“刘大人,听说国库都是你们在管,那今日就请刘大人与我说说,每年国库进账几何?一般计划给北疆发多少军饷?几时发出?平日里皇室花销,又有何规划?”

    刘尚书哆哆嗦嗦说不出口,沈鸣鹿冷下脸来,喝道:“说!”

    刘尚书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公主息怒,这,这几年到处都是旱灾水灾,国库进账实在有限,北疆军费……往年,约莫支取三、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沈鸣鹿冷笑一声,“那本宫去年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怎么就把军费给用光了呢?”

    刘尚书苦着一张脸:“公主,这,咱们进账有限,可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公主一用,别的地方就没了……今年拨给北疆的军饷,其实只有三十六万两……”

    沈鸣鹿长长地“哦”了一声,挑眉道:“原来是这样啊,国库资金如此紧张,本宫竟然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来,刘大人接着同我说说,你们平时是如何规划皇室的开销的?”

    刘尚书汗如雨下:“这个,公主,这,自然是全凭贵人的心意,我们哪里管得了……”

    沈鸣鹿勃然变色:“刘大人手下管着我大梁的钱袋子,却连最基本的轻重缓急也分不清楚,那我沈梁皇室要你何用!”

    “一个个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忠于大梁忠于陛下,遇到事情就全推给皇室宗亲,让本宫和陛下为你们的罪责买单!”

    “军费不足就怪本宫败家,军情紧急就让本宫和亲。”

    沈鸣鹿将算盘拍在桌上,怒道:“这种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当天下人都是三岁稚儿不成!”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几个朝廷重臣被她骂得脸色青白交加,好不精彩。

    小皇帝看着她,蒙着泪光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可是又忍不住迟疑:“可是,可是阿姐,如果不和亲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低头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刘尚书,声如蚊讷:“刚才刘大人同我说,如今国库只剩三千两银子,连给父皇修陵寝的钱都没有了。但谢将军又派人传信来说,他必须要带一百万两银子回去才行。”

    刘尚书缩在地上,哭道:“公主啊,臣等也不想让公主和亲,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一时半刻的,我们从哪去弄来这么多银两?”

    张丞相也满脸沉痛:“倘若加重赋税,百姓又要脱一层皮,一年半载缓不过来。而打仗,哪是一年就能打得完的?之后的军饷又从哪里来?”

    沈鸣鹿却忽然道:“倘若我有办法呢?”

    苦情戏演得正起劲的几个人又被她这一句话给打断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卡在一半,看起来颇为滑稽。

    张丞相率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国家大事,公主莫要说笑。”

    “谁同你们说笑了?”沈鸣鹿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各位大人听好了——本宫不仅能花钱,更能赚钱。若是让本宫来管国库,区区一百万两,根本不在话下!”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没有一人相信她的大话。

    “公主息怒……”

    “公主,现在可不是赌气任性的时候……”

    “是啊公主,即便您有通天的本事,也还需要时间。可是谢将军马上就要进京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拿来给公主筹钱!”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冷漠的青年嗓音:“虽则时间还有三个月,但以长公主的本事,或许还是将北狄败到破产来得更快些。”

    这话一出,嘈杂的御书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这声音沙哑暗沉,仿佛卷挟着塞外边关的飞沙走石,又含着几分淡淡的血腥气,像狼盯住猎物时喉咙里发出的低鸣声,叫人不寒而栗。

    御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披铠甲的高大青年缓步走入房内,身后跟着几声颤颤巍巍的“大人”、“将军”。

    他气宇轩昂,身上的铠甲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迹,虽然风尘仆仆,却更显得桀骜不驯,凛然而威严。

    沈鸣鹿猛然回头,与来人对上视线。

    ——正是镇国将军谢家世子,如今掌着北疆大营、前几日刚刚斩杀了三名监军太监的活阎王,谢容与!

    他煞气太盛,御书房内伺候的几个太监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几个大臣也屏住了呼吸,而沈鸣鹿却只是心想,四五年未见,这人长高了许多,气势也更足了些。

    竟然还有胆子在御前和她呛声了!

    她嘲讽道:“想必大梁将士们还不曾知晓,谢将军头上冠着一个战神的名头,心里却存着这样的志向。”

    谢容与先行了一个武将礼,方才不紧不慢道:“公主谬赞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将也打不出没粮草的胜仗。倘若朝廷拿不出银两,我也不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送死,还是公主和亲更加合算些。”

    几位大臣听谢容与这幅口气,似乎竟是友军,暗中松了口气,又起劲地劝起来:“是啊公主,即便有三个月的时间,但赚钱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要公主愿意和亲,咱们不用凑军费,百姓也能喘口气,请公主三思啊……”

    “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和亲了?”沈鸣鹿一开口,便把他们的话又全堵了回去,但她又话锋一转,眼睛定定看向谢容与,“但倘若我真能赚到一百万两,谢将军,你是想和亲呢,还是想把北狄打到投降认输?”

    谢容与微微提起嘴角,道:“如若三个月内能集齐百万军饷,臣等自然全力以赴,但若是不能——”

    “本宫自然也会尽自己的责任。”沈鸣鹿道。

    谢容与略一拱手,敛下神色,面无表情地夸赞道:“公主深明大义。”

    “好!”不等几位大臣反应过来,沈鸣鹿便果断拍板道,“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

    “从现在起,国库中的三千两就由本宫来管。如果三个月后,本宫赚不到一百万两,那便依诸公所言,本宫会去和亲。”

    “但如果本宫赚得到——”

    她微微一笑,缓步上前,将手里的算盘轻轻拍在谢容与胸前的铠甲上,玛瑙珠与铁甲相撞,发出叮当一声脆响:“谢将军,你要如何报答本宫呢?”

    谢容与握住了那把算盘,漆黑的双目望着她,平静道:“若公主真有这个本事,本将随公主处置。”

    沈鸣鹿收回手,乜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她狡黠一笑:“谢将军,等本宫将军饷交到你手中的时候,可要记得跪下给本宫磕几个响头,好好感恩戴德。”

    谢容与微微眯起眼睛,面上似笑非笑:“但愿到时候,不是公主跪着向本将求饶。”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撞,一个冷酷,一个嚣张,依稀有火花四溅。

    沈鸣鹿缓缓道:“那么,三月为期,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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