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寿宴上,已被魔界驱逐出去的血族来犯,将好好一个晚宴弄的乌烟瘴气。神后当场脸都黑了,九重天内四处排查血族细作,九重天外裴将鹤忙着四处征战。

    血族实在无孔不入。

    但这一切,晏冰仪也只是从绿意口中听说的,她连去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有弹琴插花的雅兴,索性每日捧着几本书看,看累了睡,醒了又看,看饿了就吃。

    所以当文珍睦带着一群天兵天将找上门说她是细作的时候,晏冰仪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我如果是血族细作,只怕是血族瞎了眼吧。”

    “没有人在乎你是不是,”文珍睦笑吟吟走上前,“但我说你是,你就是。”

    生肖蛇仙依附于她,谈笑间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猩红的信子:“仙子,七重天有请。”

    “蛇仙客气。”晏冰仪颔首。

    七重天是出了名的地狱,在此拷打审问的犯人,多半没有活着走出去的。晏冰仪活了几万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送到这来。

    文珍睦抬手,几条手臂粗的蛇将晏冰仪绑上木桩,瞳孔暗红,蛇信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在她脸上流连。

    “这儿一直是义兄审问犯人的地方,今日让你进来,倒是赐你一份天大的恩典。”

    文珍睦一笑之下妩媚娇柔,眸光潋滟。

    “那还真是要多谢公主了。”晏冰仪此时尚能保持平静。

    文珍睦神色陡然一变,法术运转间一条长鞭被她握在手上,仔细一看,哪是什么长鞭,分明是一条粗长的赤色长蛇。

    “你现在求饶也来不及了,因为——”她高高扬手,长蛇已在晏冰仪身上落下触目惊心的几条血痕,“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这长蛇是炼蛊炼出来的,多年来浸在毒药中,非但毒牙锋利,连身上都长满了泛着森森绿光的尖刺。每一次鞭打在晏冰仪身上,那蛇就借机在她身上咬上几口,也不忘将身上的尖刺往她身上扎。

    “你求我,把我求高兴了,我就考虑让你死的痛快点。”文珍睦松手,长蛇缩回到她手腕上,化作一个绯色玉镯,流光莹润。

    “求?”晏冰仪说话间,喉间涌上一阵腥甜,“那您上前来,冰仪怕您听不见。”

    文珍睦见她已然成了一个血人,毫不掩面上厌恶之色。不过她很乐得看这一身傲骨被打碎,于是心情大好,竟还真向前走了两步。

    “呸。”

    一大口血水被直接喷在文珍睦脸上。

    “哎哟,冰仪没有控制好自己,请公主恕罪,冰仪求您了。”

    晏冰仪强撑着笑道。

    文珍睦愣了半晌,缓过来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晏冰仪脸上。

    她气极反笑:“好好好,你这不知知恩图报的东西,你就等着,下去见你的父母族人吧。”

    “多谢您,让冰仪一家团聚。”晏冰仪喘着气道,“您听到了吗?”

    “什么?”

    “太子殿下到——”

    “花神一脉怜悯众生的神性,在你身上是半分没有,可惜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裴将鹤仍旧是一袭玄衣,这次却换了镶金竹纹,冷傲清俊,器宇不凡。

    文珍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算是被摆了一道,才要骂出口,裴将鹤在手中凝一道金光,晏冰仪昏昏沉沉的,后知后觉时便已被他揽进怀中。

    “义兄……”

    裴将鹤转过身子,冷霄剑出鞘擦过她的颊侧,留下一道血痕。

    “你最好别让我亲自送你出去。”

    裴将鹤没有把晏冰仪送回浮凉阁,而是带回了自己的寝殿,另派人请来岐黄仙官。

    裴将鹤不愧是太子,榻上被褥锦衾极为轻软,殿内熏香自镂花香炉中袅袅飘出。晏冰仪一被他放在床上,便全身心的放松下来,整个人快要睡过去了。

    “别让她睡——”

    姜信从外间带着药童,拎着药箱疾步而来。这位岐黄仙官真是年轻英俊啊,晏冰仪想着。

    “别睡。”

    裴将鹤语气带着丝丝恳切哀求,难以察觉。他才要握着她的手渡送真气,姜信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他拉开,骂道:“你是金火,她是木系,你给她渡真气,你要烧死她?!”

    裴将鹤这才想起来自己平时没少给她渡真气,瞬间有些羞愧难当。

    晏冰仪颤着声音安慰他:“殿下不必如此,常人都难以想到这一点,况且您是为了我好……”

    “你也闭嘴。”姜信平等的怼每一个人,“躺着别说话。”

    殿内瞬间人人噤声,只听得见榻上晏冰仪时不时的痛呼。姜信听不得女孩子娇滴滴的喊声,几根银针扎下去,晏冰仪便睡过去了。

    “你方才不是不让她睡?”裴将鹤不解。

    “给她喂了颗药丸,稳住体内的蛇毒别乱窜,扎几根针,让她好好睡一觉,”姜信说道,又从药箱里整理出药草交给裴将鹤,“绿的比翼鸟族的茜莘草,难熬得很,你赶紧叫人去煎药,红的是鸿蒙之时蛇族尚未堕魔之时留下的百徵芝,去磨成药丸,每日用完早膳给她服下。”

    裴将鹤接过药草交给仙侍后,姜信突然猛地抬头:“我突然忘了,这两个药草做成药物,味道闻着腥臭,吃着酸涩,你应该让他们做的时候往里面添一味酸甜的百花蜜的。”

    裴将鹤脸都快黑了:“他们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姜信擦了擦手,起身道:“好了,你好好守着她吧,估计一个多月就好了,可别再让人受点伤了,否则,谁来了都救不回她。”

    姜信退开,裴将鹤上前,探了探晏冰仪的身体,见气息不再紊乱,吐血也止住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了。”

    姜信很自然的在他房中找了几本古籍,给自己倒了杯水,道:“我是搞不懂了,你还真对她情根深种了不是?怎么就非要跟她耗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裴将鹤鲜有的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三年,我……”

    竟格外想她。

    这么一个时而虚伪,时而狡黠的女人。

    姜信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估摸着你以后也要常住九重天了,到时候六界佳丽,抛开魔界不说,只要是愿意的,哪位姑娘不是任你挑选,恕我直言,这位,算了吧。”

    “你出去吧。”裴将鹤叹口气。

    青宸殿不愧是太子寝宫,所用一切事物当真不是浮凉阁能比。晏冰仪每日喝完苦的倒胃的药,马上就有温柔的仙娥递上蜜饯果脯。初醒来时,她浑身上下无处不是疼痛无比的,每日时不时咳血,裴将鹤一边暗自焦心心疼,一边抚琴安抚她,没多久,晏冰仪又舒舒服服睡去。

    不得不承认,裴将鹤这床是真舒服。

    再后来,她身体逐渐康复,偶尔做一些针黹女红,闲着没事与裴将鹤聊聊天,看看书,甚至有闲情逸致与岐黄仙官斗斗嘴。

    这日子别提有多舒服了。

    姜信偶得一张玄凌白玉冰榻,兴冲冲送给了裴将鹤,谁知这日往他这来送药茶,却见晏冰仪懒洋洋的躺在那榻上,美梦正酣。

    “晏冰仪!”姜信怒吼。

    晏冰仪懒懒的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仙官怎么大动肝火,只怕会对身体不好啊。”

    “这是我送给将鹤的,你在这躺着干什么,还穿着他的衣服?”

    晏冰仪懵了一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仙官长居百草宫,自是不懂男女情事,冰仪身子弱,又受了伤,还没几件衣服,殿下心疼冰仪,才叫冰仪穿他的衣裳呢,仙官也有此雅兴吗?”

    “哟嗬,心疼你?”姜信双手抱臂,“既然心疼你,怎么不干脆给你送几身漂亮衣服啊,晏仙子,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否则一张脸再好看,也是明珠蒙尘啊。”

    晏冰仪才要出言怼他,只见一队仙娥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不是端着炫目的簪钗玉珥,就是做工精细,华美精致的华服。

    “这是?”晏冰仪明知故问道。

    绿意满脸堆笑:“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呢,殿下对仙子如此上心,实在是令人羡慕呢。”

    亲自挑选?晏冰仪当然知道不可能,绿意说话一向夸张,却正好让她拿来气一气姜信。

    于是她朝姜信抬了抬下巴:“仙官这张嘴,可真是灵呢,喏,这不就来了吗。”

    姜信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不好看。

    晏冰仪又打了个哈欠,“您多晒晒太阳吧,恕冰仪不能奉陪了。”

    夜色正浓,月影婆娑,花叶摇曳。

    浴池中水汽袅袅氤氲,铺满药材的池底,让池水闻起来,似乎都有一股苦涩的香气。

    晏冰仪从屏风后拐出来,往池子里倒了一瓶茉莉精油,道:“这样就不会太苦了。”

    裴将鹤头也不回,靠在池壁上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殿下正在沐浴,冰仪特来服侍,”她拢了拢如云秀发,“冰仪还是很知恩图报的。”

    她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纤长白皙,捞着花瓣玩的时候,在玫红的衬托之下,更显得肌骨莹润。

    “多谢您让岐黄仙官为冰仪调理身体,还备了许多药膏涂,如今身上真是一点伤痕也没了呢。”她解下外裳,只见一身肌肤光洁如玉,像是新剥了壳的荔枝。几根绯色丝带横亘在锁骨之间,两相对比,人比花娇。

    裴将鹤不由得喉咙发涩,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晏冰仪伸手想去碰他搭在池边的手,却被躲了过去。

    她面上的温柔神情凝滞了一瞬,片刻后又恢复正常,轻声道:“殿下既然不需要人伺候,冰仪就先回去了,这几日在此叨扰,实在是惭愧。”

    裴将鹤为人果然不近人情。

    她都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所以那些令人称道的待她“情深义重”,不过是位高权重之人闲暇之余找找乐子,给旁人看的罢了。

    她居然在奢求凭借他,完成自己的大计?

    真是蠢的出奇。

    “等等。”裴将鹤出声,叫住了转身欲离开的她,“听闻木系术法疗愈之术修行的极好,我伤还愈,晏仙子可愿为我疗伤?”

    “什么?”晏冰仪转过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裴将鹤知道她把话听得清楚,亦没有重复。

    “能够帮到殿下,是冰仪的荣幸。”晏冰仪擦了眼泪,笑道。

    药池中水汽蒸腾,模糊了人的视线,也模糊了人的心。

    淡绿色的荧光抚平着人的心灵与伤口,让刀尖舔血的人,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不知何时,裴将鹤看到自己的指尖挑开那几根碍事的丝带,精美的锁骨就这么暴露在她眼前。水珠自她发梢落下,顺着玲珑曲线滑落。

    裴将鹤一直很好奇,她那般莹润的肌肤摸上去会是什么样的。

    刚刚触碰到晏冰仪的那一瞬,他险些被烫的收回了手,却又不自觉喟叹,果然是触之温软柔和,令人沉沦。

    他殿内窗下的风铃不知响了多久,浴池中的动静许久之后才停下来。

    晏冰仪撑着上了岸,与他相对而坐,她换了身衣裳,极为清纯的白色,与她面颊上独有的妩媚结合在一起。

    平时看上去终日郁郁,清冷疏离的晏仙子,此刻实在是媚态动人。

    “你不累么?”裴将鹤发觉她还在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会错了意便这样脱口而出。

    晏冰仪却仿佛没有听懂一般,抬手为他斟酒,视线盯着缓缓落入瓷杯中的紫红色酒液,道:“听闻殿下一直忙于与魔界作战,冰仪不能帮助您一二,只盼您早日斩杀魔尊匡蓝,平安归来。”

    她的话题转的很生硬。

    裴将鹤脑海里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

    他听到自己说:“你想说什么?”

    晏冰仪泫然欲泣:“晏家满门葬送在魔界之手,冰仪明白魔兵都是听从魔尊命令,还请您为冰仪报仇,为无辜枉死的神界百姓报仇。”

    裴将鹤周身的温柔顿时褪去。

    所以今晚到底是什么?

    是交换?是献身?

    他想要的是她的一片真心,是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是她的依赖。

    是红袖添香,是……白头偕老。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

    裴将鹤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这个回答让晏冰仪如坠冰窖。

    是,她的确没资格和他提条件。

    杀了魔尊,本就是他出征的目的,是神界的目的,她不过是提了出来,他凭什么羞辱她?

    裴将鹤走后,殿内融融暖意似乎都已经消散,冷风灌了进来,她坐在原地,半晌挪不动脚步。

    今晚好冷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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