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睿廷有所动作的同时,付雪竹也没有闲着。这日课后,她约了方无伤。此时,二人正在瀑布旁的谪仙亭中下棋。

    “弟子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事还需禀明先生,请先生替我做个决断。”

    “你说。”

    “前几日,我下山去了坪茶镇,在阿肆酒楼遇到一说书人。”

    “你为何会下山?”

    付雪竹沉默半晌,道:“实属机缘巧合。”

    方无伤呵呵一笑,“你倒也不必替他们遮掩。你们下山时,玄祐长老便有所察觉,因你亦在其列,他便没有在弟子们面前声张。你继续讲吧。”

    付雪竹心下了然,隐神宗奇人颇多,山门处未设置任何守卫,想来是因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接着,她便把说书人所讲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方无伤沉默片刻,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想的?”

    付雪竹道:“我想……最坏的情况,是萧峦已叛出离月宗。趁着多方势力支持,南宫氏覆灭,他想要取而代之。不过在我心里,萧峰主不似恶人,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知人知面不知心。离月宗出事当夜,萧峦行踪成迷,到底叫人难安。眼下隐神宗还算安全,犯不着以身犯险,除非,你死也想死个明白。但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

    方无伤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敌在明我在暗,为今之计,还是静观其变,看看那萧峦在秋月山会如何做。是报仇雪恨,还是……”他没有点明,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付雪竹道:“我明白了。”

    方无伤又道:“这些日子在山中过得可还习惯?付家主母又派人往山上送了一箱衣裳首饰,还有一箱书籍,我推辞不掉,待会儿让人抬到你那去。”

    付雪竹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执棋的手一顿,脸色微变。

    方无伤看在眼里,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付雪竹道:“先生可知,这南阳康氏和淮安付氏有何关联?”

    方无伤细细思索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若说江湖门派间的联合纷争,婚丧嫁娶,倒鲜有我方无伤不知道的事。可这江湖之外的氏族,我向来不予过问。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寄封家书回去,正巧付母留一小厮在山下接应。”他继而叹了口气,“付母牵挂女儿过甚,说到底,我等对付家有所亏欠。”

    付雪竹道:“先生放心,我既作为付家的女儿,自当竭尽所能,向父母尽孝。”

    一盘棋最终以方无伤的黑棋领地占优迎来了它的尾声。付雪竹见大势已去,遂任由手中白子滑入棋罐,纵观全局,发现黑子所行路线是一系列环环相扣,早有预谋的围追堵截,以至白子只能被动拆招,终无出路可走。

    她心服口服道:“弟子输了。”

    方无伤道:“若想反败为胜,需在防守中进攻。对方攻势愈强,愈容易暴露弱点,这便是你从困囿中脱身的逃生之口。”

    付雪竹起身作揖,“学生受教了。”

    当晚,付雪竹回至房中,收到了康桓送来的一盒各式各样的毒药,以及一份详尽的使用说明。其中几种毒药所使用的药材甚是罕见,足见确实花费了一番功夫。

    此外,她也看到了付家送来的两箱东西。她并未注意旁边的衣裳和首饰,而是打开了那个装满书籍的箱子。书籍数量繁多,除去四书五经之外,还夹杂着几本风月小词。她随手取出一本翻阅,字里行间的空白处果然有许多曾经留在上面的手写注释,字迹端方娟秀。

    于是乎,除了泡温泉尝试恢复灵力以外,付雪竹平日里又多了一项任务。她把那些注释都一笔一划地按照原来的字迹在宣纸上誊抄下来,有的字甚至还要练习多遍。在白天的理论课上,在睡觉之余,她也在练习这些字。只不过每每写下一字后,又会把这个字全部涂掉,使人误以为她在瞎涂瞎画。

    就连坐在她前面的温若吟频频回头时,眼神中都总是透露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见过学渣,见过不学习的,但没见过嚣张到视课堂如无物的,这简直是对她这种好学生的不尊重。

    整理和模仿了将近一周,付雪竹觉得自己可以动笔写家书了。不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其中更有连她自己都不易觉察的一点私心。字迹固然是需要练习的,但到了真正落笔的这一刻才知,更需要练习的如何表达情感。一种谎言,为了到达真挚的境界,人是连自己都会欺骗的,是以她虽有怯意,却也怀着某种毫无理由的期待。

    也许谁收到了这封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她比从前任何时刻都更渴望亲情,即便这是她偷来的。

    母亲大人膝下: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先生感慨母女情深,特许余休书,以慰相思之苦。

    自入雷隐峰,承蒙诸多关照,又辅以温泉滋养,身体无恙,请释悬念。然山野不比淮安,无甚繁华,无亲可诉,幸逢南阳康桓公子,勤勉相顾,追随左右。诚惶诚恐,不知何报。

    赠物心意已至,勿复送。入秋顿凉,请厚自珍爱,待来年鸟越南枝,吾与春归。

    女雪竹顿首。庚子年菊月望十八日。

    写至署名,她方才发觉,面上冰凉,已布满泪痕。

    不久后,隐神宗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外门弟子中期考核。辰时,所有外门弟子清一色地被召集在雷隐峰白露台上,听负责外务的玄祐长老介绍规则。

    玄祐长老一头银发飘飘,留着一缕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虽然上了年纪,然而眉峰似剑,目光炯炯,依稀可辨得曾经丰神俊朗的模样。

    他悠悠开口道:“中期考核分为两个部分,实战在先,文试在后。我负责向大家讲解实战考核的要求。各位弟子首先需要自行组队,每队上限四人,下限两人,然后前来领取考核任务,并尽力在期限之内完成。”

    他继续补充道:“每队将由一名内门弟子带队。内门弟子既担任领队的职责,同时也是考官,任务结束后他将根据队内每名成员的具体表现分别进行打分。要注意的是,两场考核所得分数各占总分的一半,如果总分过低,将面临打道回府的风险。成绩优异者,甚至有可能提前被选拔为内门弟子,拜师跟随长老们修炼。”

    “现在大家可以自由商议,各个任务名称即将展出,难度未知。待香燃尽之后开始领取,先到先得,一旦选取,不得更换。”

    话音刚落,只见玄祐长老身后出现了一面由几十个木牌悬空组成的任务墙,身侧香炉上插着的一小柱檀香也被瞬间点燃。

    康桓、温睿廷和温若吟本就站得很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早已默认结为队友。

    康桓朝队伍后方走了两步,来到付雪竹身边,问道:“雪竹,你可愿与我们一队?”

    付雪竹说:“我怕我会拖累你们。”

    温若吟在一旁听到,双手交叉在胸前,撇了撇嘴,“就是啊,要找也应该找个强一点的队友吧。”她作为外门弟子中武功和灵力的佼佼者,又是女弟子,自然被当成了队友的热门人选。此刻正有几人在周围关注,听到这话,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康桓立刻表示不同意见:“照这样讲,岂不是所有厉害的人都抱团组队,那剩下的人该如何完成任务?”

    温若吟一甩头发,道:“这与我何干?”

    “那倒未必。”温睿廷抬手摸了摸下巴,“规则说是由领队的内门弟子为我们各自打分,可任务只有一项,旁边的人就是比较的对象。自然谁实力更强,出力更多,得分更高。如果强者都来分糕,那么每个人的分数或许都不会太高。最好的选择,就是队伍中强弱兼备,一目了然。”

    康桓闻言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邀请付雪竹。旁边其他想找温氏兄妹组队的人也有点心生退意。

    付雪竹倒是突然开口:“如果你们愿意,我没问题,我不在意分数。”她本想自己一人参加考核,奈何队伍人数的下限是两人。除了面前三位,其他人她一概不熟悉,她不信任别人,想来别人也嫌弃她。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跟他们组队,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正想着,便听温若吟讥讽道:“不愧是大小姐,连分数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没让家里帮你买个免试的资格?”

    付雪竹扫了她一眼,信口胡诌道:“母亲倒是有这个意思,但是被我拒绝了。”其实方无伤的确有意叫她装病躲掉这次考核,不过她自觉外出历练兴许有益于激发潜能,助力凝丹,便坚持同弟子们一起前去。冒一点风险,总比原地打转要强。

    温若吟定定地盯着她,似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脸皮这么厚的人,一时间没想出话来反驳。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只能杵在原地干生闷气。

    其实付雪竹倒不怕与温若吟这样心思单纯的人相处,至少她凡事都写在脸上,不像她哥哥,需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纵使有人不情不愿,这个四人小分队还是临时组成了,虽然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某些小事分崩离析。

    眼看商议时间就快到了,康桓用眼神扫了扫前面密密麻麻的任务牌,问道:“你们想选择哪个任务?”

    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温睿廷说:“我已经选好了。”

    温若吟好奇地问:“你选了什么?”

    温睿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香炉,几乎在檀香燃尽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再回来时,手上赫然多了一块木牌。在温睿廷有所行动之后,其他队似乎才反应过来,任务牌被陆陆续续地洗劫一空。

    “失踪的丈夫?”温若吟第一个把头凑了过去,“听起来没什么难度啊,这任务该不会就是个寻人启事吧?”

    “看着挺有意思,就选了。”温睿廷盯着那块任务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么草率的吗?”康桓有些惊讶。

    付雪竹将众人举动看在眼中,心想那么多任务,他为何偏偏就盯上了这个。该不会,他也在找什么人吧……思及此处,她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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