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萧瑟。

    今年时节罕见的冻人,城中残垣墙角不知冻死了多少个饿乞,京城门户紧闭,鲜少有人出门。

    便在这漫天雪白里,却有一架草席,偷摸从户府邸后门悄声运了出来。

    “今日是什么鬼日子……冻煞人便算了,偏还赶上要埋死人,真是晦气!”

    “唉,赶明找城东王瞎子驱个邪才是,少爷房中丫头死的凄惨,可别让她找错人害了。”

    二人一路抱怨,寻城外后山乱葬岗去。

    草席摇摇晃晃,稍不注意,里头便垂下一只手来,手腕极细,瞧得出来女子体质十分虚弱。

    那是一只布满疤痕的手,仅那几寸肌肤,竟还有烫伤,皮肤皱巴巴难看的紧,其中抬架一人看不过眼,嫌弃的将其拎了回去。

    一路偶有锁链声清脆作响,草席遮的并不真切,锁链便挂在女子脚间,有深深的烙印。

    那两仆役好不容易将人提到了乱葬岗,可瞧着三尺高的积雪,又犯了难。

    “这雪太深了些,你我挖开,不知要废多少些力气。我瞧这处多半埋的也是些死人,坑浅坑深罢了,倒不如直接扔这。”

    “有道理,这寒冬腊月的,谁会来管一个死人。”

    两仆役计算好了,便将草席随意置在地上,任尸首如何,他们二人是要回府领赏钱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呼啸,雪下的愈发大。

    那席中女子眼睫一颤,敛开视线,竟是个还未死透的。

    可她身患重病,也绝撑不下去了。

    白镯身上只套了件粗布外衫,浑身刺痛已然叫身躯麻木,也没力气去求生,静静凝着漫天的白色。

    这样凄惨的结局,是她亲手选的。

    .

    白镯出生时,本是享尽富贵的。

    他爹爹金榜题名,不日便要授官上任,母亲更是家底殷实,乃天下第一富商刘氏船行的嫡女。

    好景不长,母亲身体愈发差了,病逝不过三月,爹爹便迎了母亲庶妹做继室。

    外头都说,爹爹这是太爱母亲,乃至找继室,都要找与母亲血脉相通的。

    可白镯过的并不好。

    府中子嗣渐盛,她宛若透明。

    直至那日,在满簇梨花下,她瞧见了姑母家的表哥。

    叶家表哥光风霁月,清儒俊美,望向她时眼底满是柔和。

    白镯轻易便沦陷了。

    二人时常相会,表哥也许她会同主母议亲,让她做明媒正娶的娘子。

    可不知天家何意,竟一道圣旨下来,将白镯许配给了个毫不相干的人,生生斩断了与表哥的情缘。

    那人家世显赫,权势滔天,是国公府独子,谢琛。

    那谢琛寡言少语,古板无情,对她从不上心,是个彻头彻尾的闷葫芦。

    成婚十年,白镯厌极了他,更恨天家,为何要如此作弄自己,将两个本不相配的人凑成了夫妻,害她十年间一直思念着叶家表哥。

    直至那日,谢家传来噩耗,谢琛回京途中遭了暗算,死于离京城一步之遥的锦州。

    紧接着,谢家动荡,被上奏弹劾,国公爷与贪墨一案勾结,往昔大家顷刻倒塌,谢母临前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交予她,让她快些离去。

    白镯如愿进了表哥家的门。

    可万万没想到,那是深渊万丈,脚踩一头,便永无安日。

    那叶表哥人面兽心,私下将她唤奴仆般使唤践踏,连府中下人都尽可使唤她,为防了白镯跑回娘家告状,用了几十斤重的锁链绑住白镯双脚,还借用其名义送信,不断往娘家讨要钱财。

    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为奴为婢的悲惨结局。

    临前,白镯忍不住自嘲一笑,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与那谢琛好好过日子。

    谢琛虽冷情了些,无趣了些,可到底不会害了她的命去。

    二人相处十年,虽相看两厌,却也不是没有过温存的时刻。

    .

    那是成婚第五年。

    官家设宴,邀心腹及其亲眷中秋赏月。

    宫中人人知晓他们夫妻二人势如水火,并不恩爱,便是当今天子和太后说起二人来,也是有几丝愧疚心虚。

    好事的太后当即便同皇帝私下打赌:“母后只出一招,定能让那对苦鸳鸯敞开心扉,皇帝信不信?”

    皇帝本就常闻二人夫妻不睦,一想到是自己下的婚旨,自然也想在其中调和一番:“母后有何法子?若能让谢家夫妇重修夫妻缘分,儿子自是信的。”

    于是几杯御赐的酒散下席间。

    唯有给谢琛和白镯的酒动了手脚。

    是夜,官眷醉溺,圣上还特意赏了居处,且先让醉酒的暂住着,明日醒酒了再回去。

    白镯同谢琛相处一室,冷脸对臭脸,偏又不好违抗圣意。

    不过须臾,那温情酒动了效果。

    第一回,谢琛怜她初次,尚存理智,仅仅是破了身子。

    第二回,食髓知味,二人渐渐欢愉,水乳交融,不知天地为何物。

    第三回,白镯已是承受不住,央求着停下,却见谢琛眼尾通红,宛若换了个人,狠狠掐着她的脖颈,彻底丧了理智。

    第四回,白镯哭喊着攥住床头木柱,呜咽声却被尽数吻住。

    ……

    白镯眼见他寻了腰带锦囊内的药丸服下,才终于肯放过她。

    翌日醒来,白镯恨他入骨,翻脸不认人,怒斥谢琛无耻,夺了自己清白。

    谢琛无言,只是上书请缨参战,去守疆常驻。

    这一去,便是两年。

    两年,足以让这一页的温存疯狂沦为尴尬和陌生。

    如若她知道谢琛时日无多,那一天,定不会让谢琛走。

    .

    风雪渐大,逐渐掩住白镯口鼻。

    破席上的女子毫无抵抗,原先还在微微颤身,待那风雪消磨片刻,便慢慢悄无声息。

    狂风覆灭,一夜过后,雪地又一片平静,宛若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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