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路过此地,想来借宿一晚。”崔筵躬身行礼。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梨儿,是你回来了吗?”

    小女孩赶紧偏头扬声:“阿奶,是我,你别担心。”她声音稚嫩,与屋内有着鲜明对比。

    屋内没再传来声音,只有顶上那虚弱缥缈的炊烟。

    “我们是从长安来的夫妻,准备去江南做生意。这是我的户籍,若是小娘子不放心可代为保管。”崔筵将户籍递给那小女孩,又挽住桃施的手。

    小女孩上下扫过一眼户籍,眼神中的胆怯终是少了几分,她又盯着一旁的车夫,无声询问。

    “这是驾车的车夫。”

    得到回答后,小女孩才点点头,绷直的背才松下来:“我家这般残破,你为何不去山下的客栈住?”

    崔筵从容不迫,“这里离上面的大路近,赶路也方便,而且住一晚我可以给你五两银子。”他顿了一下,“若是娘子不愿,那我也只好下山了。”

    小女孩惊呼一声,一晚上五两银子!山下的客栈住半个月才三百文!她转头看向身后被暴雨冲倒的屋子,在崔筵转身前赶紧招手。

    “谁说我不愿了,快进来吧,夜里风大。”女孩正说着就要放下背篓,崔筵快步走过去接下,问过一句就朝右边的庖房搬。

    小女孩瞧见他身后的桃施,上前牵住她的手,“娘子,我来扶着你吧。”

    桃施一愣,小女孩的身高还没到她腰,手上却布满了老茧,像个干多了农活的老翁。

    木屋里面同外面是两种光景,矮柜上放着几束颜色各异的野花,柜子的边角都被人用布条包上,连耕种农具都被摆得整整齐齐。

    “梨儿,来,喝粥。”八旬老妇颤巍巍端来一只有豁口的陶碗,浑浊的汤水映着桌上将熄未熄的烛光,清可见底的米汤里只浮着三四颗米。

    牵着桃施的阿梨赶紧跑过去,扶着老奶,“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等我回来再来舀。”说罢,她夺过老妇手中的陶碗。

    老妇枯枝似的手指在补丁缝起来的围裙上蹭了又蹭,被说的有些无措。

    这时,崔筵也推门进屋。方才他放完背篓就让车夫下山去找客栈住,他知道这里挤不下这么多人。本就想让桃施过来吃吃教训,可他没想到屋内比他想象的还要破。

    “梨儿,是不是有外人?我这就走……这就走……”老妇说着就要背身往泥灶上走,却被阿梨拉回来。

    她有些歉意的对桃施二人道:“家中只有我和阿奶,你们饿了吧,她厨艺不好,你们莫要嫌弃。”说罢就要去庖房盛粥过来。

    崔筵瞥见桌上那碗米汤,几乎是查不可觉的皱了一下眉头,“不必,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桃施疑惑的偏头对着声源,无声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吃过了?

    崔筵将她的头掰正,看向一旁摆满了碎布料的竹床,“我们今晚在这睡?”

    屋里的烛光很暗,墙壁上褪色的年画早就被潮气泡的看不清模样,露出斑驳的黄土墙。

    阿梨刚将老妇扶到凳子上坐下后,赶紧小跑过去腾出一张床出来,又放下洗得发白的窗帘挡在两床之间。

    “你们睡里面那张吧。”

    桌上的烛灯没撑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灭了,黑暗中,桃施将眼睛上的布条取下,摩挲着爬上床。

    早知道在这也是和崔筵挤一张床,她就不会非要来此了。

    竹床上的稻草垫子早被压成霉黑的薄片,一翻身,陈腐的草木气息混着潮湿的霉味往她鼻腔里钻。桃施紧皱眉头,双臂抱着自己缩在角落,听着饭桌那边婆孙细碎的对话声。

    而她身边的人像是睡着了,一声不吭。桃施冷哼一声,没想到崔筵的适应性还挺强,在这种环境也能睡着。

    又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桃施嘟囔一句,正准备翻最后一次身之时,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她吃痛叫出声:“死崔筵,你干什么啊!”

    “别乱动。”他的声音很低沉,“睡觉。”

    “饿——”桃施揉了揉屁股上的软肉,拖着长音。

    崔筵拿她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包着的肉脯,“赶紧吃。”

    桃施咬了一口才知道这是什么,有滋有味的吃着。可鬼知道怎么吃完了还是睡不着啊。好不容易眯一会,就被老鼠走路的声音吵醒,次日天还没亮她又被帘子对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

    她一下坐起来,烦躁的揉了揉被子,转头看向一旁闭眼睡觉的崔筵,一下更烦躁了,直接一脚踢过去。踢完整个人都清醒了,直呼完了完了。好在男人并没醒。

    “阿婆,我去茅厕,睡吧睡吧。”耳畔传来女孩轻柔稚嫩的嗓音。

    桃施知道是阿梨醒了,干脆也起床,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谁知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拉住,她转头一看,崔筵正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瞪着她。

    “我去茅房。”她无奈摊手,手腕上的力道才松了些。

    “你也要去茅厕?”窗帘被掀开,阿梨探出个头,“那跟我一起来吧。”

    桃施在心里感激一万遍阿梨,迅速撇下崔筵的手跟了上去。你是不是傻,还没治好我的眼睛,我能跑到哪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桃施凝神想了想,“昨晚听阿婆叫你阿狸?阿离?”

    阿梨垂眸,“梨花的梨。”

    “大名呢?”

    “我没有大名。”阿梨突然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桃施:“父亲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被抓去做了壮丁,而母亲生下后我就跑了。阿奶不识字,听别人在河畔念诗,才给我取了阿梨。”

    桃施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没留意脚就踩空了。

    “娘子小心点,都是泥巴路,别磕着你了。”好在阿梨伸手的及时,这才没摔在地上。

    “里面就是茅厕了,娘子你去吧。”一路上,阿梨的手就没有松开她过。

    桃施疑惑转头,“你不是也要上吗?”

    “骗阿奶的话你也信?”阿梨弯起唇角,“要不要我进去帮你?里面没蜡烛。”

    “可别,我也是骗他的。”桃施放低声音,指了指屋内。

    阿梨唇角的消息愈深了,她折身去将镰刀和背篓取出来,“那娘子自己慢慢玩,我先去干活了。”

    “别——”

    桃施伸手阻拦,抬起脚步,却不曾看见下面的台阶,吓得阿梨赶紧走回来拉住她的手,“娘子都看不见了还不会注意下头的路?”

    她瞅了眼桃施的眼神,赶紧噤声。

    桃施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吧,应该离天亮还早。”模糊的眼睛透不进一点光,她就知道天还没亮。

    阿梨看样子想拒绝,纠结半晌,才无可奈何将桃施扶下来,“那娘子可要当心些,我家的田可远了。”

    桃施本以为她在说笑,可当跟她走过一遭后才发现她说的是真的。这路不仅远,还陡!

    “你家的田怎么可能会分配的这般远?”桃施记得,《田地赋》上明文规定田地不可离住房太远。

    阿梨拿着木棍,走在前面踢走碎石:“我家只有阿奶和我,有田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桃施却不认为她这话说得对,正想纠正,却被告知到地里了。只见阿梨放下背篓,拿野草给桃施搭了个能坐的地方,这才挽起袖子下田干活。

    她把没翻完的土弄完就要回去给阿奶做早饭,昨晚的稀粥她自己吃吃倒还好,要给屋里那位财神爷吃,她可过意不去。想到这,阿梨决定将年关没吃完的熏肉拿出来炒野菜吃。

    突然,有人在叫她,一抬头,果然是财神爷的小娘子。

    “阿梨,你多大了?”

    “十六。”

    桃施点点头,捏着根野草若有所思的戳着地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天边的漆黑变成湛蓝,又渐渐泛起鱼肚白。不一会儿霞光跑出来,洋洋洒洒落在田间耙地的少女身上,仿佛给她镀了层金光。

    桃施这才知道,阿梨的爷爷和父亲都因为官府征兵被抓了去充壮丁,去年年关官府送来一刀瘦猪肉,说是抚恤金。她阿奶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瞎了,自此家中只剩她一个能干活的人。

    就这样,桃施被阿梨牵着回家,一路上她都未曾开口。快走到门口时,面前的人突然停下。

    “我是看你长得漂亮才跟你说的,并不是让你可怜我。”

    桃施无意识点头又迅速摇头,“我没有……”

    阿梨叹了口气,将桃施推到前面,“你快去服侍你夫君起床吧,我还要去煮饭。”她突然抬头,“保准不是昨晚的稀粥了。”

    桃施愣了好一会儿,脚步在庖房和卧房只见徘徊,还没想好选哪边,就听到一声大叫,下一秒脖颈处一凉。

    她虽然看不见,但被要挟过这么多次,拿脚猜都知道是阿梨拿着刀抵在自己脖颈上。

    接着,耳畔传来几声细碎,“我不想伤你,但我家猪不见了,肯定是你男人偷的!”她的声音有些怒气冲冲,另一只手推搡着桃施往屋内走。

    桃施被这么大口锅扣的竟说不出一句话。

    屋内传来趿鞋的声音,接着桃施就听见崔筵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你要干什么?放开她!”

    崔筵下意识伸手想将桃施拉回来,没想到阿梨将砍刀又往下移了几分。

    “喂,你不是说不想伤我吗?”桃施只要略施拳脚就能逃脱,但她实在不忍心阿梨这般命运多舛的女孩子受伤。

    “我家猪不见了,来过我家的只有你们几个人,一定是你们偷的!”阿梨转头没发现车夫的身影,指着昨天停车的地方就道:“你们车都不见了,肯定连夜将猪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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