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流逝,再见已是天明。

    今日的天气还不错,太阳早早爬上了山头,将自身的光耀洒落大地。

    顶着炙热的太阳,吕府大门缓缓打开,被折断的阳光在缝隙中接续,顺着敞开的门口落进门中。

    许是主人吩咐过,天不亮就有马车停在府门前,但是直到天完全亮了,才有人从门中出来。

    百无聊赖的车夫看见来了人一下子坐起来,看清来人的面容后赶忙下车去迎,见了来人,他更是谄媚:“大人今日去哪儿?是县衙还是考棚,或是去茶楼解闷儿?”

    吕正良今日一身崭新绿色官服,他便走来边连连往后看,车夫叽叽喳喳的询问,他越发烦躁不安,便直接打断,问道:“今日吕管家不在?”

    车夫往他身后瞧了眼,疑惑道:“回大人,没见着吕管家啊?”

    不知怎地,吕正良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从昨夜吕张离开到现在为止,那种不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他不自觉抚上眼睛,只觉得右眼皮现在都开始跳个不停,给他一种不详的预感。

    “去考棚……不,还是去县衙……”吕正良踩着矮凳上车,刚落座又犹豫了一下,掀开车帘道:“算了,还是去考棚吧。”

    大人连着改了几回目的地,这在寻常可很难见到。车夫心觉奇怪,但是面上依然毕恭毕敬:“是,大人。”

    “驾!”车夫正刚刚扬鞭,忽然迎面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大人留步!”

    这声音怎么还有些熟悉?

    吕正良想着,掀开车窗户一边的帘子,看向来人。

    他顿时惊讶起来,又不适时回想起昨天夜里平白生出的风波,他那点儿惊讶瞬间转变成了不耐烦:“怎么又是你?你来做什么?”

    刘闯苦着脸道:“属下也不想劳烦大人,只是县衙前有人击鼓鸣冤,鼓声震耳欲聋,不少街里街坊都纷纷围观,属下是不得已才来找大人的!”

    吕正良一听,心里不安更重,他压低了声音,暗骂道:“鸣冤?本官不是说过这段时日若有人击鼓鸣冤,私下拉出去警告一番,千万不能惊扰贵客。你们竟还任他击鼓?一群废物!”

    刘闯被骂得有几分委屈,他表情为难,可是吕正良却没有再次接话,他便试探性问道:“那怎么办?属下现在去警告?”

    吕正良越听越窝火:“现在?你怎么不等本官入土了再去!晚了!去县衙。”

    他似乎很不高兴,一甩车帘,车帘打在车身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就像是在发泄怒气。

    吕正良坐在马车里,眼中火星四溅,心中却止不住骂骂咧咧:这刘闯平日里做事老实谨慎,近几日越发不成样子了,等这段时日过去,就把这废物给换了!

    马车缓缓离去,车轱辘声响久久回荡。

    门口守着的门房忽然倒地不省人事,将要关上的大门又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缓缓推开。

    光线刺眼,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是空旷的门前能听见一声轻笑,随后有人问道:“看热闹去不去?”

    声音未落就有人接话:“去。”

    咚咚咚!

    离县衙不远的街道远远就听见鼓槌锤得轰隆作响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不断,就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完了一茬又一茬。

    吕正良到县衙外时,他的县衙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吕大人到~”车夫扯着嗓子喊,喊了好几声才让那些街坊邻居让出一条道来。

    “大人终于来了,再不来,我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多大的冤情啊,敲这么久,手都得抽筋了吧!”

    吕正良听见四周的议论声,不敢等那些猜测发酵,连忙下车去看到底什么情况。

    他颤颤巍巍走下马车,沿着好不容易让出的道路,他看见了敲鼓之人。

    是一位身着青衣,肩披狼戎的女子,她不像吕县中其他女子,首饰时兴发型复杂,仅仅简单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就四个字,英姿飒爽。

    飒爽?

    不过吕正良嗤之以鼻:“不伦不类,哪有个女子的模样!”

    似乎听到吕正良的嘲讽,女子敲鼓的动作停了下来,鼓声随之一停。

    她侧身看来,一眼就找见了吕正良,明显打量起吕正良来。

    区区一个女子还敢打量他?

    吕正良眯起了眼睛,心中不悦,不过周围人多,他生生忍耐下来,想着过后再跟她算账。

    “何人击鼓鸣冤?”

    吕正良缓缓走过来,即便他眼中再多的瞧不起,但面上仍旧一副和蔼的模样。

    女子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否认道:“我不鸣冤。”

    吕正良脚步一顿,顿时眯起了眼睛,这女子的笑容实在嘲弄他?

    吕正良心中越发不悦,连带着脸上表情都沉了下来:“不鸣冤你击鼓?你是存心愚弄本官?你可知根据南朝律法,无故击鼓者,要打五十大板?”

    吕正良眼睛眯成一条缝,渗出些许森寒,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女子见了只将手中鼓槌随手一扔,笑容灿烂,语气随意:“我不鸣冤,我告人不行吗?”

    狂妄!

    吕正良面上笑意全无,眼中一冷,厉声道:“大胆女子,你对本官毫无敬意,对公堂毫无敬意,罪无可恕!来人啊,将她抓起来先打五十大板!”

    他话音一落,县内立刻涌出好几个衙役把女子围了起来。

    女子眼睛转悠一圈,啧了一声:“肥头大耳,脚步虚浮,就这些软脚虾,我一个能打十个。”

    “你!”

    吕正良咬牙切齿,他只是冷哼一声:“狂妄自大!”

    女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哦,你的话,一百个。”

    吕正良气得胸脯发抖:“打!”

    衙役们纷纷抽刀,她依然气定神闲,甚至笑起来:“用刀打?大人是想抓我还是想杀我啊?大人不是好官吗,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呢?您就不问问我要状告何人吗?”

    她故作惊讶:“呀!难道大人知道我要告谁所以存心不让我告?原来是这这样啊,大人到底收了谁的钱呀?大伙儿都在这儿,你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啊,都不是外人,您也别藏着掖着嘛!”

    她刻意放大了声音,语气意有所指,顿时引起众人的猜疑。

    众人面面相觑,叽叽喳喳谈论起来:“不会吧,吕大人可是个好官!”

    “这世道多的是官官相护,哪有什么好官!”

    “少说些,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我自己清楚就是!”

    吕正良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的。

    一群蠢货,这种话都信!

    吕正良冷着脸:“这位姑娘,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吕正良在吕县数十年,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罢了,既然姑娘有疑惑,那本官就先听听你要状告何人,也免得你胡乱猜测,污了本官的清白!”

    女子完美一笑:“好啊!既然你虚心求教,那本姑娘就好心告诉你!”

    虚心求教?好心告诉?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好,好好,这女子真是好样的!

    他气得眼中冒火,可面上却笑了起来,看上去越发和蔼。

    看清他眼中的火光,女子眼中划过一丝精明。

    现在就沉不住气了?

    好戏还没开始呢!

    女子想着勾起一丝肆意的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过去:“我要告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就是……”手指缓缓晃动,指尖在吕正良身后、身旁来回徘徊。

    吕正良顺着她的指尖看来看去。

    她又忽然收回手,一副故作思考的模样:“我想想是谁呢?”

    这女子分明在耍他!

    他要将她碎尸万段!

    吕正良咬牙切齿。

    “这么生气啊,吕大人。”

    她弯眉,手指同时指在一人身上:“如果我说我要告你,你是不是会更生气啊,吕正良?”

    她看着吕正良,眼中尽是挑衅。

    全场一片哗然。

    “什么?她要告吕大人?我没有听错吧?”

    “她竟然要告吕大人!天呀!太厉害了吧!”

    吕正良右眼抽了起来。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聚在吕正良身上,吕正良被深深地气笑了,还在耍他,这女子当真以为他是只纸老虎不成?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要告本官?滑天下之大稽!这位姑娘,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你凭什么告本官?姑娘还是小心说话,不要拿本官开玩笑,要知道污蔑朝廷命官,罪当处死。”那个“死”字他深深咬死,眼中尽是冰冷和杀气。

    女子笑得更加灿烂:“你不认识我?好巧啊,我也不认识你啊!”

    吕正良眼睛微微眯起,扬起一丝冰冷的笑容:“哦?”

    “我是不认识你啊!”女子又道,“但不认识你,妨碍我告你贪墨吗?”

    她伸出脚,众人才发现她裙底居然有一个箱子,随她轻轻一踢,箱子侧翻在地,一箱子银元宝哐当滚出来。

    吕正良这时才觉得那破箱子眼熟,再多看一眼,竟看见元宝上刻下的字,他心中一咯噔,心叫不妙。

    他锋利的目光瞬间扫向一旁的衙役们,厉声呵斥:“先别管那女子,将这些闲杂人等通通赶走!”

    可是已经晚了。

    “好多钱!天啊!”

    “她什么意思,怎么把钱踢翻了?”

    “不,等等,你们看元宝上印的字!官银,那是官银!”

    “贪墨?难道是吕大人?”

    见被人认出,吕正良脸色大变,急忙去拉那些一动不动的衙役:““一群废物!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所有人赶走!”

    衙役们面面相觑。

    “去啊!”吕正良再次呵斥。

    “是,是!”此刻衙役们才动身。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赶紧离开!”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赶紧离开!”

    抽刀生生生打断了叽叽喳喳的谈论声。

    女子看着这场闹剧,笑得停不下来,还顺便说了句风凉话:“贪都贪了,你心虚什么?”

    吕正良猛地看向她,拳心紧握,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她:“你怎么拿到这箱银子的?”

    “上天的赏赐呗。”女子眼含讥讽。

    吕正良冷笑一声,不过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办法:“呵,这位姑娘,你说本官贪墨?本官不认可,银子是你带来的,要说贪,本官看是你贪才对吧!”

    “哼!大胆女子!我看你是贼喊捉贼,实际上盗取官银的人是你吧!你还有没有同伙?有多少同伙?你速速招来,本官还能给你个痛快!”

    没想到吕正良能想到这种办法,一瞬间反过来咬死了她,她听得直叫精彩,忍不住带头鼓起了掌:“好厉害的吕大人,这叫什么,指鹿……对牛……哎,草民比不得大人,聪明又有学问,一瞬间就能想到给草民泼一身脏水。不过啊,我家当家的抄书抄得多。咦?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巧了,我家当家的也来了,要不让她教教我,这种情况下我该用哪个典故?”

    说着她便抬眸看向吕正良身后,她的眉眼盛下盈盈的笑意,里面闪着光。

    吕正良皱着眉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这一瞧,他就愣住了,胸腔扑通扑通急速震动。

    他们是……

    “大人,这几个赶不走!”衙役讷讷道。

    吕正良忽觉全身血液倒流。

    只见那里站着四个人,两个男子一个少年,眨着大眼睛的小女孩站在中间,牵着少年的手“好奇”地看着他。

    吕正良整个人如坠冰窖:“你、你居然是方大人的人!”

    嗯?

    “方大人,谁啊?”刘秀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那你说的当家的是……”吕正良咬着牙,目光在刘秀和方起征身上来回,惊疑不定。

    “刘秀,多看点书,那种情况叫做指鹿为马。”最不起眼的小女孩忽然开口道。

    刘秀嘿嘿一笑:“诶!我就说呢,差不多差不多!还是当家的聪明。”

    吕正良猛然看向刘秀:“这小孩是当家的……你耍我!”

    刘秀微微挑眉:“我耍你?老头儿,你也太没眼色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边四个人,谁是真正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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