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那人不知何时离去的,反正等沧白藏想起他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沧白藏这才掀纱走出来。

    看见此人,庄家人都惊了。他原以为那雌雄莫辨的少年已是绝色,可看见了他,却觉得又不一样了。

    青丝如瀑,白衣胜雪,眉心一滴艳红朱砂痣,眼是似水柔情目,嘴角似勾微勾唇,衬得他如渡世神佛一般。晃然就让人觉得他手中拿的不是折扇而是念珠。

    “主子,都走了。”见他看来,小厮对他悄声说道。

    沧白藏眼中捕了个空,旋即沉思下来。陛下派他来瑜州,明里是叫他主考乡试,暗中却另有隐情。今日本想趁着放榜探一探这瑜州虚实,没想到一无所获。不过,或许不算是一无所获……沧白藏抬头看向少女离开的路径,虽然早已看不见人,但他总觉得他和她还应该相见。

    “吕县?”他弯了弯眉:“兴许很有趣。”独特的少年变声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些许柔和,如同轻纱拂过木阑,缭绕人心。

    兴许太轻,连身旁的小厮都未听清,以为在跟自己说话,“自作多情”了一番:“主子,您说什么?”

    那是沧白藏自言自语的话,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于是他岔开话题来:“好了,回去吧。乡试结束,也没有理由留下来。”是没有理由,并非不想,也并非不会。当然,这些话在这里并不适合说。

    沧白藏想着看向身后赌坊里面的那些小二和那个俯首的庄家。

    小厮高兴道:“是!主子回去了,老爷和夫人一定很高兴!”

    “恭送蓝主。”见沧白藏一行人要离去,庄家微笑送行。

    刚踏出门口,沧白藏就被阳光晃了晃眼睛,他下意识抬起手晃了晃,是了,正值正午,怪不得阳光炙热。

    刚走两步,他似想起什么,回眸朝庄家温温一笑,似文弱温柔的少年:“差点儿忘了。”

    他勾唇笑起来比阳光更晃人眼。

    庄家一时失神,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儿朝他跪了下去。但很快,一队兵马匆匆而来,惊醒了他,马蹄声落下之时,整座楼宇便被身着战甲的将士包围了。

    庄家那一贯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沉下脸,皱起眉问道:“蓝主什么意思?”

    只见那温柔笑着的少年抬眼看他,眼中似柔情似水,又似怜悯众生:“都封了吧。还有,里面所有人都抓起来审一审,一个也别放过。”

    他的声音斯斯文文,温柔得体,怎么也听不出半点儿怀的。可是说他说出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说完后,他侧眸望向来处,问道:“殿下,您还要玩吗?”

    雌雄莫辨的少年正玩笑一般掐着一人的脖颈,闻言才施舍般递了个眼神过去,抬眼睨了一眼那脸色骤变的庄家,勾起似笑非笑的笑容:“孤方才问了,你家主子把所有钱财提前转移,他知道孤和小舅舅的来历,也清楚孤和小舅舅的目的。你说,他会是谁呢?”

    庄家望着那脸色紫胀的小二,一时流下了冷汗,如锋芒在背。

    *

    “主子今天不是想见一见瑜州地下赌坊的主人吗?怎么刚刚一点儿也不提这事?”刘秀问起,面露疑惑。

    李熙不疾不徐走着,想起当今局势。蜗居吕县不是长久之计,近年来,她一步步蚕食吕县其他店铺,又放眼越地,屡屡行商,考察之后便开始买地置铺。原本的吕县与越地都十分贫瘠,土地弃耕,行商不通,现在却也能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一切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李熙想着,忽闻一阵铃铛晃动,声音清脆悦耳,她随之抬眸,便看见繁华地带一座桃木楼阁,屋檐下风铃摇曳。

    “都路过瑜州桃源乡了,要不要进去瞧一瞧?”刘秀也看了,想了想,问道。

    桃源乡开遍南朝各地,也是她立身的根基。不过再安逸也不能懈怠,居安思危才是她的性格。何况现在的局势……

    “吕县越地皆是边城,朝廷现在的确是鞭长莫及,可一旦一方想要开战,我们累积的那些东西化为灰烬只是一朝一夕而已。”少女徐徐道来,她的声音依旧和五年前一样,很沉很稳,没有一丝犹豫和彷徨,是以,即便她说得很严重,刘秀听着也觉得:她一定有办法!

    于是她问道:“所以主子才跟着许秀才来瑜州不是吗?不仅是为了陪他参试,更是想把在吕县的根基一步步转移到瑜州?”

    因为李熙从未这样说过,所以刘秀用的是疑问句,因为她也猜不透李熙的想法。

    李熙唔了一声:“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你我。再看吧。”

    李熙似有些敷衍,说完话抬起头,刘秀正要追问,却见她怔怔顿住,不再往前。

    刘秀顺着她目光看去,病弱的少年抱伞而来,见炙热的阳光刺向那带着斗笠的少女,他下意识打开了伞,轻轻顶在她头顶,刘秀当即闭了嘴。

    少年眼中似只有她,垂眸眼中春水渐浓:“秋老虎,日头大,容易晒黑。”

    他都不用问她是不是李熙,只要她在他面前,他就能认出她。

    “带了斗笠。”李熙自己其实不太在意,不过许舒宁似乎真把她当作什么大家闺秀,悉心呵护着,李熙这日渐白皙的肤色也是许舒宁的功劳。

    她无奈叹息。

    女子嘛,什么样式不好?

    不过这话她没说,免得又迎接许舒宁的长篇大论。

    “比起这个,许舒宁,你是不是有别的话要告诉我?”李熙仰起头望着他,他眼角泛红,喜上眉梢。他忍住了没说,李熙却忍不住提醒他。

    他将她那缕被清风吹得窜出青纱的青丝轻轻捋顺,才缓缓道:“我中了解元。”

    刘秀看得蹙眉。

    李熙虽然通过别的方式知道了,但看他高兴,便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哇了一声:“许舒宁,你真厉害啊!”

    幸好轻纱遮住她眉眼,否则这谎言很快就会被许舒宁拆穿。因为,他是如此了解她。

    许舒宁更高兴了,他像从前一般轻轻拉起李熙的手,却被一只手从中间挡开。

    李熙和许舒宁同时看向那人,是刘秀。

    “你是?”许舒宁没有见过刘秀,疑惑问道。

    刘秀忍不住道:“你不会现在才看见我吧?”

    许舒宁一愣,还真的问了:“你一直在这里吗?”

    刘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一个大活人,虽然把显眼刀藏起来了,但也不至于这么透明吧?她无奈道:“我叫刘秀,是主……”

    “我的朋友。”李熙先一步说道。

    刘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应道:“对,我是她的朋友。”

    几人正说着话,却没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逐渐走近。

    “初次见面……”许舒宁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将他后面的话撞没了。

    “你怎么还撞人?”刘秀皱眉呵斥出声。

    “对不住。”来人声音像是陈旧破烂的长琴,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

    “没事。”许舒宁站稳后抬眸,看向来人。

    两人四目相接,忽然,许舒宁愣住了。这一刻,风停了,时间静止了,只剩下许舒宁皱缩的眼眸以及他眼中一转而逝的面容。

    他下意识去抓那人的手,不可置信:“你是……”

    他话还没说出来,那人就一下子撸下了他的手,跟逃一样跑开。

    许舒宁几乎是本能地追了出去。

    “你怎么了,许舒宁?”李熙发觉许舒宁面色不对,伸手拉住他,又想起他面色不对的时机,好像就是因为见了那个人。

    是因为那个人吗?李熙印象里从来没有那个人,许舒宁认识他?

    “你认识他吗?”李熙问道。

    许舒宁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那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某种暗示。许舒宁心里更加焦急,他来不及细说,只是将手中纸伞塞给李熙,甩开李熙的手急忙追出去,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跟丢!

    李熙愣愣看着被打红的手背,有些迷茫。

    这么多年,许舒宁还是第一次丢下她选择了别人。

    “什么人啊!”刘秀心疼地执起李熙的手,跟哄孩子似的呼呼吹。

    “没事的。”李熙又朝许舒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记起来了,许舒宁似乎也有一段往事,好些年没有提起,她都快忘记了。

    “走吧。”

    “去哪儿?”刘秀问道。

    “既然今日赚钱了,那就干些老本行。”李熙这样一说,刘秀立马明白过来:“您是说收购铺子?但是主子,你不是说再看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所以我们只买正在卖的。”李熙回答。

    李熙走了,刘秀紧跟着跟上,忽然她想起什么,走到李熙身边跟她并肩,说道:“主子,你以后要和许舒宁保持些距离。”

    “为什么?就因为刚才?”李熙随口问道。

    刘秀道:“主子,男女授受不亲,您都十三岁啦!在有钱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连亲兄妹也得避嫌。您和他太亲密了,过两年主子出嫁,许秀才娶妻,说起来都不好听。”

    李熙这才侧眸看向她,有些疑惑:“不好吗?”

    刘秀重重点头:“自然不好。七八岁都可以交换庚帖定亲了。长此以往,对您和他的名声都不好。”

    “庚帖?”李熙骤然想起她扔在屋中的庚帖,那时候许舒宁的表情也不好看,原来得避嫌的。

    李熙想着道:“好。”

    她可以不成亲,可她不能耽误许舒宁娶妻,这样不好。

    刘秀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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