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言旐款款走过来,看他倚在栏杆处看月亮。

    紫衣郎君恁地俊俏,明明桃花眼里满是笑意,落进言旐眼里,却有种无端的寂寥之意。

    她有些痴迷地看着眼前人,心中庆幸还好娘亲为她定下娃娃亲,这么好看的郎君,生来就是她的人。

    “今日好多人要入楼里一观,我想着,不如整个席面,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有趣?再过几月就是冬日,大家都懒怠出去,趁这个机会,我们一起乐一乐?”

    言旐凑过去,有些欢喜地提议道。

    萧若华没有说话。

    于是便推了推他,却陡然撞进他夜色一样的眸子里。

    言旐莫名心里发虚,“你怎么了?”

    萧若华蓦然一笑,还是往日那般不羁肆意,衡阳这才松了口气,心下暗道:吓死人了,刚刚还以为若华生气了。

    衡阳作为亲王唯一的女儿,自小就在京城横着走,唯一怕的,也就是竹马萧若华了。

    她无声叹一口气,果然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却听身边人说了一句话,轻飘飘的,入了她耳后竟激起冷汗--

    “听说你昨日去琼华殿,把公主气晕了?”

    言旐心里一紧,她有些着急,想要辩解自己没有欺负人,是孟合欢的错,却忽然想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美极了,在她面前像星星,可那天,星星灭了。

    她的心忽然一颤,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萧若华仔细盯着她,没放过那一点心虚。

    “衡阳,”萧若华嘴角的笑蓦然变大:“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言旐仿佛捉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眼里面含着热泪,心里那些愧疚,不安怨愤,怀疑,嫉妒统统找了个出口。

    “对啊,我不是故意的。”言旐疯狂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是啊,合欢吐血是她自己身体不好,关她什么事,休要把这黑锅扣到她头上。

    萧若华俯身,在她耳边轻道:“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虽笑着,但那双眼却比月色还冷。

    “只是如今京城里都这么说,你也知道那些人,三人成虎,白的都能说成黑的,王爷爱惜名声,岂不会对你失望?”

    言旐眉头皱起。

    “何况,名声对于贵女来说多么重要,你也并非不知吧。”

    言旐当然知道。

    就看孟合欢就可知,多少宴会拒绝她的加入,纵然才华横溢,美貌过人,也只有康家愿意联姻,就是因为她没有好名声。

    言旐有些自得,细思之后,也很恼怒。

    “我不惧她的坏名声和她来往,她呢,竟然忘恩负义。”流苏簪因为主人的愤怒打在洁白的脸上,鲜红的印记更衬脸上的薄怒。

    言旐心里确实很气愤,那日的事只有她和合欢在场,在场的宫女太监,再给他们几条命也不敢往外说。

    所以,就因为几句拌嘴,她孟合欢竟然要毁好友的名声!

    言旐倒吸一口凉气,但却也不如何意外,孟合欢自幼无父无母,往日计谋百出,自然是心机深沉,以往若华提起,她从不往心里去,但一朝被这毒蛇咬中,心里充满被背叛的怒火。

    萧若华冷笑一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随后略带厌恶地转身,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真圆啊,照的人心真丑。

    他饮尽这杯酒,把杯子抛进银光如线的湖里,刚好扔在湖里的月亮上,让那月亮碎的仿佛再也拼不成一个圆。

    孟合欢会怎样呢?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扔出去。

    他有些恶劣地笑了笑:看看,孟合欢,这就是你真心相待的好妹妹啊。

    只要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利益受损了,立刻便找到身边人头上,往日什么情谊都不顾了。

    没错言旐就是这么个人,萧若华很清楚。

    被人宠的随心所欲,又不爱读书,学着先贤的道理,看着天真烂漫,实则心中只有自己,从不会为旁人考虑。

    可谁叫她投了个好胎呢。

    萧若华将最后一口饮尽。

    他都有些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这场闹剧了。

    *

    合欢的头疼的越来越厉害,她使劲撑着,只想找到万福的身影。

    刚见万福时,它还不足手掌大,还没睁眼,颤微微地站起来,耳朵尖还没立起来,小小地垂下来,就已经追着她到处跑,父皇被她哭闹的不行,就把这只小狗送来,看着小小的万福,她第一次觉得这皇宫还不错。

    后来,它长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只随着她看,合欢使坏时,让宫女们围着它叫名字,可万福只会摇着尾巴高兴地朝她奔来。

    合欢承担不住失去万福的结果。

    她拖着腿,小声地到处喊,在万福最爱的花园,甬道湖边,可却没有见到它。

    剧烈的头痛混着越来越重的担心折磨着她,合欢不止一次想过,万一万福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她不敢想这件事的后果,只能拼命地到处找,哪怕脚底磨出血泡惊人地疼,哪怕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裂开,哪怕一次又一次咽下涌到嗓子眼的腥甜,她也一定要找到万福。

    “那条狗不知道去哪了,找也找不到。”

    “别人都去前边宴上,说不定陛下一高兴,所有人都有赏赐,只有我俩,被使出来,找一条狗的晦气。”

    “要不我们别找了,随便找个地方歇歇。”

    “要死了你,陛下的令也敢不听,万一陛下想起来问,你要如何说?”

    合欢握紧了拳头,他们说的,可是万福?

    宫中只有御兽房有狗,专为宫里贵人培养,绝不会让他们跑出来。

    如今,宫里这稀稀落落几个主子,唯有她养着狗。

    “可是,陛下怎会对公主爱犬下这等令?”

    几个小太监往这边过来。

    她躲在假山后,眼里急的淌出泪,根本控制不住。

    合欢浑身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一样:殷明澜下的令?难道他没有认出是万福?

    不不会,万福这么特殊的狗儿,额上那个图案独一无二,这宫里,谁不知道万福是长宁公主的爱犬呢?何况,它身上还有合欢特意做的衣服,上面有表明身份的纹样。

    所以,殷明澜他明知道是万福,却非要罚它!

    蚀骨的痛意像秋风一样,冰到她骨子里。

    是了,这便是殷明澜,永远不会爱屋及乌,他总是那么高傲,永远无法真正体谅别人。

    亲手摧毁了别人爱重的东西,却将这当做敲打,好像没有直接出言斥责就是他的恩典,没有谢恩的是不识抬举一般。

    “宫里哪有情谊,好了,这也不是我们能提的,谁叫他挡了路。”几人没找见,便往远处去了。

    合欢不想再去想这些,不去想以往情浓时,殷明澜如何和万福一起玩耍,如今如何冷血下令针对一只狗,她只想快点,快点找人救救万福,随便那个人是谁,随便是好人坏人,贵人贫人,只要万福能好,她愿意付出一切。

    “呜呜…”

    旁边草丛有什么东西在唤她。

    合欢连忙跑过去,只见万福躺在假山旁边,伤痕累累,血已经湿了它扑朔的前爪。

    “万福…”

    一时间,她不敢碰它。

    “呜呜呜…”狗儿黝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合欢的泪就这样掉下来。

    “万福啊,痛吗?”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合欢下意识扭头,只见言旐快速跑过来。

    合欢一喜,她可以请求衡阳找来御兽房的小太监,他们侍弄惯了,一定有法子治,而她就在这里护着万福,就算殷明澜让人拿着棍子打,她也能为万福挡住。

    这样一想,她急切地看着来人道:

    “衡阳,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

    脸颊却一疼。

    你有没有一瞬间魂魄离体过?

    合欢不可置信地仰起头,脸颊一瞬间烫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痛意被,还是羞愤。

    那一刻,合欢真的觉得眼前人很陌生,真的是一起长大,是姐妹也是好友的那个人吗?

    衡阳伸出手指着她,嘴里似乎大声说些什么,可惜合欢没有听见。

    眼前的手细腻白皙,金尊玉贵,一辈子最大的痛苦不过是被情爱困扰。

    言旐没有练习过武艺,按道理来说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劲道,只是,她却觉得,全身被碾碎,粉身碎骨全化作灰,死后没有坟墓灰飞烟灭,也不过如此了。

    合欢后知后觉捂住脸,脑袋里大军交战一样的马蹄轰鸣声渐渐消退,热辣辣的痛意袭上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衡阳的手微微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打她,只是心里气得慌--她言旐最恨背后说话的小人,所以只是想教训她一下,不要仗着关系好就可以随意欺负人。

    只是那手,竟然就挥出去了,还正好就打在她脸上。

    纵然向来蛮横,可衡阳却从未打过人,更何况还是身边人。

    她有些不自在,对上孟合欢眼睛时,更是头一偏。

    慢慢走到合欢身边,她不知是在做什么,浑身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衣裳又像是在地上滚过一样,是言旐从未见过的腌臜。

    原本想拉她的手顿了顿,脚步也停下来,眼睛上下打量,闪过一丝嫌弃。

    “...算了,看你这么惨,想来善恶自有报应。”她用一种看待堕落之物的眼神看着她,居高临下,好像脚下的是什么可怜虫。

    “孟合欢,你不要再耍什么手段,谁看不出你的心机,大家都看在眼里,厌在心里。”

    别的她都能不在意,但是父王和若华,是她最在意的人,她绝不容许自己在这两人面前有一丝不堪--

    这一巴掌,就是她的反击。

    也是她的警告!

    孟合欢想踩着她言旐为自个做名声,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法,当她不识么?

    合欢抱着来福,拖着疼痛的腿,一步一步往御兽房走。

    衡阳见她就这么走了,连句辩解也没有,立刻走上前挡在她面前:“今天你要不认错,我不让你走。”

    “我认错。”合欢连思考都没有就脱口而出。

    怀里的万福打着颤,可怜地都叫不出声,面前这个妹妹,昔日她追着自己玩闹之景早已远去,只余如今愤愤的样子。

    她抱紧万福,只想要留住它的暖意,想要给它找大夫,其余名声真相什么的,随意好了。

    言旐没想到她的目的这么容易达成,原本该欢喜的,可孟合欢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

    就那么傲慢的三个字,仿佛施舍她一样,好像敷衍什么无知无理取闹之人一样。

    衡阳郡主的人生里什么时候有过施舍?

    所到之处无不是曲意奉承,鲜花美酒佳肴,合意的情郎生来就有,要什么有什么,任她什么娇娇女,在她面前,那也得藏拙。

    看着眼前人,凤眸不自觉有一丝恨意。

    可遇见孟合欢后,周围人的目光几乎全被她引走,她就像高悬的月亮,众人仰着头才能看见,而她言旐,不过是看不到月光后的施舍看一眼的星星,不堪与明月争光。

    她恨极了这种目光。

    有一抹幽黑的火焰从心头窜出来,迫着她拽住这人狠狠质问--被情郎抛弃,好友嫌恶,众人无视,她是怎么敢施舍别人的。

    却不料那人摔到地上。

    “言旐,你在做什么?”远远传来若华的身影。

    衡阳慌了,她虽然把合欢推到地上,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她轻轻一推就倒了,察觉到身后萧若华已经到了,她下意识大喊:“你居然为了逃脱责任,陷害我?”

    话一出口,衡阳的心就踏实许多,没错,怎会有人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呢?

    一定是孟合欢的新花招,她想博取同情,想让人指责自己欺负她。

    言旐很轻松地说服了自己,为了怕孟合欢胡说八道再让若华产生误会,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你--”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孟合欢怀里出来。

    “小心--”若华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于是言旐下意识伸腿一踢--

    那个东西来不及呜咽,就像一个死物一样,被她踹到草丛里了。

    合欢嘴里的腥甜终于抑制不住,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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