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静之后,晏绥缓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孤讨厌的人,安葬?”

    话音落下后裴旖回过神来,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荒唐。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托着腮作出一副天马行空突发奇想的表情。

    晏绥将手里的树枝丢进火里,语气轻慢:“东宫杀人一向是管杀也管埋,这算安葬吗?”

    裴旖无语抿唇,心道这要是算安葬,那上辈子的她就是厚葬了。

    反正话都已经问出口了,她追问:“倘若这个人不是东宫所杀呢?”

    晏绥抬眸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审度片刻:“郡主莫不是在担心自己方才死在这山洞里,无人收尸?”

    裴旖怔了怔,应下了他给的这个理由:“……正是。”

    面前人低哂一声,似是嫌她幼稚,不再回应她的问题。可他越是不回应,裴旖心里就越是痒得难受,她故意道:“殿下身负重伤,想必有心也无力,不给臣女收尸也是情理之中。”

    “郡主多虑了,被狼盯上的人是不会有全尸的。”

    对方并不吃她激将这一套,慢悠悠道,“虽然孤与郡主还未来得及结为夫妻,但好歹也兄妹一场,于情于理,孤都会去捡一块郡主的骨头,亲自送至贵府,以表哀悼。”

    裴旖皮笑肉不笑:“那殿下可要量力而行,避开狼群,自保为上,不然旁人还会以为殿下是殉情。”

    “郡主花容月貌,才智过人,孤为了这样的储妃殉情完全合乎情理。”

    晏绥半真半假掀唇,“若是他日这一笔被记到史书上,那孤就能与郡主一起流芳百世了,着实令人期待。”

    裴旖暗暗嫌弃撇嘴:“如此荣耀臣女无福消受,还是留给未来真正的太子妃吧。”

    对方眸色不明看她半刻,似笑非笑:“郡主似乎对于与孤的这门婚事,颇不情愿?”

    裴旖敏锐感觉到两人间氛围的微妙变化,镇静回道:“臣女并非不愿,只是自知与殿下相识不久,并无情分可言。臣女在储妃的位置一日,必会恪守本份协助殿下,若是他日殿下遇见心仪之人,臣女也愿求一纸和离,不使殿下为难。”

    晏绥无声看着她的脸,她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每一句听起来都是以他为尊为他考虑,可是落在他耳朵里时,莫名的不痛快。

    他沉默片刻,神色莫测道:“郡主宽宏大量,令人钦佩,可倘若孤的心仪之人迟迟未出现,岂非是耽误了郡主?”

    “臣女受殿下庇护,自当尽心为殿下考虑,何来耽误一说。”

    面前人的声音沉定,大大方方请求道,“若是殿下怜悯臣女,就请殿下在找出陷害臣女的罪魁祸首之后,准许臣女手刃仇人。”

    晏绥看她许久,漆沉眸底探究。原本他只觉得她沉静伶俐,今日还是第一次发现她骨子里还有股清冷的狠劲儿。

    她的狠既不锋利也不狰狞,甚至看上去十分无害,就像水一样,平日里宁静无波,实则暗藏汹涌。

    他忽然有些期待她爆发出来的那一日,也很期待接下来的每一日,他还能从她身上发现什么令他觉得有趣的新东西。

    “好。”

    听见他答应自己,面前人的黑眸亮了亮,笑眯眯道了声多谢殿下,而后紧裹着披风往火堆前挪了两步,姿态笨拙又娇憨,令人忍俊不禁。

    晏绥看着她被火光映得微微泛粉的脸颊,脑海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就这样将她一直养在身边,不好吗?

    漂亮又聪明,有点胆子但不多,有些心机也无伤大雅,外人面前端庄稳重,面对他时一身反骨,却又怂得比谁都快——这么一只有趣的小宠物,谁不想要?

    可偏偏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他若想留下她,长公主就必须得死。

    晏绥沉沉暗想,若是他屠了长公主府,她还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吗?

    少女垂睫专心剥着他早上采回来的果子,并未察觉到家他眸底的细微变化。她低头咬了一小口果子,被酸得微微蹙了蹙眉头,唇边沾上了点紫红色的潋滟汁液,令人也情不自禁很想尝一尝,这果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酸。

    他的黑眸逐渐从沉冷变成幽深,目光停在她的唇瓣上太久,以至于对方也迟钝感觉到灼热,茫然望过来的一瞬,他别开眼,低声提醒:“你下巴脏了。”

    她“喔”一声,不疑有他,抬起手背在唇周擦了擦,将那红色晕开得更加凌乱。

    晏绥压住了心底这一刻陌生的烦躁,转身拿起地上的狼腿,一把撕开灰色的毛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裴旖望着眼前的画面,又想起上一次他扔在她脚旁的那张血淋淋的人皮,用力抿了下唇,将头扭向了另一边,暗暗腹诽,他扒狼皮的动作这么熟练,肯定是平常没少拿人皮练手。

    晏绥瞟一眼她的侧脸,似是从她绷紧的唇角看出了她此刻所想:“郡主可也想一试?”

    她迅速摇了摇头,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嘴上一本正经恭维:“术业有专攻,还是殿下来吧!”

    晏绥被她逗笑,心头的烦闷骤然消散了不少。他将狼腿处理好后架到了火堆上,半晌后慢慢溢出了烤肉的焦香,见她还是背对他默默吃着酸果子,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他又开口:“郡主没有吃过狼肉?”

    裴旖老老实实答:“没有。”

    长陵山都很少,狼更是没有了。

    他漫不经心道:“长陵应该见不到狼,那里炎热潮湿,蛇虫比较多。”

    她闻言转眸望过来:“殿下去过长陵?”

    “数年之前行军时曾路过那附近,去祭拜过一位故人。”

    晏绥声线沉淡道,“听闻长陵人擅长巫蛊之术,郡主可也略懂一二?”

    面前人淡笑摇了摇头,身体明显因为聊起家乡而放松下来:“那是以前,如今大多都失传了,会的人也不多了。我不是长陵人,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倒是阿弟学起这些来很快,父亲还专程带他去拜过师。”

    “他学蛊,你学医?”

    晏绥略有意外,“倘若当初没有来京城,你会留在长陵继承医馆?”

    裴旖不假思索点头:“是。”

    晏绥若有所思沉吟,他第一次派人到长陵去查她的过往时,就听闻裴行之对待这个养女极好,视如己出,也一直支持她寻找亲生父母。

    彼时他还疑心对方早就知晓她的身份非富即贵,想通过她获取利益钱财,如今看来,她养父对她的好,的确是真心。

    “可你养父如此栽培你,又为何会舍得将你送来京城?”

    但凡是人就免不了私心,何况还是父女之情。裴行之让她学医,又让她继承医馆,想来也是极其希望她能一直陪伴在自己膝前,既如此,当初他为何不干脆隐瞒了她是养女这件事?

    回忆着上一世这段已经有些久远的经历,裴旖缓缓开口道:“当时有人去医馆找到养父,声称我有可能是他家主人丢失的女儿。我遗失的地点、随身信物全都与那人所说的对得上,可他家的主人是何身份,对方又缄口不谈。养父觉得不放心,因此亲自送我来到京城。”

    在两人到达京城后,养父并没有急着带她登门,而是接连几天带着她在京城里绕来绕去。她很是困惑不解,直到几日之后,养父带着她从一扇隐蔽的后门走进一间医馆的后院,而后趴在门缝上观察着外面,良久,他转回身,长松口气。

    裴旖这才迟钝意识到,原来这几日他们都被人暗中跟踪。

    彼时他们只知道寻找她的那一家人姓陆,更多的底细并不清楚。她很气愤对方凭什么偷偷摸摸跟踪他们,养父宽慰她说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担心他突然反悔,舍不得将女儿归还,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之后养父带她去见了医馆的主人,也就是她的师伯,顾祈安的父亲。

    养父托对方去打探陆家的底细,晚些时候,顾祈安从宫中回来,听闻两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后,立即出门帮忙打探,而后很快带回来消息,朝中姓陆的官员有三位,但年龄全都不符合做她的父亲。

    裴旖听言有些失望,但也并不觉得难过。从长陵过来这一路,她一直都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养父面前流露出伤感。

    她自然想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相认,可也十分不舍养父母一家。养父母已经年迈,且常年累月在医馆操劳,积劳成疾,而阿弟不通医理,难以撑起家里的医馆,她很不放心就这样离开裴家,倘若此次认亲最终没有结果,她虽有遗憾,但也能坦然接受。

    养父思虑半晌,将一张纸条拿给顾祈安。对方低头看着上面的地址,神色慢慢从思索转为诧异,隔了许久,才不可置信缓声道,这条街上没有陆府,但有个长公主府,驸马姓陆。

    而长公主有一个女儿在十八年前丢失,京城人尽皆知。

    在场之人皆是震惊至极,谁都没有想到,寻她的这一家人竟会是皇亲国戚。

    怪不得最初来长陵找她的那个人始终避而不谈自家主人的情况,只给了他们一个姓氏与模糊的地址,又暗中跟踪他们一路。倘若对方的身份尊贵如长公主,那这一切就全都说得通了。

    之后便是父女二人登门拜访,长公主府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留养父在府上小住了几日。在他启程回长陵的那一日,他婉拒了长公主赏赐的黄金百两,恳请对方准许他与郡主单独道别。

    裴旖在前一夜哭肿了眼,早上青霜给她敷了好半天才消下去。她望着养父的脸,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对方拍着她的背,勉强扯出笑容,先是嘱咐了她一些日常,她沉默点头,垂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最后他压低声音道:“若万一遇到意外状况,可设法去找师伯帮忙。”

    裴旖听言讶异抬眸,彼时的她还涉世未深,沉浸在与亲生母亲相认的喜悦中,对于权力的危险毫无想象,直到数月之后她突然被扣上假郡主的罪名关进大牢,才意识到养父的用心良苦。虽然顾家在长公主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这已经是养父所能为她铺的最好的后路了。

    想到上一世与养父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裴旖忍不住微微鼻酸,垂睫敛起思绪,半晌 ,才继续低声道:“养父对我说过,我出生的那一年恰逢战乱,我的亲生父母不得已与我失散,这些年来一定在苦苦寻找我的下落。他与养母老来得子,因而更能体会为人父母失去子女的心情,所以即使不舍,也希望我能找到亲生父母,与他们相认。”

    可谁能想到,他千里迢迢万般不舍地将女儿送来京城,却是将羊送入虎口。最后她不仅自己惨死在狱中,还连累他们一家人被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她望着面前的火光,漆黑眸底骤然变凉。

    晏绥敏锐觉察到她情绪的突然变化,明明方才在谈及到她的养父母时,她的神情里有想念,也有动容,可当说到与亲生父母相认时,她的眸色却反常地冷了下去。

    他无声盯着她的脸,脑海里回想着之前密探的禀报,说她在府里与长公主相处得十分融洽,长公主对她极其疼爱,母女之间不曾发生过任何争执嫌隙。可她此刻的神情又明显是下意识流露,不可能有假。

    他看了她片刻,慢声开口:“长公主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日思夜想,希望快些将你寻回。”

    她无声弯了下唇,唇尾的嘲讽十分隐晦:“是呢。”

    晏绥将面前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少顷后裴旖回过神来,用力撇开了脑袋里的阴暗思绪,发觉面前火堆上的狼腿有烤焦的迹象,抬脸提醒身旁的人:“殿下,要烧焦了。”

    晏绥从她脸上收起视线,垂眼将狼腿翻了个面。

    两人将狼肉分食后,各自靠在火堆的两侧休息。裴旖百无聊赖听着洞外的雨声,片晌后,视线悄悄瞟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晏绥。

    许是方才再次回想起了认亲的始末细节,她的情绪难免有些起伏,她心中既有对养父一家的惦念与愧疚,也有为上一世晏绥出征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所涌起的费解和焦躁。

    她用力压抑住心头的情绪,许久,试探轻声开口:“此次殿下意外提前回京,可是徐统领继续领兵征战凉昭?”

    面前人阖着眼,淡淡嗯了一声。

    裴旖暗暗唏嘘,上一世徐谨行就死在这场征战中,也不知这一世对方的命运会不会因晏绥回京而改变。

    她想了想,又问:“殿下此前可曾去过凉昭?”

    他回答:“没有。”

    她踌躇着:“凉昭那里,可还有其他殿下相识的人?”

    晏绥半睁开眼,语气莫测反问:“郡主想知道什么?”

    裴旖怔然盯着他衣摆上的龙纹,一时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她想知道的事情,这一世根本就没有发生。眼下知情此事的人唯有计划此事的人,可她若是想从长公主或璟王的口中得知真相,岂非更是天方夜谭?

    她莫名有些灰心,随便扯了个借口应付:“臣女是见徐统领文质彬彬,恐难承受边关风沙苦寒,作为主帅似乎有所风险……但殿下既放心将军队交给他,想来,或许是还有其他准备?”

    面前的人神色不明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涉及军情,可能令他生出不快与疑心,裴旖忐忑咬唇,听着洞外越来越重的雨声,忽然对这段时间自己孤身一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日子感到无比疲惫和厌烦,索性把脸扭向另一边,破罐子破摔想,随便他怎么怀疑吧,左右他的暗卫也不中用,他们俩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他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去吧!

    这么一想通,她干脆闭上了眼,拿披风把脸蒙了起来。

    晏绥见状微微皱了下眉,沉冷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她这是嫌他回话慢了,生他的气了?

    他沉下声音叫她:“裴旖。”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裹着他的披风,像只圆圆的茧。

    他耐着性子又叫了她一声,她蜷起身体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披风里,一副要与他绝交的坚决姿态。

    晏绥轻按眉心,好气又好笑。

    他还没有质问她为何刺探军情,她竟然倒打一耙,先冲他发起脾气来了。

    山洞外的雨声连绵不绝,披风里的空气越来越闷。见身后的人再无声音,裴旖在昏暗中睁开眼,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她悄悄掀开披风的一角,正打算换一口气时,鼻尖突然被人捏住。

    裴旖蓦然一惊,心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愣半刻后,她羞恼回过神来,一边推他的手一边抱怨:“……干嘛呀你?”

    “守株待兔。”

    面前的人蹲在她身前,垂眸望着她逐渐憋红的脸,闲闲戏谑,“郡主这些日子胆子不见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裴旖愤愤咬唇,对方大掌的力道并未使她觉得不适,但仍旧是她无法撼动的,她推了几下未果,只能躺在地上被他掌控着,觉得恼怒又憋屈,脑袋一热,突然屈膝猛地朝他肋骨踹了过去。

    但即使是面前人有伤在身,她这样的速度又怎么可能偷袭成功。习武之人的反应极快,一面迅速闪身躲开,同时抬手想扣住她的脚腕,但在触碰到她鞋袜的瞬间又忽然迟疑。

    也就是他这一瞬的犹豫,她的脚擦过他的掌心,狠狠踢到了他身侧墙壁一块儿突出来的石头上。

    “!!!”

    裴旖黑瞳惊惶一颤,一阵剧痛从脚底蔓延开来,整条腿瞬间麻得仿佛浸进了凛冬的冰水里,她忍痛咬住唇,眼泪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倏地流了出来。

    晏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怔,俯身将她扶起来,大掌揉着她的脚腕,无奈道:“你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裴旖靠坐在石壁上,最初的剧痛挨过去后,变成了细密绵长的钝痛,脚踝的骨缝里又麻又痛,仿佛有千根泡过醋的尖在扎。她恶狠狠瞪向罪魁祸首,见他还在笑,她更气了,张嘴想骂他,可脚上实在是太疼了,刚启开唇,还没等凶出来,喉咙里没忍住先哼出一声:“呜……”

    两人同时静了瞬,晏绥失声低笑,而后装作没听见,低头继续揉她的腿。

    裴旖心如死灰想,完了,气势全没了。她本来心情就不好,他还来捉弄自己,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流得更汹了,啪嗒啪嗒落在衣袍上,很快氤湿了一大片。

    晏绥抬起眼,见她眼皮和鼻尖都哭得红了,神情伤心委屈到了极点,偏偏还忍着不肯发出声音,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他静默片刻,低沉声线不自觉放缓:“这么疼吗?”

    裴旖忍痛从他手里将腿抽开,脸也扭到另一边,用力吸了吸鼻子,好似冷静下来了,又好似还在与他赌气:“是臣女自己心情不好,殿下见笑了。”

    晏绥抬手将她粘在颊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难得耐心询问:“为何心情不好?”

    裴旖的情绪比方才平复了些,没有意识到这一刻他的动作有些亲昵。她仅存的思绪都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既然她无法如实回答,索性把原因都推到了他身上:“无论臣女怎么表明自己,殿下仍旧不相信臣女,臣女觉得累。”

    他的手指在她耳廓旁停了停,而后轻哂一声,有些无奈哄着:“孤方才不是也没逼问你?”

    若是旁人敢向他打探军情,早就被拖出去上刑了,还能有命冲他发脾气?

    裴旖扭脸躲开他的手,刚止住的眼泪又出来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此刻并不占理甚至算得上是倒打一耙,他是东宫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岂会因为她的几番自白就轻易相信她?

    可他若是冷冷嘲讽她自不量力她反而还能承受,偏偏他低下声音来哄她,让她恍惚间也有了一瞬自己被宠溺和包容的错觉,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虚的、镜花水月的,可是她一个人孤独承受这一切太久了,还是没忍住入了戏。

    心中积涌了两世的酸楚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冲他委屈哭道:“臣女连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即使知道了军情又有什么用?当初臣女求殿下庇护,之后几次被诬陷和刺杀殿下也全都看在眼里,臣女只是想自保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殿下贵为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势力遍布朝堂内外,而臣女唯一拥有的只有一个郡主的名头,如今还被有心之人觊觎意图取代,臣女在京城无依无靠孤立无援想保住性命尚且十分困难如何还有能力去算计殿下?”

    一口气急切说了这么多半真半假的话,裴旖没忍住打了个哭嗝,顿时更窘了,哼唧着推了他一把,转过身去自己对着墙壁哭得伤心欲绝。

    对方这次倒是没有再笑她,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她发泄过后,哭声渐渐轻了下去,雨也在同一时刻慢慢停了,他才沉淡开口:“别哭了。”

    裴旖没有回话,低着头,慢慢冷静下来后,开始紧张担心接下来他会怎么处理自己。

    她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是不是哭得太大声了,他可是太子啊,他是绝不可能因为她的一通哭诉而心软的,他应该只会觉得她吵闹,然后把她丢出山洞让她自生自灭吧?

    她不安咬住唇,不敢抬头看他。时间的流速在煎熬中变得出奇缓慢,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出声:“孤会护你周全。”

    裴旖的心脏与眼睫同时一颤,听见他接着说:“你不会死在别人手里。”

    她悬紧的心放下来了一半,眼泪汪汪抽噎着,模样好不可怜:“我也不想死在殿下手里。”

    他很低地轻笑一声,抬手擦掉她眼尾的泪痕,似是在笑她想太多,却又自始至终没有承诺不杀她:“那你就乖一点。”

    裴旖吸了吸鼻子,小声辩解:“我又没给殿下惹出过麻烦。”

    “惹出来也无妨。”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指腹上的硬茧不轻不重蹭在她的柔腻脸颊上,不痛,但有点痒,更令人莫名心慌。她忍不住想后退躲开,扣在她颈上的另外四指赫然加重了力道,同时他倾下身,眼盯着她的脸。

    感受到他气场中无形的警告,也因为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而愈发紧张,裴旖被迫靠在石壁上僵住身体,整个人全然被他的压迫气息所笼罩,他的面色却依旧云淡风轻:“若是你惹到旁人,孤给你解决。”

    他的指尖在她耳垂上轻点了点,声音低得晦暗,“若是你惹到孤,你自己解决。”

    裴旖的心跳跟着他的动作乱了一拍,眼露慌乱茫然:“怎……怎么解决?”

    难不成是让她自己解决掉自己?

    面前的人没有再回答她。

    他垂眸无声看着她湿漉漉泛红的凌乱黑眸,好像一只被欺负得哭湿了漂亮皮毛的小狐狸。他心不在焉想,若她真是一只狐狸就好了,此事会好办很多。

    他会将她锁在东宫的地牢,慢慢发掘她身上还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不给任何人觊觎她的可能,更不会给她逃离他的机会。

    可惜她不是。她比狐狸生动有趣,也比狐狸复杂危险。

    她哪里是没有能力来算计他?倘若这真是一招美人计,即使他不会上钩,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从钩子上拽下来,磨平她的爪子,把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

    凝在她脸上的视线平静而幽深,裴旖半晌也没有等到面前人的回答,反而后知后觉感应到了空气中越来越粘稠的危险。

    她慌乱别开眼,本能想避开他的深邃目光,可她的后脊早就已经紧贴到了石壁之上,退无可退。面前人再次缓慢倾身,她无处可躲,瞳孔颤动,看着他的脸越来越来近,属于他的清沉气息几欲将她吞没,她的大脑陷入一片震惊又迷茫的空白,直到他的温热呼吸落到她鼻尖的一瞬,她本能闭紧了眼——

    “砰!”

    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类似烟花的声响,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十分突兀。

    被意外打断氛围的两人同时一征,裴旖睁开细颤的眼睫,见面前人的脸色黑沉难看,有些紧张是不是刺客追过来了。下一刻,东宫的侍卫在洞外黑压压跪了一片,哭天喊地,演技拙劣:“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恕罪!”

    山洞中传出一声咆哮,中气十足,响动山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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