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矶娘娘与姜桃的想象完全不同。

    她个子很高,容貌端庄秀丽,除了面色有些灰白外,看上去与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还自带一股清冷气质,所过之处浮动着幽幽暗香。

    虽然妖气极其稀薄,距离修成正果大约只差捅破一张窗户纸,可姜桃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妖怪身份,就如同她能分辨出沿途所遇到的各色人形生物,到底是人还是妖。

    大约修仙之人都有这种本领吧,她想,毕竟连自己这种不起眼的小童子能做到,像姜子牙那种大触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姜子牙好像也不是很厉害,真正厉害的是他背后的阐教大佬们,和那些bug级别的法宝。

    哎,自己要是穿越到阐教就好了,抱好大腿估计能苟上一辈子,毕竟阐教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罢了,能再重活一次已经是额外恩典了,哪还能挑东挑西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然后抱着脑袋钻进往下滴答粘液的阴森洞穴。

    因为擅离职守,石矶娘娘拂尘一挥,罚她去旁边积骨山挑拣骸骨,带回来装饰山洞。

    她辛辛苦苦装饰的那些花,功劳都被师姐抢走了。鉴于师姐没向石矶娘娘告发她前些天日日都往外溜,姜桃决定吃亏就吃亏吧。

    师姐挺不地道,但也没那么不地道。

    谁让自己倒霉呢。

    积骨山顾名思义,是座堆满骸骨的山,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因为你不知道你脚下被风沙浅埋覆盖着的,是动物骨头,还是妖怪骨头,抑或者,人类的骨头。

    骷髅山中有大量妖怪修行,石矶娘娘虽然宽容地接纳它们,却坚决不许它们在山上杀生,因此很多妖怪都跑到旁边这座积骨山,猎杀动物,有时也猎杀误入山中的可怜人类。石矶娘娘对此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种说法,妖怪想要修出人形,大量吃人是最快的途径,换言之,大量吃人可以迅速增加妖力,所以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山中,人类骸骨的数量远多于飞禽走兽。

    显然这其中有专门诱拐人类的产业链,有人将他们以各种方式带过来,然后让妖怪们饱餐一顿。

    一想到平日里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些妖怪,其中就有大肆撕咬人类的存在,她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亏得她之前还觉得有些小妖只变出半个人身,顶着颗毛茸茸的动物脑袋还挺可爱的……

    师姐该不会也吃过人吧?师父呢?

    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脑袋继续在洞穴中行进。

    以前在白骨洞里见到尸骨,姜桃还能自我调解,可如今赤裸裸地面对这么多死人,甚至还有半死不活的人,她简直头晕目眩,好几次想要呕吐。

    若都是些白骨也就罢了,偏偏好多都粘连着半腐烂的血肉,褴褛的带着爪痕的衣裳,还有身侧土地上、石头上那些带血的痛苦抓痕。

    她不知道原主有没有被惩罚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她面对此情此景会是什么反应,反正来自现代社会的姜桃是真的难以承受,有那么几个瞬间,她都生出了跳崖的念头。

    在几具死得实在惨烈的尸体面前,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把他们尚未闭合的眼睛轻轻阖上。

    石矶娘娘要她挑拣的,不是人骨,而是带角的动物头骨,姜桃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便挨个往山洞里钻,越来越觉得娘娘可能根本不想要什么带角骨头,她只是想好好惩罚她。

    “今日找不到,明日继续,碧云,什么时候找齐了十二颗,什么时候你再回来。”娘娘灰紫色的眼睛淡漠地垂着,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

    就好像只是命令她下山捡十二块石头上来似的。

    她几乎寻遍了山脚下的洞穴,只捡到一颗山羊的头骨,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猩粘的冷汗,将头骨搁进口袋。

    总算看见一点曙光了,若是每天都能寻到一颗,半个月也足够了。

    她稍稍松弛下来,大口地喘了一口气,结果吸了满口腔血腥味,恶心得她伏在地上一阵呕吐。

    实在太狼狈了,她抱着袋子缩靠在一颗大石头旁,低声啜泣起来。

    她从小就害怕任何阴暗、潮湿的东西,总是对光明有很深的渴望,这大约是很早就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缘故吧,本能就想抓住那些金灿灿的温暖的东西。

    而如今,她不得不在这些出离阴寒恐怖的地方挨上十天半月,而这还得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她抹了抹眼睛,撑着墙壁走出洞穴,寻到一块干燥的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缓缓坐下来,蜷起身体小睡了一会儿。

    只打了个盹,就被远处传来的松涛般的虎啸声惊醒了。她浑身一激灵,抻长脖子四处张望。

    天色已渐黑,树枝上几只乌鸦站成一排,盯着她看,红色眼珠折射着绚丽的晚霞,让它们看上去没那么瘆人了。

    姜桃惊魂未定站起来,走到前方小河边,洗了洗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口大口吃起来。

    遥想前些时日,还能惬意地煮茶聊天,可现今却连能安稳睡觉的地方都寻不到,她这些夜晚可怎么捱呀?

    不行,不能就此颓废,她一跃而起,用能记住的法术生了一团火,还用树枝给自己搭了个简易帐篷,篷布用芭蕉叶拼接而成,芭蕉叶是她一路走来顺手摘的,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她不断给自己打气,可对于无边黑暗的恐惧,以及缺乏安全感,令她根本就无法从心底坚强起来,每有风吹草动,心脏就跟着一阵狂跳,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但很快又被新的惊吓刺激,越发跳个不停。

    最后还是那则预言,稍稍安抚了她。

    她可是要死在哪吒箭下的,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被不知名的什么生物给吃掉呢。

    虽然有些黑色幽默,但确实比任何打气的话语都管用。她裹紧衣服,头一歪慢慢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现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粉嘟嘟带绒球的卫衣,坐在大学阶梯教室里,认认真真将书本、笔袋摆在桌上,一副三好学生的端正姿态。

    正处于课间,四周嘈杂声此起彼伏,她翻开课本,乖巧地复习将要讲的内容。忽然,耳边嘈杂戛然而止,空气微微灼热干燥起来。

    她差异抬头,却见阶梯教室的右侧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鸦发乌黑的少年大剌剌站在那里,抻长脖子在人群中张望。

    姜桃记不住他的样子,却知道他长得明艳凌厉,俊美得几乎都有些逼人了。

    所以周围叽叽喳喳得同学们都止住了交谈,屏住呼吸盯着少年看。

    少年却将目光直直锁定在她身上,薄唇一扬,三步并作两步地拾级而上,长腿一抬,直接从过道跳进她身旁,还把原本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同学给扒拉走了。

    “哟,可下找到你了。”他笑道,顺势坐下来,眉眼张扬,艳丽而妖娆。

    还抬起一只手臂,不由分说捏住她脖子,就像在捏一只小猫,引得周围一片嘘声。

    姜桃莫名其妙,如坐针毡,但很快梦境就散了。

    不是散了,是换了场景。

    她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一边复习考试,一边盯着窗户发呆。方才场景是冬天,而此刻却是春天,夜风沁凉,温柔拂面,她满足地闭眼吸了口夹带着花香的空气,再睁眼时,却看见面前与写字台毗邻的窗台上,赫然蹲着那个红衣少年。

    她吓得失声尖叫,刚从椅子上落荒而逃,蓬松在头顶的丸子头就被少年一把捏住。

    “不许动,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别再想逃开了。”少年巨力惊人,她竟纹丝无法动。

    “放开我,放开我,你到底是谁呀,怎么总是缠着我——”姜桃听见自己喊道,两只手不断拍打着少年的手臂,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少年可不管这些,撑着她的后脑勺就跃进她房间,不过总算是松开了罪恶的手爪,双手插兜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四处乱看。

    甚至还掀开她的被子,抱着手臂大剌剌坐上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我?”姜桃在梦里生气却害怕地质问道。

    少年眸光一沉,视线陡然锐利,从床上一跃而起,有些粗暴地攫住她左手手腕。

    那张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孔,与她只有咫尺之遥,他们鼻尖相贴,呼吸相挨。

    与现实中的潮湿不同,他的气息、他的呼吸都是干冽而灼热的,还浮动着一股幽淡的清香。

    “总能找到我?”他微笑着重复道,眼睛却紧紧盯着她双眼,拇指指甲在她手腕轻轻擦蹭,“谁让你,一直都带着我的东西呢?”

    诶?

    姜桃不解,垂眼向下看,却看见自己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红绳。

    “啊啊啊啊——”姜桃惊声尖叫,啪嗒,一只果子打在她脸上,把她惊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见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晨曦很快就要降临了。

    她居然安安稳稳睡了一宿,好像还做了什么梦,但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她拍拍身上的土,从头发里扒拉出两只黑色虫子,头皮发紧地把它们扔出帐篷放生。

    她盘腿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钻出帐篷。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赶紧干活吧。

    许是睡饱了的缘故,她忽然干劲满满,早饭都没急着吃,抱着异次元空间袋就往上一层山上跑。

    一层一层地毯式搜素直到山顶,就不信凑不齐十二颗。

    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她在第一个山洞里就遇到了麻烦。

    那里睡着一头熊,硕大的身形隐匿在阴影中,以至于姜桃根本没看见它,还在地上认真地扒拉,下一秒,熊吼声迅速在洞内膨胀,吓得她连袋子都忘了,撒腿就往外跑。

    这个洞穴十分深,前方还有一大块裂谷,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板桥通往洞外,姜桃来的时候都是抱着桥一侧的麻绳哆哆嗦嗦走的。

    熊紧跟而来,巨大的身躯震动得石子纷纷滚落,砸得姜桃哇哇乱叫,但她连惊恐的功夫都没有,拼尽全力往前狂奔,木板桥近在咫尺。

    就在她脚踏上桥板时,熊飞扑而来,她下意识闪身,脚底一滑,身体直接跌下桥面,向下坠落。

    完了。

    然而她的坠落只持续了半秒不到,身体就倏然停滞在半空中。

    那种头皮紧绷的熟悉感觉再度袭来,姜桃颤颤巍巍朝头顶看去,看见火尖枪直挺挺插入她头顶丸子里,将她整个人都定在岩壁上。

    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吊在头发上。

    而下一秒,就是那只熊脑浆破裂地从她面前坠落,坠啊坠,直到很久才听见坠地声,已是极其微弱。

    若非修炼过,姜桃怕是也听不见。

    熊的脑浆和血液溅了一些到她脸上、睫毛上,她甩了甩脑袋,听见一道冰冷且愠怒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等了你一整天,你为何失约?”

    是哪吒的声音。

    姜桃心里涌上的第一感觉是心安,然后是愧疚,最后才是害怕。

    她抬起眼睛,刚想解释,却浑身猛然一震。

    踩着风火轮悬空立在她头顶的哪吒,浑身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刀口,像是被千万道利刃切割过一般,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一只耳朵,还被削去了大半。

    只是那双微微泛着金色的黑瞳,依旧清亮而顽强,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孩子气的执着。

    他、他这是怎么了?

    姜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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