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月蹲下身,目光踟蹰的落向满地的陶瓷残骸,从中捡起一片碎瓷后,她露出浅浅的笑容,“果然。”

    金铃宫里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赵嘉月的身上,亦是倨傲又是茫然。他们不懂赵嘉月那张平静的脸上,为何载有困惑又伴着释然的笑容?

    赵嘉月的举动,在他们的眼里很是古怪,只觉得她区区内侍,属实是不懂规矩,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居然指着进献的国礼,胡言乱语,说昭国使臣进献的是“赝品。”

    楚帝投来茫然的目光,“赵甲,你出口不逊,还不赶快同……”

    “回禀陛下。”没等楚帝说完话,赵嘉月抬头迎上楚帝那道威严的目光,“小人觉得昭国进献给燕楚的国礼,偷梁换柱了。”

    “偷梁换柱?”

    堂中唏嘘一片。

    全都在交头接耳。

    林尚书那张脸黢黑的很,恨不得上前扼住赵嘉月的脖子,“偷梁换柱”是何意?莫非觉得昭国小气?

    他不会觉得昭国眼下有国难,连一尊正经的国礼都不舍得拿出送人?

    堂中的闲言钻入林尚书的耳朵,将他气的脖颈涨红,他的眼眸满是锐利的凶光,胳膊的肌肉已经发涨。

    徐文清看着在殿中出现的赵嘉月,吓得他脸色惨青,眼下一句“太子妃”差点就要惊得从他口中脱出,但是他很快将其咽回肚子里。

    见到林尚书的怒意直冲脑门,徐文清朝前迈出一步,摁住林尚书的胳膊,对上林尚书诧异的目光时,他摇了摇头,示意林尚书莫要轻举妄动。

    此时——

    对面是友军啊!

    别误伤了。

    在这个堂中,兴许是没有人比赵嘉月更能甄别国礼的真伪。

    “烦大人将此物递给陛下。”赵嘉月面色温和的看向一旁仙童,露出可亲的笑容,她在谄媚上向来是一把好手,“上头有证据。”

    “证据?”

    又是一群吃瓜群众满头雾水。

    赵嘉月看着满堂落来的错落视线,她直起身子,面上的自信很是明显,平静的道:“我在昭国时有幸见过那尊要送进王宫的国礼……”

    “并非这尊。”赵嘉月指着宫人手中端着的国礼,“制国礼的陶匠师傅,是见过臣给皇后娘娘画的画像……绝无可能做出此等残品。”

    赵嘉月给楚后制作的国礼,是一尊身穿华服,头顶紫金凤冠的陶瓷娃娃,她犹记得当时看了楚后的画像,发出了狠狠地恶评:“平刘海娇嫩,她如今都几岁了?”

    而此时她指的这尊国礼,居然没有平刘海?那东西显然是被人偷梁换柱,改了原来的制作。

    赵嘉月入了楚王宫才知晓,莲花夫人与楚后的五官有着七成相似,很容易被人认错,她们之间的不同,就是莲花夫人经常露着敞亮的高脑门。

    而楚后依旧是少女时的平刘海。

    赵嘉月朝着众人道出这座“赝品”与真正的国礼有着哪些不同之处,“而且真正的国礼都有着商标和编码的……”

    “商标。”

    一群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显然都没有听过这般“新颖”的词汇,他们大约能从赵嘉月的口中明白,这是用于区别假货的标识。

    赵嘉月当时制作国礼时,也是偶然间刷到某音关于侵权的新闻,忽而生出版权保护的意识。

    于是——

    她给每座陶瓷娃娃都弄了独一无二的标码,放在陶瓷娃娃的身体里。

    “陛下手中的瓦片,便是制陶师留下的防伪标识。眼下……我倒是想看看这尊国礼上有没有?”

    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赵嘉月握着金勺子将另一尊国礼重重一砸。

    “砰——”

    又一尊陶瓷娃娃碎了。

    满身残骸落在盘中。

    赵嘉月笃信“偷梁换柱”的恶人,不知晓她独有的设计,此时她温声同一旁的仙童道:“请将此物一并呈给陛下,我想陛下能看明白的。”

    “东昭嘉月?”

    楚后坐在楚帝身旁,双眼蓦然睁大,她看着楚帝掌心的那块碎瓷上正写着这几个字,此时新呈交的碎片里,翻找不出一块写有文字的东西。

    她将目光偷偷瞥向赵嘉月,只觉得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愈发的让她觉得有意思了。

    “你说的果然无错。”

    “这一座很有可能是被人偷梁换柱了,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便好,孤也不是那般不讲情面的人。”

    “赵甲,你……”

    楚帝本想着借此事放过昭国的一众使臣,此时不知晓何人在堂中开口:“虽说是证明了这尊东西并非昭国制作的国礼……可也证明不了昭国未曾存有敷衍的心思?”

    燕楚的一位大臣开口。

    身旁几位大臣也跟着附和。

    “难道昭国的使臣?从拿到国礼到进献国礼,一直没有发现东西已经掉包?”

    “是昭国有心怠慢?还是昭国的臣子都是群无能草包……我们可不知晓呢?”

    “眼下——只能说明你们的确是敷衍了我们的陛下和皇后。”

    堂中一群人开腔,话语里满是浓烈的火药味,个个都是阴阳怪气的鬼才,此时坐在对面的昭国使臣也坐不住了,有人撸起袖子,直接开骂:“我们昭国又不是穷到连一尊国礼,都要吝啬着送?你们莫要以你们的度量揣度我们的……”

    “就是——”

    “你们骂谁草包呢?”

    “你们才是草包,全家都是草包,都说燕楚……”

    有人正要张口大放厥词,此时一柄玉簪直接飞出,从那人的脸庞上擦过,渗出殷红的血滴子。

    前来金铃宫里的人是不能带凶器在身的,此时堂中的锦衣卫忽而神情严肃,个个剑拔弩张,在见到楚帝抬手时,他们迈出去的一步收了回来。

    赵嘉月回眸看向身旁的男人,林尚书满头华发散落开来,好是狼狈,没有半点持重可言。

    他眼眸幽深晦暗,只觉得身在这里惭愧难当,他的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冷笑。他一把年纪,于家于国从无有过错处,甚是将脸面看重,可是今日在这里,他像是把毕身的军功都败光了。

    可笑!

    他瞪着身后的使臣们。

    “全给我住口。”

    他好是失望,昭国竟然每年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银两,选出这般的酒囊饭袋。

    明明是没有半点占理的东西,可是他们那嘴脸,浑像是撒泼的无赖,比市井在地上打滚的妇人还要可怕。

    无论这国礼是瑕疵的真品,或者是经他们手时被人掉包,都是错了。

    既然是错了,那么认错不就好了。对他这般已经年迈到脸面大于性命的人,他都觉得没有什么羞愧的。

    可是这些人的态度?

    真让他抬不起头。

    恨不得将头顶束发的玉簪都拔了出来,拿着当做暗器使用。

    明明昭国的男子最重视仪容风雅,可是他顾不得半点面子了。

    他们的话语,太丢大昭的脸面。

    林尚书明白自己就算好脸面,也不会这般将没理的事硬要撒泼成有理去跟人争辩。

    “臣会查清事情原委,同陛下做一个交代。眼下……臣实在是无愧面对圣颜,还自请先行带人离去。”

    林尚书于堂中行了大礼,他朝着上首的楚帝俯身作揖,膝盖触碰地面时的声音很是沉重,霎时间楚帝的面色怔住,一时间说不上话。

    他知晓林尚书在昭国是有功臣之名,昭帝许他可以不做跪拜之礼,他这一跪明显是有分量的。

    “林尚书说的这是哪里话?若是身子不适……自可先行离去,孤让宫人带着太医去别月馆看望你。”

    看着林尚书的一跪,有着微词的燕楚朝臣也住了口,静静的注视着那位正在迟暮之年的老尚书直起身,他朝着殿外的光照处徐徐步去。

    他的银发垂散铺开,在清风吹拂中微微闪着亮光,他的步子虽有沉重,可是身躯并不佝偻。只可惜他风采矍铄,但是也要力不从心了。

    赵嘉月恍然间,好像听到他垂叹了一声,似乎是在唏嘘没有人与他并肩同行,只有知廉知耻的君子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卑不亢。

    他的背好似比刚刚要弯了一点。

    ·

    金铃宫宴席过后。

    仅过了一日,楚帝便下旨宣布让人护送昭国的太子和使臣平安归京。

    赵嘉月从宫人口中得知此事时,高兴得不行,正想着出门看望在狱中的梁恒,却发现门口的守卫加重了。

    明明——

    拓拔昀和昭帝许了她在楚王宫里自由行走的权力?

    眼下他们是反悔了?

    赵嘉月的眸色惆怅,此时身旁的宫人悄声道:“皇子已经知晓是你进献了画作给皇后娘娘,才让陛下不再过问昭国使臣怠慢送国礼一事。”

    “这——”

    他又是抽哪门子疯呢?

    “今日昭国的太子就会出宫,三日后他们便要启程离开花陵城,回到昭国去。”

    宫人低头说着话,赵嘉月没等她道明白,便知晓是拓拔昀担心她这几日开溜……混到昭国的队伍里,一同跟着随行的马车回昭国去。

    毕竟她眼下在宫里,将楚帝楚后都哄得很好,宫里的奴才都将她奉为上宾,来去自由的她可太容易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宫去。

    就像她当时能偷摸的遛进宫里。

    赵嘉月故作低头垂思,双眼像是染上了哀伤,有点失落的道:“皇子还是不信……我眼下满心满眼喜欢的人只有他。”

    目光幽幽的落向院子里正在换班的侍卫们,她手指娇弱的朝着他们屈了屈手指,像是在打招呼,又同时望向整个寝宫里看管她的宫人们,眼神里满是哀怨,像是在作别。

    同时,赵嘉月拿着手绢有模有样的擦拭着眼泪,宛若一个泪人。

    宫人们看得一头雾水。

    可是见赵嘉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醒来后又自顾自的坐在院子里忧伤,他们也就没有再问。

    直到——

    三日后。

    有人刚刚步进屋里,就大声尖叫:“赵公子不见了。”

    忽而一只蓝色蝴蝶从幔帐里飞了出来,朝着院子里的榕树上落脚,有人忍不住冒出一句:“赵公子变成蝴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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