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百姓都知晓叶棠开与梁恒是幼年玩伴,早年间两人在宫里相互照拂,度过了彼此最为艰难的日子。

    那时——

    梁恒刚刚被赵婉仪收养在名下。

    还是一个不受敬重的皇子。

    见昭帝对他不曾理会,宫人对他少有照顾,身旁伺候的只有一个小宫女,那小姑娘同他刚进凤鸾宫时一般骨瘦如柴、面色枯黄。

    他初入国子监那年,不比旁的皇子早慧,受了不少的取笑。

    梁恒没有上过学,也无人教授他书法,有时他花了半天写好一页纸,依旧不是很满意,有纨绔的皇子夺了他的功课,大肆嘲笑……并在国子监里传阅他那蜈蚣爬行的文字。

    先生对他也是垂头耷脑的,觉得赵婉仪押错了宝,梁恒在他眼里并不中用。

    昭帝就算是再喜欢赵婉仪,可是她养的皇子是个草包,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将梁恒立为太子。

    国中一直有着“立贤不立嫡”的说话,梁恒“嫡”得名不副实,“贤”也差出一大截。

    大臣们都觉得梁恒难成大器。

    国子监里的消息,在京城里向来是灵通的,昭帝很是注重子嗣的培养,每每他看到梁恒的功课和书法,他总是蹙着眉头,对梁恒没有半点好脸。

    昭帝对梁恒早有怨气,他看到梁恒时,总能想到他有个厚颜无耻,妄图爬上龙床攀上高枝的宫婢之母。

    那时凤鸾宫里的宫人看到昭帝对梁恒的脸色,明白梁恒日后定不会受重用。他们开始表面恭顺,暗里阳奉阴违,打心里没有将梁恒当皇子尊重。

    他们笑梁恒是黄粱一梦的废物皇子,很快就要回到冷宫里,同他生母那般做着粗鄙低贱的活。

    那年梁恒八岁,身旁都是比他年长很多的太监宫女,看他性子软弱,他们总是强迫他做着不喜欢的事。

    直到梅香带回一个小宫女,说是在教坊司里相中的,赵婉仪见她容貌姣好、性格温顺,便将她带回凤鸾宫,打算让她在梁恒身旁伺候。

    毕竟再过几年梁恒也要找陪房宫女,给他通晓房事。

    身旁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姑娘,总比整日跟着那些丫鬟太监瞎胡闹要好。

    那位带回宫里的小宫女就是叶棠开,别看叶棠开平日低眉顺眼的,可是一瞅着宫人不尊重梁恒,上去就是两巴掌。

    当时梁恒低着头,用书挡着脸,震惊了好久,他着实没有想到个头并不高的叶棠开,本事还蛮大的。

    那个比叶棠开高出半个身子的胖宫女,坐在地上都懵了,哭着叫喊了很久,惊得凤鸾宫里的人都出动了。

    本以为叶棠开出身卑贱,是个罪妃之女,在宫里会懂得低三下四,好好做个鹌鹑。

    谁成想等着赵婉仪到来,她不卑不亢的仰起脑袋,“是她先对皇子不敬重的,奴婢不过是教她规矩罢了!”

    赵婉仪那日偷笑了很久,有这般骨头硬的姑娘在梁恒身旁,她也不再怕梁恒会被教养的窝囊,而且有她在,梁恒自然不会吃亏。

    也是那日——

    年仅七岁的叶棠开,成了凤鸾宫里年纪最幼的二等宫女,她当着梅香的面,将往日欺凌过梁恒的宫人都揪了出来,全部拉出去处置了。

    有了叶棠开在身旁,梁恒也将心思放在了课业上。

    每每学到深夜,叶棠开总是会主动熬一碗参汤送过去,并且眉眼俏皮的看向他,温声道:“学不会就不学了……反正你是皇子,有皇后娘娘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梁恒摇了摇头:“旁人都说我是个草包……可我不想当草包!”

    “那就学好给他们看。”

    叶棠开浅浅一笑,眼里宛若有着星子,让人只觉得温暖。那一日她看着他,语意铿锵道:“旁人都说我是罪臣之女,往后只能当个奴才,可是我不想认命。”

    “那你想?”

    梁恒明白叶棠开是送入宫里,给他当通房丫鬟的,他那时懂了几个字,再加上跟着那群不懂事的奴才混了一段日子,他已然明白宫里的规矩。

    年长的皇子早就房事开窍了,日后他也会有。

    他理所当然的想着叶棠开是想做他的皇子妃,不过依照她眼里的野心,大有可能她是想当皇后。

    只见叶棠开将目光落向窗外,望着屋外的朦胧月色,她的眼眸染了一层寒霜,说话间有着淡淡的落寞:“一年前,我的父亲犯了通敌之罪,连累叶家儿郎满门抄斩,女眷全都发配到教坊司当官妓,一夜之间,我成了罪臣之女。”

    梁恒愣住。

    那罪臣之女是做不了皇子妃的。

    “我不想认命,我祖父、外祖父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们为国尽忠一生,却因我阿爹背上骂名,让我叶氏祖先的功勋毁于一旦。”

    叶棠开说着话时,眸中锐利,像是一只即将横击长空的雄鹰,“梁恒,我要做将军……做大昭的女将军,我要让世人都要记住……我叶家祖祖辈辈没有辜负大昭,我的叶家祖先是忠肝义胆、两袖清白的英豪。”

    从那日开始——

    梁恒日日苦读,他知晓他不同别人早就有先生跟在身旁,他前六年都在冷宫里干活,聪慧自然不及旁人。

    可是肯学,总会补足一切。

    每每望着深夜还在院子里挥舞长枪的叶棠开,梁恒也像是被鼓舞到,总想着多看一页书总是好的。

    后来——

    叶棠开被赵婉仪送入了赵家军,而梁恒也如愿的成了国子监头名,让赵婉仪的脸上增了光彩。

    赵嘉月对梁恒的事,大抵是从赵婉仪那里听说的,往日里她对这些事不感冒,一直埋怨赵婉仪在耳旁日日念叨……现如今,她倒是有点埋怨自己知道的少了。

    [呵,臭男人。]

    果然牢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眼下——

    他们久别重逢,怕是勾起了很多历历在目的往事。

    那是专属于他们的陪伴,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梁恒出了营房,抬眸便看到赵嘉月的目光落向自己,他的眼里蹭然间有着惊喜,可是见对方面色冷淡,他的一张脸又变得茫然。

    [糟糕!她好像不开心?]

    ——是埋怨他没有去接她?

    赵嘉月的视线从梁恒身上挪开,落在身穿铁甲、手握银枪的女将军身上,对方的面容英气逼人,剑眉斜插入鬓,眼神锐利无比,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散着几缕发丝在风中飞扬,让那张冷峻的脸庞增了几分灵动。

    虽然她整日在沙场上扛着黄土吹拂,面容也有饱经风霜的破败,可是依旧能看出她的五官明媚。

    她是宛若朝阳一般有活力的女子,同那些闺阁里的贵女都不同。

    赵嘉月一眼便沦陷进去,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的明媚,瞬间让赵嘉月觉得头顶的光都暗了些许。

    昭国仅此一位女将军。

    面前的女人,不用多想便是叶棠开,赵嘉月的脑海里很是混沌,想不得旁的事。

    “这便是太子妃?”

    叶棠开浅浅一笑,主动迎上赵嘉月的目光,她的眼神温润,不同于五官给人的寒冷,“好是漂亮!”

    一句话。

    尽显落落大方。

    赵嘉月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叶棠开站在那里,没有半点锐利的锋芒,她得体端庄,开口时给人一股莫名的亲昵。

    她赢了。

    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与被迫卖入宫里的小宫女相依为命的故事,再次翻卷在赵嘉月的脑海里。

    也许——

    就算没有那个故事。

    梁恒也会爱上叶棠开,这般有生命力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而反复在心里盘算这些过往的赵嘉月,明白自己俨然是个输家,她暗暗嘲笑自己真是不入流的小妾做派?

    看着正宫出现——

    她这个有着名分的正宫,一瞬间都不好意思抬头了。

    “叶将军夸你呢?你怎么不说话?”赵陵一把将赵嘉月拉到身旁,抬手摸了一下赵嘉月的头,“怎么将嘴巴丢了?从前见你不是挺能说的……”

    赵嘉月扯了扯赵陵的衣角,阻止他继续揶揄自己,同时撑出得体的笑容,回着叶棠开,“叶将军才是漂亮,京城里都说你是女儿家的典范……”

    从人人看不起的罪臣之女,到京城里战功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叶棠开是旁人都比不得的。

    谁也没有想到——

    叶氏宗祠被推倒后,又能在几年后建的比往日还要庞大。

    从前恨不得与叶家断了血脉的远房,现在都在外头攀着与叶家的亲。

    好像沾上点,就能得到好处。

    而这些年叶棠开对京中事早就不闻不问,她一心忙着建立战功,对京中那些势利眼再不想搭理。

    这般的她一身轻松。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眼下弄得蓬头垢面的,早就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

    叶棠开朝前一步,揽住赵嘉月的胳膊,这一举动将赵嘉月弄怔住了,她抬眸看向梁恒。

    只见梁恒的那双眼睛着急的在瞳孔里打转,尽显茫然无辜,支支吾吾的道:“你……”

    “这几日我尽是听了你的传闻,听说是你潜入了燕楚王宫,营救回了太子?要是换作我……我可能做不到半点,原以为京城里的姑娘都娇气,可是这般的你,不太一样呢?”

    叶棠开的眼里盛满星子,语调温柔的不像是在阴阳,她将目光落向梁恒,又幽幽转动看向赵陵,“难怪赵将军整日将你这个妹妹挂在嘴边。”

    “当真?”

    赵嘉月将目光落向赵陵,只见赵陵低着头,“也不是整日吧!”

    此时三人有说有笑,显得梁恒格格不入,他赶忙找话道:“赶了一日的路,应是累了,还是早点歇息。”

    “是是是——”

    赵陵赶忙反应过来,同时指着一边的营房,“你与太……”

    “阿兄,我好久不见你。”

    “今日我想同你睡。”

    “想和你说说话……”

    赵嘉月看向赵陵,焦灼的等着他答应。她可不想同梁恒宿在一起,他有着那般的情史,有着那般投缘的知己?

    她可不好当着他的心上人,与他睡在一起。

    “成何体统?”

    “你都成婚了……哪还能和我睡在一起?要是传出去,可还像话?”

    “还以为我们国公府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赵陵严词拒绝,脑袋里没有盘过一句词,没想到赵嘉月不开心的回道:“在兄长面前,我没有夫君。而且往日里在国公府……我说怕打雷,不都是兄长陪我的?”

    又怕人误会,她道:“兄长没有见过我成婚,我的夫君哪能作数?”

    ——奇葩。

    ——三脸震惊。

    ——伦理震撼。

    赵陵一头雾水:我的好妹妹,你在说什么?别人还以为我和你在搞兄妹海棠文学呢?

    梁恒:娘子,我还在这里啊!

    叶棠开:三观呢?掉到哪里了?这是个兄控?

    三人虽有震惊,可也就是在表情上流露了半晌,赶忙转开脸庞,当做没有听到。

    他们的五官都很忙,赵嘉月也很无措,她其实就是不想同梁恒睡,也没想到会冒出这句话。

    这可是大乌龙。

    “你没有夫君,我可有娘子陪我!”赵陵没有直面赵嘉月的目光,他低声咕哝着,此时三目愣怔,赵嘉月简单出了一会儿神。

    梁恒:大舅哥,我算什么?

    叶棠开白了一眼赵陵,眼神很脏:你在胡说什么?军营里可是规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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