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楚浠不怎么信鬼神,因为阿耶曾说过,人才是最会装神弄鬼的。

    人比鬼可怕得多。

    梦境无关鬼神,更像是一个指引。

    无论真假,这场婚事都办不成了,她不想嫁,从前的心上人已经变心。

    池楚浠连夜收拾起包袱,准备天一亮就回苍山。

    书里的主角是白蓉绒,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抛开书里的故事不谈,在季沐风眼里也只有新欢,而池楚浠可有可无。

    她要离开长安。

    五更两点,长安全城钟鼓报晓,声音从承天门的城楼上传来。

    田兰竹给池楚浠的包袱里多塞了些东西,一小块金子和一些零用的铜钱。

    “公验我让子墨办好了,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来。”田兰竹说着就抹了抹眼泪,“你说好好一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怎么就弄成这样,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非得把你逼到这步田地,他还想一日娶两个,他想得美!”

    池楚浠道:“当年若不是季郎救我于水火,我早已死在难民堆里,如今他有了心爱之人,我应当成全。”

    她抬手轻轻抹去田兰竹眼下的泪珠,“我不是一定要嫁给他,真的。”

    这句话不过是安慰安慰因此事伤感的田娘子,实际池楚浠的意中人一直是季沐风。

    怪年少识人不清,爱上了一个不重承诺之人。

    池楚浠拜别了田娘子一家,拿着公验往城门去。

    天气正好,微风不急不躁。

    池楚浠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衣裳,手里牵了匹刚买的马儿。

    刑部办公处,陆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没有丝毫仪态。

    李尚书伸手朝陆逍抓过去,像抓住一阵旋风。

    “你跑什么,堂堂员外郎,这副德性!”

    陆逍被人拽住,强行止步,看清人后,他赶紧行了一礼,“李尚书。”

    李尚书哼了一声,“还认得出是我,我看你眼里只有景侍郎,没有李尚书。”

    “是属下失礼了。”陆逍又拜了一回。

    李尚书见他还是一脸着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无奈叹了一声挥挥手,“去吧,不许再这样跑,谁像你似的。”

    “是。”

    陆逍应着,没跑,只是脚步很快。

    他冲到景序昭面前,来不及做什么表面上的礼节,直接道:“池小娘子要出城了!”

    景序昭躺在长凳上,脸上盖了一本卷宗,半死不活的,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陆逍的话一说完,景序昭的上半身就直了起来,不知是哪桩案子的卷宗就掉了下来被他一把抓住。

    陆逍道:“裴县尉给她拿的公验,是去苍山。”

    “苍山?”景序昭满眼疑惑,“明日就大婚了,去什么苍山。”

    “是啊,我收到消息时也觉得奇怪,便直接去问了咱们的眼线。”陆逍道,“紫珞说是池小娘子悔婚了,要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了。”

    景序昭迅速将卷宗放回台上,大步出门。

    李尚书还未走出刑部大楼,景序昭风风火火的身影就越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左侍郎要去何处?”李尚书抓紧问了句。

    身为左侍郎的顶头上司,但他在景序昭面前向来缺乏威严,一是因这景序昭家世显赫,二是景序昭本人惯常目无法纪,目中无人。

    景序昭的身影已然走出去老远,但回的话还是让李尚书听清了:“申请调职。”

    “调职……”

    李尚书摸摸脑袋,瞬间明白过来,这位爷是要回家闹事了。

    调不调职不是他这个顶头上司说了算,而是家里那位大都督说了算。

    ……

    出了长安城,眼前的世界广袤无垠。

    池楚浠纵马跑向西北方。

    ……

    女婢紫珞来跟田娘子禀报:“季郎君又带着白小娘子来了,要咱们给个说法。”

    田兰竹为这事还在气头上,从厨房里操起菜刀便奔了过去,“要说法,我今日就给他个说法!”

    “夫人冷静!”紫珞匆忙追了出去。

    田兰竹挥舞着菜刀把人赶出了门,声称老死不相往来。

    待那二人真的离去后,田兰竹却在屋里哭,哭到伤心时便抱着紫珞,两人一起哭。

    ……

    苍山县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气温却骤降。

    上了年纪的妇人拽着儿子的衣袖,半拉半劝:“儿啊,近日不太平,夜里少出门。”

    偏远乡县与长安城不同,不是每处都有宵禁。

    董二郎指着天边的夕阳,“这不还亮堂着,我去去就回,阿娘晚上切盘肉,等我带酒回来。”

    董二郎扶开老娘的手,兴冲冲往外去,今夜他是一定要喝上这口兰陵酒的。

    妇人对着儿子的背影叮嘱:“早些回,城里闹僵尸。”

    董二郎“切”了一声,“屁的僵尸。”

    天边的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池楚浠对着手中的地图算了算路程,今夜若是不赶夜路的话便到不了苍山县。

    她不想耽误太久,便决定连夜赶路,反正距离苍山县已经很近了,马儿的状态很好,能走完这一程。

    董二郎从酒肆出来时周围已经彻底没了日光,好在今夜有月色,勉强能照明。

    这条路走过百遍,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回到家中。

    董二郎提着酒,美滋滋地哼着曲,心里惦记着阿娘切好的一盘肉。

    月色如水,有树影在夜色下轻轻摇曳。

    左前方是一处高地,那底下是一汪水池。

    董二郎忽地顿住脚步,他看见那处高地上有个人影正一蹦一蹦,双手平直前伸,宛如僵尸行路。

    他根本不信城里闹僵尸的传闻,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那个人影还在跳,一蹦一蹦,身子僵硬,甚至有点摇晃。

    月色下,董二郎看得很清楚。

    他瞪大了眼睛,双腿发软,无论往哪一边都挪动不了一步,他吓得四肢僵硬。

    猛然,僵尸侧头看向他。

    董二郎大叫一声,双腿终于能动了,搏命朝家中跑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后方便隐约传来“咕咚”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落水了。

    兰陵酒没喝上,董二郎跑回家后便晕死过去,高烧不退。

    池楚浠连夜赶路,直到天快亮时才歇息了一会儿。

    找地方吃了一碗餺飥后,她才准备去自己从前的家看看,也不知那栋老房子如今还在不在。

    苍山县不足两千户,位置偏远,少数过往商队为本地带来了一些收益。

    两年未回,池楚浠并没觉得这里有多大变化,似乎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她给马儿买了些粮草,给它喝了水。

    许是有好些天没下雨了,即使轻轻走路,泥路上也能扬起不少尘土。

    池楚浠迎面撞见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放在一张木板上,由两个男人抬着,尸体身上盖了张草席。

    “真是倒霉,怎么就失足落水了,昨日我还看见他在那儿念诗来着。”其中一个抬尸人道。

    另一抬尸人给池楚浠使眼色,见她不为所动便直接道:“小娘子靠边站一站,一大早别盯着这东西。”

    “小娘子胆儿真大。”

    两人抬着尸体从池楚浠身旁经过,尸体的一只手臂从草席中滑了出来,指尖擦过池楚浠的衣料。

    “等等。”池楚浠忽地道。

    “他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你说什么?”两个抬尸人齐刷刷看向池楚浠。

    池楚浠掀开尸体上的草席,腹部有些许鼓胀。

    “尸身可是从深水区捞出?”她问。

    一抬尸人道:“尸体不是我们捞的,不清楚,小娘子你是什么人,不是苍山县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女大十八变,苍山本地人认不出池楚浠在情理之中。

    她道:“尸身双手不握拳,脚部只是略肿,并不发白起皱,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死后才落入水中,不排除被谋杀的可能性,二位郎君应把尸身抬去公廨。”

    两位抬尸人互相看了一眼。

    池楚浠牵着马儿走了。

    一栋破旧的小院前,池楚浠在那儿站了良久。

    从前的家还在,只是早已破败不堪,她不敢推开门,无法想象里面该是一副什么景象。

    苍山县公廨

    罗家人守在这里要说法。

    县尉刚检查完尸体,一脸无奈地对罗家人道:“你们说他还能是怎么死的,这也不像被人打死的,身上找不到一处致命伤。”

    县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摊摊手,“还想让我怎么查,要不你们告御状去。”

    罗家老妇跪坐在地上哭泣,“我孙儿就这样白白被人杀了,连凶手都查不出……”

    “孙儿啊!你好冤!”

    妇人哭得县尉头更疼了,捂着脑袋往旁边躲去。

    县令和主簿也一筹莫展,悄悄跟县尉凑在了一堆,各自抚着各自的额头。

    主簿道:“不是溺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已经派人去排查罗家郎君的仇家了。”

    县尉道:“说是溺死,其状也确有疑点,根据《大晟洗冤录记载》不像完全溺死。”

    “不像完全溺死?”主簿听糊涂了,“溺死还能溺一半的?你这说的什么话。”

    县令叹了口气,“先排查。”

    罗家男人突然道:“找那位小娘子来验尸!”

    县令揉了揉脑袋上的穴位,吩咐主簿:“去查一查今日公验名录,把那位小娘子请来。”

    不良人找到池楚浠时已经快日落西山了。

    池楚浠已经大致将小院地板清理干净,勉强整理出今夜落脚的卧房。

    两个不良人是直接带着刀闯进来的,他们并不是朝廷上正式的官差,不入朝廷编制。

    “是池小娘子?”又高又壮的那位问道。

    池楚浠挽着袖子拿扫帚看着他们:“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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