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池楚浠盯着骨头看了良久,景序昭忍不住问:“可有异常?”

    池楚浠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底有些酸涩,她看向景序昭道:“有,尸骨刮开一层呈浅青黑色,他生前中过毒。”

    池楚浠有些哽咽,更有些难以置信,“可……可我从未发现他生前有中毒的迹象。”

    景序昭也凑近来看,骨块果然如她所说,颜色是浅青黑色。

    池楚浠查看了大部分骨块,均是一样。

    她的手指攀向头骨,指腹刚碰上去便被景序昭猛地拉了回来。

    “当心!”

    一个极细的黑色尖刺从眼眶里探出来,差点扎入池楚浠指腹。

    景序昭眼疾手快,扯了几张宽大的树叶将那东西包住硬生生从头骨里拽了出来。

    一只头尾部皆长着黑色尖刺的小虫子被景序昭捏在手里,它不停地弯曲蠕动着,想要逃脱。

    “尸骨里会长这种虫子?”

    池楚浠看着那虫子,和蛆差不多大,“尸身埋在地下,长什么都有可能。”

    池楚浠掏出一只竹筒,让景序昭把虫子放进去。

    景序昭看着她那竹筒道:“你随身携带这个。”

    池楚浠:“是想拿来装一块尸骨的。”

    尸骨没取,反倒装了只虫子。

    父亲下葬时,她在坟土里放了驱虫药,棺材当时封得很严实,按理来说不会有虫子能在里面活着才对。

    “小娘子,这棺材还移吗?”

    池楚浠有些愣神。

    “小娘子?”

    景序昭拍了拍她的肩。

    池楚浠回过神来,“劳烦两位把坟填回去。”

    两人一头雾水地照做,管它挖坟还是填坟,有钱拿就行,反正都是拿钱替雇主办事。

    池楚浠是跑回去的,景序昭见她状态不对,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一回到家,池楚浠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她拉开所有抽屉,一个一个地翻。

    景序昭也跟着拉开一个抽屉问:“你在找什么?”

    池楚浠双手有些发颤,“那日邸舍死了十人,那十具尸体运到公廨后阿耶便去查验,也是从那日起阿耶开始喝茶,茶水泡得很勤。”

    景序昭道:“苍山县的百姓并没有喝茶的习惯,也很难买到茶叶,只能去药铺拿。”

    “没错。”池楚浠道,“我记得他的茶是去药铺买的,那几日他一直忙着验尸,我也没机会过问,第三日清晨他从公廨出来,回家的路上便失足落水。”

    池楚浠尽量回忆起从前的记忆,他对那几日发生的事记忆尤深,这辈子都忘不掉。

    景序昭道:“除了喝茶还有什么异常?”

    池楚浠摇摇头,没了。

    “父亲那几日都是一大早就去公廨,带着茶去的,第三日的前一晚没回家,在公廨待了一夜。”

    池楚浠继续翻箱倒柜,“阿兄,找茶叶,卷曲的细长叶子,一寸长左右。”

    两人把几间屋子翻遍了,最终池楚浠从一个锁起来的仓库里拖出只木箱,在箱底翻到两包茶叶。

    “找到了……”

    她揭开纸包,将里面的茶叶摊开,里面不止有细长卷曲的叶片,还有其他药材。

    这便是苍山人喝的茶,和药差不多。

    景序昭捏起一片叶子闻了闻,“落回。”

    池楚浠朝他看来,“落回?”

    景序昭嗯了一声,“一种慢性毒药,我师父那里有,若池主簿只是连服三日,应该不致死,而且这一包的药量并不多,很难毒死一个人。”

    “中毒后有何症状?”

    “服用后神志不清。”

    池楚浠摇摇头,“不对,阿耶没有神志不清,那几日他虽然长时间待在公廨,但我去公廨找过他,他也会回家吃饭,从未有神志不清的迹象。”

    “那就奇怪了。”景序昭道,“把这茶拿去给大夫看看。”

    趁着时间还早,池楚浠赶紧去找大夫。

    她不免想起在田娘子家做的那个梦,梦境昭示,她活在一本书里,而书的主角是白蓉绒。

    书上说,池主簿的死是白蓉绒所为,为了不暴露谋杀的痕迹,掩盖罪行,她伪造了池主簿的死,一把火烧了那十具尸体。

    细思极恐,池楚浠浑身有些无力。

    景序昭从旁扶了她一把。

    到目前为止,她所了解到的部分前因后果和书中写的一模一样,池楚浠感到害怕,父亲当真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白蓉绒谋杀。

    若找不到证据,她将永远无法严惩凶手。

    可这本书里白蓉绒是主角,她看过一些话本,从来没有哪个话本里的主角中途被配角扼杀。

    在这个话本里,她和阿耶皆是无足轻重的角色。

    “池楚浠。”景序昭唤了她一声,将她的神智拉回现实。

    “把药包拿给大夫看看。”

    池楚浠将药包递过去请大夫辨认。

    上了年纪的大夫捻起叶片看了看,“这只是一副茶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大夫把药包推回来,没什么兴趣。

    “只是茶汤吗?”池楚浠疑惑道,“落回不是有毒?这不是毒药?”

    大夫露出几分讥笑,“是药三分毒,谁说有毒的茶就不能吃了?”

    大夫指着药包中的其他几味叶子道:“这几样搭配在一起可做茶汤,常饮可解毒、杀虫,并不是什么毒药。”

    池楚浠和景序昭都愣住了。

    居然不是毒药,听起来更像是解药。

    “快走吧快走吧,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大夫。”池楚浠追问,“这茶方可用来解哪种毒?”

    “解哪种毒……”大夫再次看向药包,眉头皱起,“这常山、山豆根、落回……怕是解蛊毒的。”

    池楚浠心中一震,蛊毒么。

    “什么样的蛊毒?”池楚浠问。

    大夫摆摆手,“蛊毒可太多了,蜣蜋蛊、马蝗蛊、金蚕蛊、草蛊,我是大夫,不善巫蛊之术,亦没专研过下毒之道,你们去问别人吧。”

    道了谢,池楚浠走出铺子。

    刚踏出门槛,便听见大夫说:“去找慕容执的娘子打听,她善巫蛊之道。”

    “多谢大夫。”

    出了门,景序昭道:“我知道慕容执此人,原为辽东慕容鲜卑,是鲜卑的一支,先世居河清,后迁入西北地区。”

    “他在哪儿?”

    “西庄,丹水东面。”

    池楚浠回家就收拾东西,带上了洪源给的丢失财物名录,正好要去丹水,此去顺路。

    景序昭把册子抽回来塞给小花,“放好,毕竟我们才是公廨的人,池娘子只是我的客卿。”

    池楚浠收拾着东西抬头看来,“阿兄,我只是想借个由头探查苍山一案,这次之后不想再做你的客卿,我与官府之人并不同路。”

    景序昭只是淡淡一笑,“随你。”

    “多谢阿兄。”

    小花与同僚铁耀对视一眼,各自整理了一下工服准备出发。

    去丹水的路程不远,路途颠簸,马车不好走,几人都认为骑马更便捷。

    池楚浠会骑马,但身手不如几个男人灵活,马儿一跑起来她也能奋力跟上。

    铁耀道:“景县丞,咱们天黑前能到丹水,若是时辰尚早还可以去丹水交易市场看看。”

    四匹马儿扬尘而去。

    快到丹水时,路上有稀泥,景序昭让几人减缓了马速,防止马儿失蹄。

    小花:“前阵子发大水,下游好不容易种起来的粮食没了,据说西庄公廨每日都在发放赈灾粮。”

    池楚浠望着这一片光秃秃的山河有些感慨,多年前,丹水也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惜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经过一处老地方时池楚浠勒马停下。

    左前方的杂草堆里还散落着一些没用的木架,一半腐烂一半焦黑。

    “阿兄,这便是那间邸舍,被那伙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景序昭望着那处。

    小花道:“这是苍山与西庄的边界,邸舍旁原本是有个官府驿站的,自那次大火后就都荒废了。”

    “走吧。”景序昭道。

    到达丹水时太阳还未落山,前方的城镇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有骆驼在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

    景序昭道:“先去镇上找地方落脚,顺便去交易市场看看。”

    几人下马步行。

    丹水镇比苍山县里的大多数小镇都要荒凉,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有的人手里捧着粮袋,像是刚领了救济回来,可那粮袋里却是瘪瘪的。

    景序昭道:“丹水镇不闹僵尸?”

    铁耀笑道:“这倒是没听说过,丹水与苍山还是有点距离,僵尸能跳这么远吗?”

    小花:“能啊,你没听过赶尸人吗,他们能赶着僵尸走上百里路,从苍山跳到丹水有什么难的。”

    铁耀想了想,默默点头,“也对。”

    “在镇上找个邸舍住一晚。”铁耀提议。

    景序昭选了家店,这镇上已经没有别的邸舍了,能找到这个小小的住处已是不易。

    “店家,要两间房。”景序昭给了钱。

    这邸舍本是停放货物居多,住宿的房间肯定是不够的,但丹水的条件也就这样,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订好房间后,晚上的住处有了着落心里就踏实多了。

    池楚浠走在最前面,她知道丹水的交易市场位于何处。

    “阿兄,财物若是从这里流出去必定能查到源头,到时顺藤摸瓜揪出盗贼。”

    景序昭在池楚浠后脑勺轻轻一拍,像哄小孩似的:“嗯,池娘子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小花和铁耀:“……”

    不至于这么夸吧。

    池楚浠叫景县丞阿兄,景县丞说池楚浠是他的客卿,有猫腻……

    小花和铁耀跟在后面偷偷打量二人。

    小花:“一些小商队会经过这里前往沙洲,长期在这里做小生意的人来来往往好不混乱,景县丞,池娘子,你们二位可要当心些,别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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