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人悬在半空,好整以暇地观看昭然起飞。时不时抚掌大笑,前仰后合,恨不得有个吐槽的人才好。

    大胆见这熟悉又狂放的作态,忍不住对昭然道:“你家的?”

    ……

    这两人行为动作简直如出一辙,联想到昭然和杜氏贫嘴的样子。

    真是越来越像。

    昭然乜了他一眼,登时睁圆眼睛,那半幅面具!

    “北庭红楼口味一绝,若是你去,点上一整根烤羊肋排,撒上秘制酱料……”

    是他。

    北庭来的人,不可能刚巧救下她,昭然刚醒的时候就怀疑过这点。

    虽然这人带着面具,举手投足却尽是军戎气息,当时闻启还在北庭,那想必是二启军中之人。

    不若打他下来,问问二启究竟在何处。

    跟谁躲猫猫呢。

    她心中有了打算,顾不上羞赧,手里捏了个诀,霎时,一股劲风卷集树叶成旋涡状朝那人呼啸而去。

    看你奶奶。

    昭然笑着望过去。

    却没想到己方军中,还有两没见过世面的。

    拔地而起的狂风掀起衣裙,昭然单手攥住面前黑纱。大风吓得盛叔放忙屈腿伸手压在膝盖上,身后的衣袍又孔雀开屏。

    他这一动,剑上还如何稳当,利剑一翻,两人一魂倒垃圾一般,大头朝下,栽种在地里。

    而被偷袭那人在空中七摇八晃,忽又一黑衣男子,足踏长剑,面容冷峻,一掌扶住他胳膊,这才稳住。

    红衣男子转身笑呵呵拍了拍肩上的手,“多谢多谢。”

    就见黑衣男子御剑,朝那三根倒栽葱疾驰而去。

    像是要割韭菜的样子。

    “林茨,莫要伤人!”

    林茨瞬间御剑而至,大头朝下的两人正手脚乱舞,被这气势一吓,瞬间消停。

    盛叔放嚎道:“道友道友!一家人!好朋友!”

    昭然和大胆在旁边嫌弃了他一阵,一骨碌爬起来,叉腰朝红衣男子喊道:“道友忒不地道,这功夫本就有高低,岂能以己之长,嘲彼之短!若是不服,我们重新比过。”

    她仔细打量了下眼前两人,皆气质卓然,丰神俊朗。

    红色衣服的,脸上虽带笑,面具下的眼神却莫名其妙的阴冷,怕是打手之类的。

    而旁边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脸上恨不得刻上“恶人”两字,人狠话不多,像是管事的。

    她扬起的下巴朝黑色衣服的移过去对准。

    此时闲杂人太多,不能贸然暴露身份,还得将两人缠住,再做打算。

    林茨拔剑就要上前,红衣男子上前一步,轻手将他握剑柄的手推了回去。

    “祁……”

    昭然轻皱了皱眉,是个瘸子。

    虽走路和平常人并无两异,但细心些还是能看出了这人刻意掩饰的一脚重一脚浅。

    红衣男子一听是一家人,脸上笑得更盛,屁颠颠扶起盛叔放,拍拍他屁股上的灰,热情道:“你们是去江城拜师的吧?果是同路人,在下姓祁,这位是小林。此处到江城有座山,御剑难越,不若同行搭个伴可好?”

    “可是,凤澜师父不是急……”林茨皱了皱眉。

    小祁摆摆手,偏过头与他耳语:“这几年生源不好,师父本来心情就不妙,急着去挨骂不如祈祷。带两个人献给她,还蹭个好。且你看啊,那男子……”

    “你别押韵!”林茨打断他。

    “好好好,那男子一看……”小祁再指过去。

    两人悄悄打量的盛叔放,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衣裳上的褶子一条一条摆平。

    落了灰的地方,他伸过手到嘴边,舔了舔大拇指,又去蹭……

    像是脑子里没几个褶皱的。

    小祁急刹话头,掰过林茨的头,“那女子,黑纱遮面,气度不凡,乍一看腰缠万贯。学堂重建,岂不明日可见。”

    昭然懒得理两人嚼耳根,姓祁的一句话,满足了她两个诉求,求之不得。

    她抱着剑,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三人,“那走吧?”

    一路上,大胆瞪着一只眼在小祁身边又嗅又摸,总觉着这人不太对劲。

    而小祁一边眉飞色舞地找林茨搭话,一边皱眉扇着蚊子,抱怨山中蚊虫忒没点意思,盯着他一人吸血。

    好在大胆不是实体,他狂放不羁的动作,此时但凡换个人在旁边,脸已经被扇成猪头无二。

    但饶是生魂也容不得活人这样不断穿魂而过,他一甩袖快步追上昭然。

    “这两人不简单,红衣服的,身上好大阴气,当心些。”

    “留着心眼呢。”昭然淡淡道。

    越走进深林,阳光越稀薄,深绿色的雾气笼罩,冷不丁像是要缭绕出一个人形。

    大胆朝昭然旁边缩了缩,被瞪了回去。

    “我咋这么冷呢。”

    “怂货,这么多人呢,怕啥。”

    此时夹在中间的盛叔放多少有些突兀,后面两个人叽叽喳喳也就算了,前面昭然一人怎么嘴巴也没停过。

    他咽了咽口水,卯着胆子问:“那个……道友啊,你在和谁说话呢?”

    同时在昭然耳朵里响起的,还有一声咕噜声,像是谁饿了。

    昭然立马变成笑脸,眼睛笑得弯弯的,掏出小香囊里的瓜子,举过头顶,挥了挥。

    “谁饿了?我有干粮。”

    闻言,身后三人面色复杂地看向她,有恐惧,有戒备,还有……津津有味。

    但凝固住的,不止是身后三人,还有转过身的昭然和大胆。

    因为在三人背后浩浩荡荡一群湿漉漉的生魂正在朝他们这边齐步走来。

    一看就和前几日遇见那个垂涎姐,一个坑里的。

    湿里湿气。

    狭路相逢,想着小祁腿脚不方便,昭然顺手抄起小祁和林茨,火速退到林子里。

    姓祁的倒是笑呵呵得任人摆布,就是他那个主子,昭然感觉下一秒就会挨他一拳。

    盛叔放见状,虽然不懂,但是身体反应贼快,生怕落下一步,也钻了进去。蹲好后,狐疑地轻声问:“怎么了?”

    昭然蹙眉看着众人眼中空荡荡的地面。

    这些水鬼似乎都有一个特定的目的地,且均有痴傻的症状,她心中不妙。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往往会致一地阴阳失调,疫病不断。

    她心下一琢磨,在众人惊疑中抄起盛叔放的剑,剌开食指,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三人眼皮上一抹。

    迅速回到原位捂住盛叔放的嘴巴。

    果不其然,一声呜咽被她给生生塞了回去。

    叫林茨的那人看见眼前的场景,明显也吓了一跳,伸手警惕地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厮杀。

    反而姓祁的,却只象征性地睁了睁眼睛,抬了抬眉,喜怒不形于色,更像是在思考什么。

    但这边,盛叔放眼球快被自己给挤出来了。

    大胆难得看见比自己还胆小的人,对外面那群生魂的恐惧都被挑逗这人的欲望给压了回去。

    他故意翻着白眼,吐出长舌,本身就绿幽幽的,在林子里更甚。

    大胆摆出头像是随时会从脖子滑落的样子,一摇一摆地犯贱:“小公子,别害怕啊,你好香……”

    盛叔放命快没了。

    昭然棱了他一眼,“再吵就扔出去喂水鬼。”

    大胆立马像个受惊的小鸡缩了回去。

    旁边淡定组两人:……

    昭然简单解释道:“今天运气不好,白日撞鬼。还撞上这么大一群,怕你们被影响,拉过来躲一躲。为了证实我没疯,本姑娘大放血,让你们见见世面。等他们过去了,我们再走。”

    “那他,他……”盛叔放指着大胆快哭了。

    大胆哼笑道:“就你这个小鸡胆量,还想修道,趁早清醒吧。”

    说罢他又捡着昭然的话术:“看见我身上的绿烟了吗?我乃恶鬼凶煞啊咕咚咕咚……”

    昭然一挥手,打得他魂魄如水波般晃荡了下,阻断了这场表演,她笑道:“他是我买来的生魂,镇场子的,自己人。”

    三个人狠狠消化了番,半晌无言,头顶渡鸦飞过。

    姓祁的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盛叔放呼出去的一口气,愣是没收回来。

    昭然本想下回自己来查探,没想到这姓祁的倒像自己肚里的蛔虫,于是起身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能不能不去……”盛叔放垂头蹲着欲哭无泪。

    旁边大胆猛地点头附和。

    “那林茨你留下来照顾他们吧。”小祁道。

    “不可能。”

    林茨说罢越过两人跟在水鬼队伍后面。

    昭然奇道:“他不是你主子吗?”

    小祁无奈地皱了皱眉,“不是主子,胜似主子。”

    三人一走,留下蹲着的一人一魂,相顾无言,唯有泪万行。

    可以说加起来没半点胆。

    “我滴阿娘啊!”盛叔放嚎了声,连忙跟上。

    道路七拐八绕,有时直接穿林而过,走到崖壁面前还能柳暗花明,明显是故意阻拦外人进入。但几人就装傻一直和水鬼们顺路。

    最后一排的几个鬼疑惑地多次回头看他们,几人眼神瞬间四射,抖腿的抖腿,吹口哨的吹口哨,反正能看多远看多远。

    仿佛在集市里偶遇。

    终于,远处树林交叠处,掩映出一栋古塔。

    木质结构,倾斜着随时会倾倒的样子,塔有七八层高,每层外檐都风化得严重,但依稀能看见一些雕绘。

    有祥云漫漫,仙鹿飞天,舞女婀娜,凑近了看,又像一座破败的古庙。

    等他们走到跟前,却发现最后一缕生魂也消失了痕迹。

    昭然心中猛地一沉,明白了什么,回头正要阻拦,大胆已经先一步踏了出去。

    一声惊恐短促地消失在耳边。

    大胆也跟着不见了。

    昭然和他之间的白线虚虚漂浮着,跟着隐没在烟尘中。

    断了一样。

    断了!

    这里所有生魂都存在强行斩断挂碍的情形。那大胆……

    “他是不是完蛋了。”盛叔放一手挽着林茨,一手挽着那位祁公子,像是鸡妈妈护着的小鸡崽,缩着脖子问。

    祁公子笑容不减,眉间却微蹙,另一边的林茨难得被男人挽着,怒气值即将达到顶峰。

    林间野草丛生,古塔这边却是奇怪的荒芜,门前只立了两座石狮像,方位均朝西北。

    师父讲过,日出东南,东南方阳盛阴衰,若阵法背道而驰,则……

    “是守魂阵。”

    昭然向前迈出一步。

    以活人之气侵入。

    似是试探。

    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不管,输也输得起。

    瞬间罡风四起,塔门轰然打开,参天树木摇曳不休,堪堪折断几支,朝几人猛地砸下来。

    昭然一惊,顾不得面前黑纱被全然掀起。

    “进屋!”昭然和小祁同时喊道。

    慌乱间,几人刚进屋,身后木门倏地关上,只觉面前阴冷尸气格外浓烈,堵塞呼吸。

    一股酸涩腐臭味弥漫整个塔内。

    屋内没有光源,伸手不见五指,昭然一只手忽然被紧紧握住,她正想挣脱,姓祁的那位道:“是我。”

    昭然以为他害怕,便也没有挣脱,回握住他淡然道:“没事,别怕。”

    “道友,是你吗?”

    黑暗中盛叔放小可怜破碎的声音颤颤巍巍响起。

    “放开……”

    林茨话里含刀,一字一顿。

    “我、的、腿。”

    门外狂风从未停止,几人的乱入加剧了这一情形,老旧木门木窗被急速加重地拍打,一刻不停。

    像是催命符一般。

    轰然间,屋顶一震,巨树倒栽,生生砸垮了大半塔顶。

    光泄进来。

    一束白光照在屋中间,堆积如山的……

    尸首上。

    其上蝇虫乱飞,却安静地诡异,腐臭冲天,尸首全都面目全非。

    堂下几人瞬间安静。

    而昭然旁边的人仿若置身事外,看着那尸堆,明显心不在焉,且不合时宜地来了句:“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三人僵硬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望向声音来处。

    ……您还好吗?

    你没事吧!

    而这位没事儿人,剑眉紧皱,目光收回垂落在昭然眼角,握住她的手也不自禁加重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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