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等在两人面前,被这一惊一乍弄得一愣一愣的。在她眼里,这院墙再为普通不过,甚至相较之前,还翻新了不少。

    自认为女帝和祁王也不算没见识的,今日这反应,倒是高看了他们一等。

    此时一人脚步匆忙从主殿里出来,忽然从撞上她,忙不迭低头认错。

    那宫人垂眸不动声色看了眼她的包袱,冷冷道:“贵妃放行了?”

    那人忙点头。

    宫人哼笑一声,“这回犯的是何事?”

    “私……私盗玉镯。”那人声如蚊蚋,镯字几乎是气音发出。

    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似十分不屑,点点头高傲道:“滚吧。”

    昭然和闻启笑着对视一眼,只觉得这宫人倒是个变脸的好手。

    此时殿中又来了个小宫女,俯首在她耳侧悄声说了几句,宫人调转方向,行为上仍旧没有丝毫不恭与怠慢。

    “贵妃此时不便见人,女帝跟我这边来。”

    闻启耸耸肩漫不经心跟上,却被这宫人伸手一拦,态度不容拒绝,“祁王毕竟为外男,同住于贵妃寝宫怕为不妥,请祁王跟这位宫人走。”

    这便要将两人分开来了。

    闻启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前方昭然道:“可是我们要成亲了,便是一家人。”

    那人依旧不卑不亢,“现下不还未成嘛。”

    “呵呵,你算什么……”闻启还要再说,忽然手腕上一凉,被紧紧握住,再抬眼便对上昭然忧心忡忡的眼神。

    讽刺找茬的话到嘴边,游鱼一样又滑了回去,水花都没溅起。

    “没事,不用担心。”

    他拍拍昭然的手。

    这场景和几年前未免过于相似,当时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才刚重逢不久,谁也不想再来一次。

    昭然死死攥着他的手。

    分明不是生离死别,但在听到又要在同样的地点分开的时候,昭然心中倏然腾起一股焦躁不安,不明缘由。

    她攥得太紧,任凭闻启如何掰都纹丝不动,忽然间,原本拉扯的力度反向,昭然整个人失重顺着力道往前倒去。

    再接着,鼻尖撞上前人领子,未来得及吃痛,她便稳稳待在了闻启怀里。

    周遭空气都暖和了几分。

    小的时候两人搂搂抱抱惯了,原本没什么,可如今传出去了成亲的消息,两人之间的牵连似乎变了质,

    坦荡清晰变得暧昧不明,千丝万缕。

    看到后头宫人羞红了脸侧转身子时,她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起身。

    此时闻启的声音低低从头顶传来,因为刻意不让旁人听见,压抑中带着些沙哑。

    “昭然,听着。以前,一时冲动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绝处拼一拼也能逢生。可我到了北庭才意识到那些并非是绝处,只是迷雾和狂妄遮住了眼睛,白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他握紧昭然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还没成亲呢,放心,我不会走远的。”

    大胆和虞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的是这一幕。

    大胆还没来得及感叹这里生魂多的,跟回家了一样,下巴就掉到地上,“你,你,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昭然还是被留在了贵妃寝殿,四处扫视了一圈后关上门,仰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出来吧,搞不明白你有什么可躲的,又没人能看得见你。”

    “你可别说,之前没来过,这皇宫怎么阴森森的。”大胆怕闻启不会保护自己,选择跟昭然留下,让面瘫虞靖去跟闻启大眼瞪小眼 。

    “金碧辉煌的,现下可真是显得越发恐怖。”

    “废话,宫里每天都在死人,怨气凝结就这样了呗。”昭然噌地起身,屈膝,右手懒洋洋搭在上面,皱眉疑神疑鬼道,“说不定还能遇上比你还绿的凶煞呢。”

    “不是吧。”大胆搓了搓胳膊,不着痕迹朝昭然挪了两步,“但你不觉得这贵妃殿尤为阴森吗?”

    他四周一张望,再回头时差点背过气去,昭然舌头伸长做了个吊死鬼的模样,零距离贴在他面前。

    “哈哈哈……”见他怂样,昭然笑了三声就戛然而止。

    大胆不满地将头埋在膝盖中间,闷声道:“昭然你个小崽子来劲儿了是不是!”

    “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此时,一位年迈的嬷嬷身影佝偻着出现在墙上。

    大胆闭眼狂喷:“别以为你换个声音,我就不认识你了!”

    “公主姐姐!呜呜呜——”一个小影子从嬷嬷背后跳出来,两条辫子一甩一甩,童声委屈巴巴。

    “他奶奶的,昭然你有完没……”

    大概是嫌他太吵了,一个影子直接移到地上,黑溜溜的,将将和大胆对视。

    然后他就抽过去了。

    “他不是见过我们了吗?”老嬷嬷关切道,“怎么还不禁吓。这样的胆子,要是生前入宫,不到半日就会没命。”

    昭然定定看着乌泱泱一片黑影,“你们……是在等我?”

    一群黑影点头如捣蒜,场面竟诡异中透着一丝可爱。

    老嬷嬷开口道:“我们若是普通的冤死鬼也就罢了,到底是先帝在时,最后一批宫人,身随国灭,看见的自然比旁人多一些。”

    昭然怔愣道:“您的意思是……”

    老嬷嬷接着不疾不徐道:“虽说先帝开了城门引得灾民入城,搅乱了皇城百姓安宁,可严加看守的将士和守卫,分明是能控制住局面的。”

    她慢慢踱步到另一面墙,低头看向烛台上幽幽燃烧之火,“这烛台倾倒,岂是一人之功。”

    “当日,守门的生魂说,看见俞岿给他开了门。”

    那俞岿虽为前朝宰辅,但在杜季让眼皮底下仍旧混得风生水起,免不得做些事情以表忠心。

    那便是了。

    里应外合,这冷酷的宫墙内,虽雕梁画栋,却处处充满丛林法则。一以贯之的无情和弱肉强食。

    “昭然?”有人在敲门,喊她的名字时,竟带着一丝愉悦。

    但这声音却让昭然愉快不起来。

    虽然不似往常唯唯诺诺,温顺胆怯,但自从荣青阳自戕在小重山,她的声音就在昭然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屋内影子瞬间消失,像是墨汁顺着墙缝渗透进去,刹那间便没了踪影。

    还有人不忘捞起在地上直翻白眼的大胆,将他一同拖了去。

    礼貌地为她们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显然门外那人只是客气下,知道昭然不会来开门,敲了两声便推门而入。

    荣青阳穿着前皇后最爱的蜀绣,淡黄色裙摆上新发的嫩芽生机翠绿。

    她没有传言中的改头换面,不过意气风发了些,走路时步子稳了点。虽然生的一张忧伤憔悴的面容,但身子挺拔后,气度确实大有改观。

    “你把我们拘到这里来有什么意图?”昭然冷声看着她。

    空中一道绿影划过,昭然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抬手接住。

    看着手里的玉佩,她垂眸冷笑两声,“果然是你们。”

    “杜季让本对你无意强来,但听闻祁王溜了回来,派出去一众死侍,你们若是还不来皇城,就来不了了。”

    荣青阳自在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仰倚在美人靠上,姿态惬意。

    “哦?”昭然笑道,也翘起二郎腿,与她对坐,“所以你是帮我们的?”

    “不要翘腿。”荣青阳眉头轻皱了皱,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她只看着昭然不规矩的坐姿,不说话了。

    昭然不动,她就不语,僵持片刻,昭然松口,学着她的样子靠着,狠狠地盯着她。像只炸毛的小猫。

    荣青阳这才缓缓开口,“刚从我殿中出去那宫人你可看见了?”

    昭然仰着头,透过鼻尖看她,没出声。

    荣青阳笑笑,对她如此无礼的举动也并未生气,接着道:“为何不奇怪,宫中规矩森严,作为贵妃心肠太软,性子懦弱,掌管不好这后宫。”

    昭然哼笑一声,扭过头去,“这后宫还不是只有你一人,随便怎么都好管。”

    也不知道这女人在杜季让面前使了什么迷魂药,要不就是逮着杜季让的小辫子了,不然至今为何不立后,只留她一个妃子。却又冷落在锦官城的皇宫里。

    这回换荣青阳不语,对她的呛词丝毫不在乎,仍温和地笑着看她。

    荣青阳长得没有攻击性,甚至有几分娇弱的病态,笑起来,眉目清秀,无论如何是惹人怜的。

    昭然心下软了软,恨自己为美色所欺,若真成了一国之主,怕是个昏君。

    她继续从鼻孔里出气,“之前姜皇后仁善,若非十恶不赦,不允许烂杀宫人。但你嘛……”

    她看了眼荣青阳,也许因为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又没架子,昭然一点不怵她。

    即使眼前的人几乎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狠起来自己都杀,杀一两个宫人不算什么。顶多就是……你没这个权力。”

    她邪笑着看对面的荣青阳。

    从昭然说出这句话来,她就有些神志不清地傻愣在那里。

    果然,昭然心道,虽说这荣青阳一女子掌管整个锦官城十分不易,算得上有才有德。但毕竟上头是刚篡位的人,御下难免慎之又慎,怎么肯给一个女人如此大的权力。

    刚才看见的事怕是只多不少,也许还有更严重的。

    只怕是处处受制,又不能摆上台面来削弱自己的气势,只得走些弯路,清除掉二心之人,留下信服自己的,自然便好管了。

    表面看着荣青阳受了莫大委屈仍旧菩萨心肠,不过是一招漂亮的扮猪吃虎。

    “既然你知道这点,便知我为何帮你们。”荣青阳换了个姿势,处变不惊地看着昭然,像个掌控一切的女巫。

    昭然大笑两声,后沉默地看着她,“那你野心也未免太大了。”

    “我只是不想处处受制于人罢了,女子本就没地位,又如此牵制,太不快活。”

    “那为何把闻启给支开?”

    “他啊?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荣青阳嘴角微微牵起,“真正的闻云谏,早死了。看你被瞒得可怜,发发慈悲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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