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玉阶走来一人,青衣广袖,听见喊声抬起脸来。

    一张玉似面庞,眼含笑意如灼灼桃花,正是司命。

    司命,曾是掌管九州寿夭,仅次于五方天帝的天神,在娲皇魂归寰宇后,新任天帝历三万三千劫归位,即刻大刀阔斧地再封新神。

    名为加封,实则收编打压,天庭人人自危,转业的转业,下海的下海,扶他的扶他。

    浩浩荡荡从上到下,逐渐完成从天庭至凡间的换代,古神湮灭,新神继任。

    而万万年过去,司命神职一降再降,如今已是微末天官。

    李有德先一步迎上去,满脸堆笑:“司命大人让我好找。”

    司命生了张娃娃脸,一笑颊边便绽出梨涡。

    他笑着同李有德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仙友可是丹姝?”

    丹姝一顿:“正是。”

    她知道司命手中有一本生死簿,可观众生六道,如今看来果然是好东西。

    司命将人引到桌案处,取出一枚金印落在她的仙箓之上。

    待那金印落成,只觉身盈气清浑似换了一具躯壳,冥冥中被赋予了某种神所属的权利。

    司命好脾气地笑笑:“此之一刻才算正式脱离肉体凡胎,超越六道轮回,恭喜仙友。”

    丹姝接过仙箓,便见其融于自身,一瞬闪过金光万千,须臾便散去。

    丹姝心口澎湃,躬身拜谢:“多谢司命大人。”

    司命忙摆手:“小事小事,何足挂齿。”

    几人正说着,银河中一道璀璨流光乍现,落在一方仙台之上。

    丹姝被那华光夺去目光:“这是?”

    “是玄霄星君历劫归来,”司命也有些诧异,拿出生死簿翻了翻:“竟然早了这许多。”

    “历劫?”

    司命见她好奇,便顺势登云相邀:“丹姝仙友可要随我去看看?”

    二人至仙台处,方才的那道流光幻化出一个修长身姿,银河的璀璨光华围绕于他周身。

    发如白雪,莹莹似玉,丝缕垂落于肩颈之上,宛若一株秋水芙蕖。

    飞霜絮雪般的人,瞧着可望不可及。

    那人转过身来,自流云中露出一张脸。

    丹姝神色一怔,脑中一根弦悄然崩断。

    那双眼睛,似消融的雪水流入春光之中,看得人心头一颤。

    是他…

    察觉到陌生的视线,玄霄转向司命二人的方向,露出分外昳丽隽艳的脸。

    恰好与丹姝隔云相望。

    电光火石之间,好似被一道天雷劈砍!

    只觉得眼前轰隆隆烧过一片烈火,被黑暗的烟尘倾覆,心口滞涩,一瞬间竟再也动弹不得。

    指间抚上灼痛的眼睛,宛若利刃割肉,痛不可抑。

    小童子赶忙上前搀扶:“星君!”

    那边司命知会了丹姝一声便赶到了仙台上,他拿出生死簿,细致看了一遍:“凡间历劫没出什么差错吧?”

    “我既归来自然是圆满,可是——”玄霄指间按着双目,眼中一道金光闪过。

    “无事便好。”司命松了一口气。

    天道无常,他如今兼管着神仙历劫一事,管你托生成什么样的凡人,各有一套流程,人生八苦、情爱仇怨、得道飞升、转世应劫那是应有尽有。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共一千四百六十五颗星,二百八十三位星官,十二位星君。

    玄霄便是十二星君之首。

    只是没等司命替他规划劫数,便匆匆下凡,司命心里挂碍,生怕自己的差事出了差错。

    “既然完好归来有什么可是的,我那里还有差事就不同你闲扯了。”司命敷衍几句,不待玄霄回应,便风风火火地驾云跑了。

    玄霄想起刚刚看见的陌生女子。

    抚了抚心口,吩咐一旁等候的仙侍:“你去查查那升仙之人是谁。”

    司命赶回丹姝身侧,准备好事做到底:“你初入天宫难免生疏,便由我送你去太一院吧。”

    “那就劳烦司命大人了,改日必登门拜谢。”

    “好说好说。”

    离去时丹姝忍不住回首,却见那仙台上已然空荡荡。

    *

    司命驾云赶路,银河间的淡淡星芒映在二人脸上,时明时暗。

    丹姝四下张望着,心头还有疑虑:“敢问司命仙君,不知太一院是个什么去处?雷部又是何处?”

    司命好脾气地同丹姝细细说道:“雷部,乃是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司掌人间风雨云雷监察三界之所,太一院隶属雷部管辖,主人间风调雨顺,是个极好的地方。”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不远处耸立巍峨宫殿,上书三个大字。

    ——太一院。

    这便是掌控人间风雨云雷之所在。

    太一院界门雄伟高耸,丹姝拜别司命后走将进去。

    门内自生一番小天地。

    其上云山层叠,峰巅笼罩在飘渺云雾之中,其下则是碧波万顷,烟霞环绕于仙洲之畔,仙洲之上则是数万余仙宫。

    宝殿前,雷部令官等候多时。

    应当是接到了辛启的飞符,已然知晓丹姝的来意,二话没说便将太一院的大印盖在了她的仙箓之上。

    丹姝捧着仙箓,长舒一口气。

    她修行千年吃了许多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求得长生无极妙道,再顺便当个天庭正式员工,包吃包住有编制,最好一年还能分俩桃,就别无所求啦!

    说到包吃包住,丹姝赶忙问道:“令官大人,我可有分配的洞府?”

    令官眼睛转了转,转手递出一张舆图,虚空一指:“就在此处。”

    丹姝来回翻看了几眼也没瞧出具体位置,还想再问问,再一抬头令官早没影了。

    张了张嘴,得,自己找吧。

    丹姝驾云而行,天宫并非是她以为的金光普照,烟霞漫天的样子,反倒沉寂幽深,巨大的光轮遮掩在银河宫阙之间,浩渺星辰恒河沙数,一重重界门如同泰山压顶。

    丹姝按着舆图一路西行,越跑越远,差点以为要给自己一杆子支到灵山去了。

    最终停在一处灰扑扑的群山之中,没有桃源仙洞,也没有洞天福地。

    丹姝苦笑,就知道辛启此人不会让她好过。

    好在她在人间过的也不是逍遥日子,已然习惯了,洞府天残修一修也能住。

    说干就干。

    丹姝行在云上,一座座矮平的山头在她掌下拔升而起,形成一座巨大的屏障。

    群山之间被她凿出曲廊相连,行在一层层深阁琼楼之间,丹姝选定了自己的卧房,视野极好,只是四下幽深无光。

    她在人间千年,早已习惯四季更替,但天庭无日无月,没有朝暮之分。

    丹姝掏了掏袖间,摸出一枚南海鲛珠。

    拳头大小,幻彩流光,推开窗将鲛珠往上一抛。

    珠子越来越大,化作一轮月亮挂在被她凝炼的天幕之下。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她升仙多日,此刻才安心下来,坐在窗前静心修持。

    *

    日月轮换。

    直到被飞符惊醒,丹姝才想起今日辛启要去金马驿,她身为护法自该陪同。

    三十三重天覆盖宇宙星海,各处仙宫更是相隔甚远,毕竟从南天门到兜率宫都要走半个钟。

    一些法力微弱的小仙官,驾云赶路要花费不少功夫,金银童子上值就没有一日不迟到的。

    所以天庭特设金马驿,由神官厌罗统摄,统一管理天庭众神的坐骑。

    领了仙职的仙官神将都可以去借调,无论是上九天下黄泉都省了许多功夫。

    当然如她一般刚升仙的天官是轮不上的,只能饱饱眼福。

    一想到辛启此人的性子,丹姝便忍不住长吁短叹。

    等她驾云赶到,金马驿殿前已是熙熙攘攘。

    穿过云门,宇宙沉寂的暗色被流光代替,雾霭云烟之中花团锦簇,细看竟是结伴而行的仙童仙娥,身披霞衣彩绫捧着托盘穿梭在宫殿之间。

    金轮之下是一片浮动的云岚,一座接一座仙岛悬浮于万顷碧波之上,由云桥相连。

    内里瑶台银阙复道回廊,流水潺潺间仙鹤长鸣。

    丹姝穿过山门,顿感开阔,有千奇百怪的神兽栖息在青山绿洲之间。

    就在她面前不远处,巨大的阴影遮盖下,有鸟羽垂落。

    踏云攀上另一株高耸玉树,丹姝终于看见那神兽的全貌。

    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野火便从它火红色鸟羽下坠落。

    丹姝坐在枝干上与其遥遥相望,如它一般躺在玉树松花之中,丝丝流云穿过发间。

    树下传来隐约人声,丹姝扒开叶子,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止住动作,心口生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

    玄霄一身素衣站在树下,发如白缎,银光流转,面目清透似玉,雪砌般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双目缚了一层白绸,遮住了一双如春水般的眼睛。

    浑身上下只余唇间一抹艳色,丹姝望着出了神。

    “…星君,我去问了确实是渡劫飞升,司命已将她的仙籍归入太一院,并无不妥……”

    玄霄眉间蹙起:“那日见她…总归是有些不对劲的。”

    小童不解:“哪里不对劲?”

    丹姝双膝勾住枝干,折身翻下:“怎的不亲自来问我?”

    “啊!”小童子吓了一跳,躲在了玄霄身后:“星,星君,她是从哪冒出来的?”

    丹姝挂在横出的枝干上,随清风一荡摇摇欲坠,脸上却笑意盈盈。

    “这么怕我啊。”

    她似是在说小童子,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他。

    玄霄看见突然出现的人,皱眉退开了好几步。

    丹姝一愣,为何避我如蛇蝎?

    是何处唐突了他吗?

    毕竟如今是九重天上的星君,不能再如凡间那般……

    往日凡尘的惊鸿一瞥与恻隐之心,皆被那场大火轰隆隆烧过,只余生疏。

    玄霄对上丹姝视线,双目立时泛起灼痛。

    他侧过身不想被人看出异样。

    “你——”丹姝说话间腿间一松,竟是要自玉树上坠下。

    玄霄下意识伸出双臂。

    却见她翻身一荡,利落跃下,衣袍飞扬,稳稳站在二人身前。

    香风不动,松花自落,正巧落在他怀里。

    见丹姝落脚之处与他相距甚近,玄霄垂眸,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与小童妄议仙使升仙一事,在此赔罪了。”

    丹姝细细打量了他好几眼,她没有认错,这明明就是一个人。

    却又为何如此冷淡?

    丹姝一步步逼近他,眼中是纯粹的疑惑。

    隔着白绸对上那双赤金瞳,玄霄只觉双目被火灼得越发烈了。

    他敛眉往后退,直到被人抵在玉树上:“你做甚——!”

    离得近了,丹姝将他脸上的痛色看得愈发明晰,不由得神色一怔:“你的眼睛……”

    “别碰我!”

    伸出的手被冷冷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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