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夏原本想让他有事就说事。

    转念一想,能让迟西易这样迟疑着无法开口的事,也不知是怎样的艰辛。

    “什么事?”

    过了半天,柳未夏只问。

    她头发还没干,发根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洇湿干燥到起皮的地板。

    “你的头发还湿着。”迟西易拾起一边的毛巾,隐隐红着脸,绕到她身后:“我替你擦头发。”

    他的手法很毛躁,并不温柔细腻,毛巾一整个罩在头顶,遮不住柳未夏的全部视线。

    他手指似乎有点僵硬,擦头发时非常粗心。

    柳未夏掀开毛巾的一角,侧头看他:“师兄还有找人办事的一天么?”

    迟西易硬邦邦说;“平常没有。”

    这句平常没有倒是真的,迟西易从开没有找人办事的习惯,否则从前不会因为打不过被人,就被揍得浑身是伤。

    ——因此还被嘲笑了好些日子。

    但柳未夏从下方看过来的眼睛带着疑惑,只听她说:“为什么平常没有?”

    “……”

    背后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毛巾甩在脑袋上,从头上垂了下去。

    迟西易地声音非常不稳:“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这丫头难道不知道不能随便打听别人的事么?!”

    柳未夏不用看也知道是为什么。

    气的。

    对于气迟西易这件事,她还算小有所成。

    于是她转过身,因为比迟西易低了十五公分,踮起脚尖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绽开一个笑容:“所以师兄到底有什么事,说给师妹听听。”

    明明屋内没有外面明亮,屏风的阴影正好抵挡住洒进来的阳光,但迟西易就是能看到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夹杂着细碎的光芒。

    很亮,很亮。

    “别这样看着我!”掀开的毛巾让他再次压下,隔着软软的毛巾,他终于能正视柳未夏的脸。

    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那个,耳垂已经红出血色。

    “知道南灵洲么,南灵洲最近出现了一群魔族,在边界寻衅挑事,将周围的人扰的不得安宁。”

    迟西易看着她的下巴,忍不住盯了起来:“你们不是总想要出去么,师兄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柳未夏掀开毛巾,半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她一边解着头发一边说:“可是南灵洲有单独的灵卫除魔降妖,哪里需要道苍宗的人去?”

    “……”

    迟西易哪里能想到有人能这么拆他的台。

    他咬牙切齿地说:“南灵洲有一个节日,名叫花灵节,就在最近。”

    这柳未夏倒是有些印象,南灵洲的花灵节是一个和花没有任何关系的节日,因为在秋季,盛开的花少之又少。

    所以先人就想了一个办法,在秋日也能赏花。

    每人都去购入一些图案精美的布料,然后将布料裁剪折叠,成各种各样的花朵形状。

    折出的布花最好看的人,将会获得魁首。

    在柳未夏记忆中这是个非常无聊的节日。

    没想到迟西易现在喜欢这种。

    她看着迟西易的眼神非常奇怪,唇角抿了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过花灵节?”

    那就有点惊悚了。

    因为花灵节一直是在热恋期的道侣才会一起去过的。

    迟西易不像是要邀她一起去过节日,反倒是像个诈骗的。

    不过这样的误会持续了不到一秒,迟西易就以一种“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回道:

    “谁要去过那无聊的节日。”

    柳未夏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又紧绷起来。

    只听迟西易再次说:“洲主邀请我去,看一看花灵节特有的狮子舞,你觉得呢?”

    他想的很简单,柳未夏一个从没出过山的小弟子,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总比在山上日日看山门快活。

    但人家似乎不这么想。

    柳未夏仰着脑袋,问:“花灵节有舞狮?”

    “有。”

    柳未夏认认真真问;“可是花灵节不是以赏花为主么。”

    迟西易毫不心虚地昧着良心说;“南灵洲什么没有,你想看什么都有。”

    他往后退了一步,说这话时罕见的没有带上那副不羁的样子,而是认认真真地,低头和她对视。

    这一眼,让柳未夏停下动作。

    她衣服上的绣花和迟西易的衣裳非常相似,乍一看像是同一个款式,但细看又有些许不同。

    一看便是精心挑选过的。

    大橘喵喵叫了一声,在窗口瞪着眼睛往里看。

    恰巧柳未夏半垂下眼睛,应了一声:

    “好。”

    —

    南灵洲地处偏南,由几个小岛环绕在中间,周边临着大片湖水,是一个湖中小岛。

    每年都有去南灵洲的船商,一模一样的船停在江边,每驶出一只湖面就会泛起涟漪。

    “公子,这是你的船牌。”船商接过迟西易递出去的银子,笑吟吟地递过去两只木牌。

    他掂量着钱袋中的银子,笑容愈发大了,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转,夸赞道:“公子和这位姑娘真是般配!”

    这船商机灵,一看二人沉默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也不尴尬,摸着钱袋子改了称呼:“两位难不成也是去参加花灵节的?”

    “是。”柳未夏反问说:“这里不都是去南灵洲看花灵节的么。”

    “哪能啊,南灵洲现在可不太平。”船商冲她招招手,看四下无人,小声说:“我听说前几日洲主不知为何发了好大的火,差点连花灵节都不办了,啧啧。”

    柳未夏的八卦之魂在燃烧,凑上去问:“好好的花灵节为何又要不办,这是为什么?”

    那船商嘿嘿笑着,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这个吧……不能乱说。”

    柳未夏:“……”

    懂了,得加钱。

    她捅了一下后面不说话的那位,熟练道:“拿钱。”

    “?”迟西易看着她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笑了:“知不知道花的是谁的钱?”

    柳未夏说;“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身为师兄,自然要肩负起保护师妹的职责,师妹有难师兄难道不该帮助么?”

    “……”

    “师妹有难你帮不帮?”柳未夏问。

    迟西易想说不帮。

    奈何她这张嘴太会胡说八道了,他根本找不到缝隙反驳,只能任由她编排。

    四周有好几道视线往这儿看,不加掩饰,迟西易从身上解下另一个钱袋扔去,咬牙道:“然后呢,快说。”

    “小人多谢公子。”那钱袋子沉甸甸的,船商拿到手里眼睛都亮了,比刚才更加热络吧:“我听说啊,花灵节有一个作为奖励的宝贝,被盗取了两日才发现,洲主气的茶饭不思,就为了找这么个宝贝呢!”

    柳未夏眼皮一跳:“盗走了?”

    “对啊!那神器周身不知道设了多少阵法,却还是没拦住,洲主亲自出关寻了三日才找到呢!”他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道:“还有人说,是神器觉得南灵洲不好,自己飞走的。”

    船商走的时候冲她笑眯眯地挤了挤眼,小声丢下一句“下次打听什么还能找他”,俨然是把他们当冤大头了。

    柳未夏想着刚才的那些话,没注意到旁边打来的一根羽箭,速度极快。

    破空而来,被一只手拦下。

    玄色云纹铁碗下,一只修长麦色的握住箭身,血液从掌心蜿蜒曲折流下。

    这箭头部磨得又尖又利,一下子划破皮肤,不用看就是支好箭。

    若不是打他们的就更好了。

    柳未夏掰开他用力紧握的手指,看也不看一眼把箭丢出去,查看伤口发现并无大碍后松一口气。

    这支箭,是故意的。

    “我就说他们能躲开吧,你输了你输了,记得答应我的雪天丹!”扎着短发的女孩名叫姚瑜,兴奋地向旁边的人讨要奖品。

    “走吧。”姚盛崔淡淡地,转身离开。

    持弓少女一头长发束起,长得和旁边人有七分相像,她面色很淡,只轻轻瞥了一眼,完全没有对刚才这支箭赔罪的意思。

    她的服饰很眼熟,柳未夏应该见过的。

    “是八乘宫的人。”她记起那身衣服的出处了。

    迟西易面无表情抹掉手上的血珠,从身上抖落出一个小药瓶,滴出几滴药水在伤口上。

    鲜血溢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不一会儿就长成原样。

    “八乘宫和道苍宗向来不对付,虽然同样位列三宗,但两宗因着看不惯对方没少打架,也难怪那女人会射那一箭。”迟西易说。

    顺着缭手的指引上去,甲板上泾渭分明地站着服装不一的人,都在有序做着自己的事。

    刚才那两个人先她们一步上船,已经不见人影。

    柳未夏找到房间,插入钥匙打开房门,扭头问:“她们怎么认出我们是道苍宗的人的?”

    明明出来前换了便装。

    难不成是早有预谋?

    还是……

    “因为我曾经把他们在八乘宫附近杀得片甲不留。”迟西易挑了挑眉,叹声道:“八乘宫那么多人,没一个能打的。”

    “……”

    难怪人家要射这一箭。

    原来是报仇呢。

    “不过。”他手指反复在剑柄上摩挲,迟西易扬起一个笑容,“她们这样挑衅我,那我总得讨些利息。”

    熟悉迟西易的都知道,他一旦烦躁就会无意识地抚摸本命剑。

    一旦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要遭殃。

    很显然。

    那对姐妹花,要祸事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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