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0年7月23日,我市临江大道发生一起恶劣伤人事件,持刀者造成九死一伤,长吉市警方派出编号1034特警小队,现已将犯罪人员拘留关押,长吉市居民外出请随身携带防身用具,做好人身防护,如若遇到危险,请拨打01010……”

    安静的房间中,窗户紧闭,床上平坦,角落中坐着一个黑影,脚下放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播报着今日重要新闻。

    “这是你的决定,要怎么解释,你自己去和因因说,因因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说话的时候注意语气。”

    “难道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不也同意了!手续都办好了,现在就开始把责任全都推卸到我身上了?”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即便关着门,也能感受到压抑的情绪。

    房间角落的黑影一动不动,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脸,听到门口的声音后动了动,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咚咚咚——”

    房门敲响

    “因因啊,是爸爸,我可以进来吗?”

    门里没发出任何声音,兰青山紧着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兰殷双手抱膝,头埋在腿间,唯一的光亮在房门口,兰青山逆光站着,他的眼睛和兰殷的很像,隐匿在阴影中显得十分阴沉。

    兰青山握紧门把手,没想进去,他柔声说到,“因因,我和妈妈都决定,准备送你去红院,在那里会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你,我们也会定期去看你,虽然任何地方都比不了家里,但你在那儿能接受到更好的治疗。”

    男人说了一大堆,但兰殷还是保持着动作不变,脚边的收音机有些老化,播报的声音带着滋啦的电流声,时断时续。

    氛围显得怪异。

    “因因,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你能理解妈妈吗?”

    说话的女人抹掉眼角的泪,神色悲伤的望着兰殷。

    半晌,角落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脸上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纯黑的眼瞳占据了大半的眼睛,很像某种比例夸张的玩偶。

    “好的,妈妈。”

    沙哑的声音,能听出很少说话,音调奇怪,和才学说话的稚童一般。

    “……对不起,因因,我的女儿,是妈妈对不起你。”女人哽咽的捂住嘴,手颤巍巍的伸出去,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兰殷,但门口的两人始终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不进入女儿的房间,像是一个默认的规则,谁也不会打破它。

    门又关上了,房间恢复黑暗,老旧的收音机还在播报新闻,但声音逐渐变得刺耳尖锐,直到兰殷抓起它用力砸到对面的墙上,电流声滋滋啦啦,叫了几声后才停止。

    砰的一声巨响,坐在客厅的夫妇面面相觑,随之身子一抖,女人哭的更悲伤了,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话,兰殷眼中流露出一丝厌倦,对不起有用的话,她就应该死在一年前的那场车祸里,而不是现在被自己的父母亲手送进精神病院。

    红院,也叫第五大道精神病院,坐落于早已废弃的第五大道,明明是一所早就应该倒闭的病院,却在第五大道废置后,依旧存在了数十年。

    而兰殷,即将成为红院的第七百二十一个病人。

    一年前,兰家的小女儿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半个车身撞出大桥,兰殷被发现时已经重度休克。

    按理来说,一辆拉着煤矿石的成吨级大卡车与兰殷的车相撞,车头完全损坏,车子直接被撞出十几米,大卡车上的煤矿石散落一地,汽油裹着煤石在地面上燃起大片的火。

    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但兰殷还是活了下来。

    醒来后,兰殷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的男朋友还活着吗?

    兰殷现在都还记得当她问出这句话时,在病床边守了一个月的父母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疯子。

    她口中的男朋友没有姓名,没有年龄,循着刺痛的记忆去触碰男人的轮廓时,兰殷的精神会变得愈发脆弱,细微的声音在她的脑中放大百倍,这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折磨。

    在车祸发生后,兰殷的父母前往警局调阅了当时的监控,跨江大桥上,两辆车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但在某一瞬间,兰殷的车突然右偏冲出去,完全不受控制的撞了上去。

    而监控中显示,当时车上只有兰殷一个人,并不存在第二个人,也就是她所谓的男朋友。

    兰殷醒来后开始说奇怪的话,按照她的描述,当时是由于大卡车突然失控,坐在驾驶位的“男朋友”快速转向,车头受到的冲击力都转移到驾驶位,所以坐在副驾驶的她活了下来。

    可兰殷的讲述与监控拍到的完全矛盾,大卡车平稳行驶,根本没有女孩儿所说的失控,坐在驾驶位的也是兰殷自己,并且,兰殷没有交过男友。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患者脑部受到一定的损伤,产生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她口中的“男朋友”也是由于无法接受现实,大脑自动生成了一个虚幻的角色,维持精神稳定避免崩溃。

    简单的来说,兰殷这种情况,是常见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缓解车祸后带来的身体伤害和精神伤害。

    兰殷在医院住了半年,期间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但显而易见的,心理治疗并没有明显的效果,相反,她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儿幻想的“男朋友”变得更加具体,喜欢抽烟,所以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性格有点恶劣,说话总是带着扎人的刺。

    但一问起他的姓名等最常规的问题,兰殷一概不知,神经像是绷紧的琴弦,稍微触碰,在伴随着刺耳的弦音时,她的精神会几近崩溃,只能依靠暴力发泄情绪。

    兰殷的父母一致认为,女儿的病情需要更专业的医疗团队干预,即便无法痊愈,能缓解病症就足够了。

    因此,他们决定将兰殷送去红院,这间拥有入住治愈率99.9%的高等精神病院。

    几近百分百的治愈率,仅是一个数字,就轻易打动了兰青山和康梅,高昂的治疗费用更是让心头那点儿疑虑彻底消除,也是一堆数字,让他们下定了决心。

    似乎数字越高,便越能衡量他们的爱,越能心安理得的送自己的女儿去红院这座精神囚笼。

    兰殷坐在车里,偏过头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市中心高大林立的建筑逐渐变成荒芜的破败高楼,第五大道的早期投入建设耗费了大量的资金,势必打造出另一个长吉市中心。

    但项目建成后,一夜之间又成了废品,官方对外的消息称,第五大道建成初期受到各界关注,一平米的空间能售卖到百万,虚假的繁荣像是高高堆起的泡沫,繁荣的泡沫最终因为一幢高楼的坍塌而破灭。

    第五大道于2066年投入建设,于2069年建成,仅仅耗时三年。

    2069年的7月,第五大道最高的双子塔中的其中一栋,在没有任何预料的情况下坍塌。

    人员伤亡超过三万,经济损失无法估量,恐慌如同病毒一样在人的心中迅速蔓延。

    有人耗尽一生的积蓄买下一间不足五十平米的房子,有人倾家荡产挤破头进入第五大道,却在一夕之间,一切化作乌有。

    经调查,承建第五大道的房产公司涉嫌使用劣质建筑材料,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月,该公司便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人们开始逃离第五大道。

    短短的七天,这座繁华的城区彻底变成了一座空城。

    兰殷对第五大道的了解也仅限于官方给出的报道,看着这片破败高楼,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出奇的平静。

    车停下,司机替她打开了车门,兰殷父母乘坐着另一辆车,下车后始终与兰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因因,红院禁止外带电子设备,所以你的手机妈妈会先替你保管,如果想爸爸妈妈了,可以向医生寻求帮助。”

    康梅的手欲要伸出又缩了回来,朝兰殷展开一个温柔的笑。

    兰殷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乖巧的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递给了康梅,只是在望向女人时,漆黑的眼睛在她嘴角的幅度上停留几秒。

    目送着女儿走进红院,康梅的心情说不出的苦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又怎么会送兰殷进精神病院,心就跟刀绞似的,一阵一阵的泛出疼。

    兰青山的手揽上康梅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这也都是为因因好,你也知道,因因现在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她会理解我们的,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

    红院门口站着穿着两个白色防护服的男人,面罩之下的头向兰青山的方向点头致意,随后便各自站在兰殷两边,带着人走进红院。

    兰殷的视线扫过大门,红院的建筑维护说不上很好,第五大道常年的灰霾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纱,生锈的铁门露出铁皮,铁门的右边挂着第五大道精神病院的牌子。

    红色的墙壁斑驳,矗立在第五大道常年的浓雾中,像是被血染透过一遍又一遍。

    牌子上的字迹已经老化,长出绮丽的铁锈花纹,兰殷看的出神,恍眼间看到铁锈不停的弹跳,像是在呼吸的霉菌,长满了大片的建筑。

    这种幻觉只持续了几秒,等兰殷再回神时,牌子又恢复原样。

    她好像又开始精神错乱了。

    “0721”

    穿着防护服的高大男人喊出这串数字,兰殷疑惑,问到,“你是在叫我吗?”

    “进入红院后,你的名字就是0721,给你一个必要的建议,你最好对这串数字敏感一点,不遵守红院规则的人,就会受到惩罚,没有人会喜欢它。”

    兰殷微微抬头,看清了男人左胸口出贴着的编号:c1321,另一个男人的是:d044。

    所以,这也是他们的名字么?

    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码。

    兰殷点点头,表示明白,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从下车到进入红院,兰殷始终保持着过分的冷静,这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但对于一位精神病患者来说,这种正常才是最不正常。

    唐飞,也就是编号c1321,入职红院刚满一年,他提前看过兰殷的病历。

    兰殷,女,21岁,间歇性人格分裂,经历过一场重大车祸,幻想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男朋友”人格,初步判定为创伤后出现认知障碍。

    唐飞的目光不由得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长得挺漂亮一姑娘,可惜脑子出了问题。

    兰殷能感觉到男人投来的目光,赤裸的,轻浮的,轻而易举就评判了一个陌生人的价值。

    她忽然很想笑,但她忍住了,压着笑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身后的大门关上,兰殷单薄瘦削的身影逐渐融进红院陈旧的大楼中,从此刻起,她的命运就被掌握在了红院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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