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漂浮在大海上,身体像是化作海面上波荡的水纹,从海底的深处传上来一波波沉闷的震荡。

    恐惧,阴冷,无所遁形的包裹着这片裸露的意识,潮湿的阴影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蛰伏,乱线缠绕糜烂,凝聚成一团庞大的阴影。

    兰殷被一阵高过一阵的水浪淹没,她不会游泳,没有实质的身体让她无法挣扎,任由着意识窒息。

    “海马体出现萎缩,脑意识产生瘫痪倾向,建议注□□神原液。”

    有人在耳边说话,兰殷的意识模糊不清,破碎的光影中,只能看见几个带着防护面具的人,一双碧蓝的幽深眸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人拿着一把手臂长的注射器,外形轮廓冷硬,玻璃器皿中装着灰色的液体。

    粗长的针头刺入后颈的皮肤,明明是冰凉的液体,却在进入体内时如同滚烫的岩浆。

    灵魂仿佛被灼烧,兰殷发出痛苦的闷哼,她能感觉到黏菌丝状般的东西从血管,一路蔓延往上,冲进脑海。

    兰殷的眼睛顿时瞪大,菌丝状的东西再次布满了她的眼球,身体痉挛抽搐不停。

    “原液初始效果良好,海马体停止萎缩,大脑皮层开始出现微粒电流,可进行第二期试验观察。”

    *

    最后听到这几句话,大脑便像是断了电,瞬间宕机,等再通电时,兰殷睁眼入目的是。

    一辆行驶在雨夜的公交车。

    她坐在公交车的末尾,车辆行驶平稳,但公交车的吊环却摇晃不停。

    潮湿的霉味弥漫在车厢中,车窗外的夜灯昏暗,道路两边穿行的林道染上湿重的夜色。

    透过车厢顶部的灯光,兰殷的脸打在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上,和这雨夜的一般虚弱苍白。

    她的脸还是那张脸,比之从前更加灰白的脸色,唇色几乎流失,眼下的阴影黑沉沉,一副被吸了精气儿的模样。

    公交车上乘客不多,除了兰殷外,就只有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个西装男,还有靠近车门的小孩,以及只能瞧见模糊身影碎片的司机。

    后排的角落还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帽子遮住脸,看不清神态,兰殷一开始还没发现他。

    车停了,轮胎在湿漉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兰殷抬头看向车门,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等了足有半分钟也没看见有人上车,直到车门关上,继续平稳的行驶在雨夜中。

    兰殷环顾四周一圈,车上的乘客没什么反应,沉默的让人脚底生寒。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疑惑的回味起方才剧烈的心跳,很奇怪,这具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应该在害怕。

    兰殷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从她被送进红院起,到总是莫名出现的幻觉,还有现在,她似乎进入了平行世界?

    目前繁杂的零碎线索让她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答案,兰殷思索时放空的视线与后视镜中的司机对上。

    那是一双狭窄而短小的眼睛,泛黄的眼白,绿豆大的黑色瞳仁,正死死盯着镜子里的兰殷。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片刻,谁都没有避开的意思,直到兰殷突然站起身,车厢中瞬间想起哒哒的脚步声。

    兰殷这才发觉自己的穿着,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小皮鞋,白色短袖衬衫,过大腿的蓝格子裙,她的身上有些湿,衬衫贴着身体露出姣好的轮廓。

    衣服胸口别着一个校牌,上面写着永成私立高中,兰殷的脑中闪过零碎的画面,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刚上高一的花季少女,一天前刚满十六岁。

    “没有人告诉你总是盯着陌生人看,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吗?”

    女孩儿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冰冷,微微扬起下巴说出这句话。

    兰殷不喜欢男人的目光,不喜欢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委屈自己接受。

    司机很明显愣了几秒,僵硬的转过头,表情还没转换过来,嘴角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说了句,“抱歉”。

    兰殷这才放过他,路过门口的小孩时,眼神直白的打量了几眼,是个穿着宽大男式黑色夹克的女孩,衣服太大,穿在身上显得很怪异。

    “姐姐好,你长的真好看。”

    小女孩察觉到兰殷的视线,仰头朝她甜甜的夸奖到。

    “谢谢,你也很漂亮。”

    兰殷并没有说客套话,小女孩有一张不属于七八岁小孩的艳丽长相,说话间总带着一股风情。

    她微微蹙眉,不太适应这种令人违和的异样感。

    兰殷往后走,也看清了西装男的模样,他眼下的乌青比她还要严重,耷拉着头昏昏欲睡。

    车外的夜景快速穿梭而过,最后定格在路边的停靠站,旁边的侧门打开,迎面走上来一个身材肥胖的老阿姨,穿着花色的长裙。

    阿姨粗鲁的扒开兰殷,挤到了后座的位置上,不耐的嚷嚷道:“别挡道啊,小姑娘。”

    兰殷没搭理她,视线落在公交车站旁淋雨的男人,他一身黑色,帽檐挡住脸,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电话亭,绿色的漆皮上满是水痕,在路灯的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冷光。

    剧烈跳动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男人最后那点模糊的影子被关上的车门分割成数片,从昏暗的光线中,兰殷看见男人露出的小半张脸。

    破碎,重影,她几乎要因为急促的呼吸窒息。

    这是一种极其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感受。

    “小妹妹,你是身体不好吗?要不先坐下休息?”

    说话的是那个西装男,他抬起疲倦的脸,语气恹恹的询问着。

    但视线在触及到兰殷的脸时,他的眼睛一亮。

    兰殷扶着栏杆坐下,“谢谢,你知道这辆公交车开往什么地方吗?”

    西装男像是松了口气,回答她:“这是706路,十点半的最后一班车,终点站是云山康养中心,我在露水花园小区下,还有三站。”

    车头的时间显示在11:04,而兰殷的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她”也住在露水花园小区。

    西装男一板一眼说着,将自己要下车的站也一股脑的吐出来,他怯懦的看了眼兰殷,忽然脸红起来,羞涩的介绍起自己。

    “我叫秦磊,在凌云大厦工作,三个月前刚满30,名下有一套房,虽然还没有车,但已经在存钱准备买。”

    “小伙子,你在凌云大厦工作?就是那个有六十六层楼,里面的人工资都好几十万的大楼?”

    旁边坐着的见西装男点了头,兴奋的挤到他旁边的座位上,由于身材肥胖,男人被硬挤到紧贴着窗。

    阿姨激动的握住西装男的手,热情的向他介绍自己的女儿,涂得红艳艳的嘴巴一张一合,男人越往后,她便越往前。

    西装男备受煎熬,求助的眼光投向兰殷,女人敏锐的窥探出什么,夸张的哎哟了声,“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小姑娘了吧?实话告诉你,年轻的花销大又不懂得体贴,娶回去你就要活受罪咯。”

    男人的心事就这么被直白的戳穿,他通红着俩眼神闪躲,视线却一直黏在兰殷的身上。

    兰殷冷眼瞧着这两人,忽然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叔叔,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

    西装男因为这个问题短暂的困惑,他摇摇头。

    “我刚满16,大叔,你这是在猥亵未成年。”

    猥亵包括语言,以及眼神上的。

    ?西装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女孩的话太直白,但他确实因为那张好看年轻的脸而产生了欲望。

    公交车内人不多,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清瘦男人忽然抬头看了眼,模糊不清面容下,一双亮的过分的眸子对上兰殷的视线。

    又到了一站,公交车停下,兰殷的眼睛看向站台,那里有一个醒目的消防栓,红色的油漆喷的鲜亮。

    头顶的灯忽的闪烁起来,伴随着滋啦的电流声。

    明明灭灭的光照下,兰殷淡定的坐在位子上,但出人意料的是,其他人也一脸镇定,没有丝毫害怕。

    湿重的泥土味掺杂着刺鼻的腥臭,一个浑身湿哒哒的长发女人走了上来,臭味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女人的头发几乎要拖到地面,阴冷的盖住脸,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臭气体。

    她坐到兰殷前面的位置上,那股臭气更加难以忍受,像是高度腐烂的尸体刚从水里捞上来。

    兰殷掩住口鼻,轻拍了下女人的肩膀,一股刺人的冷从指尖钻进脉搏中,兰殷冷的打了个哆嗦。

    “需要帮忙吗?你身上都是水。”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透过车灯微弱的光,想要看清女人的脸。

    她对这个跟水鬼一样的女人很感兴趣。

    “不用了,谢谢。”

    女人的声音沙哑,敏锐的避开了兰殷的手,她似乎很讨厌与人接触。

    兰殷耸耸肩,“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靠着车窗出神,班车又停了一站,这一站的公交台漆黑幽暗,也没有乘客上来,仿佛夜色在流动,慢慢形成一个漩涡,吸食着人的意识与理智。

    到站的提示声响起,机械的女播报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尖锐。

    「露水花园小区已经到站,请准备下车的乘客及时下车」

    虽然播报声响着,但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车子驶入前方黑沉的夜色中,兰殷心里紧张,紧抓住靠椅,拽的手指发白。

    她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一辆诡异的公交车,一车古怪的人,如何逃离这个地方目前毫无头绪。

    一段时间的漫无目的行驶后,公交车终于停下,有人走进了车厢,就从对着兰殷的车门。

    肥胖臃肿的身体,花色裙边,兰殷的眼睛慢慢瞪大,讶异的目光紧盯着这个胖女人。

    她的瞳孔在触及到女人的脸时一瞬收缩,手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胖女人与第一个上车的阿姨一模一样,除了……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更准确的说,是五官融化成一团,像是稠腻的黏土耷拉下来。

    兰殷虽然胆子挺大,但如此具有冲击力的一幕还是第一次直观遇见,她侧目看了眼后座的老阿姨,她的脸还好好的,但看见门口的女人时,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了眼便移开视线。

    女人坐在了小女孩的旁边,斜对着兰殷,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女人那张蠕动的脸,融化的五官好似变成一条条粗肥的虫,在黄褐色的皮肤层下爬动。

    车头的时间表停在11:00,所以这是时间又倒回了一次?

    兰殷想到什么,猛的看向车门外,绿色电话亭安静的立在那儿,黑衣服男人却消失不见。

    时间倒流,空间却发生了变化,这一站的男人不再出现,兰殷垂下眸,她的手不自觉的抽搐起来,这不是她的反应,而是她“身体”的反应。

    她的身体告诉她,男人消失,是一件比他出现在电话亭前更让人恐惧的事情。

    兰殷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直到车子离开公交站台,她的情况才缓解。

    公交车继续行驶在雨夜中,停停走走,上了一站又一站的人,最后整个车厢都塞满了乘客。

    密密麻麻的没有五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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