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后的第一节语文课,何延清要去政教处处理点事,没空上课。

    正打算安排大家自习,何延清将课本翻开,发现这节课本该讲两首古诗。

    这就简单了,何延清突然有个想法,告诉大家这节课让同学上来讲课。

    在听到这句话后,谢吟年因慵懒而有些涣散的意识一下崩紧。

    果不其然,何延清说:“谢吟年,你来吧。”

    谢吟年肩膀微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却还是被秋思的余光捕捉到。

    谢吟年没甚所谓,却还是说:“先看看其他同学有没有自愿的吧,没人我再上。”

    何延清觉得也没错,“那有没有同学自愿的?”

    话落,谢吟年转头,视线探寻一圈也没见着一个举手的。

    再扫一眼,还是没有。

    “那我来吧。”谢吟年毫不在意地起身,呈现一个绝对放松的状态。

    他永远是那个凡事游刃有余,总不会叫自己狼狈的人。

    秋思坐在旁边,心生困惑。

    他貌似无波无澜,却又貌似很抗拒。

    谢吟年走上讲台,何延清简单交代了些设备如何使用的话,其他的讲解方式都没说,尊重他的想法,全让他自行发挥。

    片刻,何延清离开教室。

    班里隐隐开始有些躁动的趋势,谢吟年适时阻止事态发展,开始讲课。

    一开始是对作者生平,写作背景的了解,随后是基础的字词释义的讲解。

    都是些很简单的内容,翻着PPT,照着内容念就行了。

    谢吟年偶尔停顿,给大家写笔记的时间,大体的节奏把握还算到位,整体的讲解也算是可圈可点。

    轮到诗句的解析,这一部分就不那么容易了。PPT上一个问题提出来,换做平时,老师需要一步步引导学生的思考,直至领悟答案的核心。当然,偶尔还会点名,让同学先谈谈自己的理解。

    但谢吟年毕竟不是老师,他跟台下的学生是一样的。

    他也没提前看过PPT,更没有备过课,他根本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又谈何去引导同学。

    于是他只能照着自己的方式讲。

    一个问题提出来,他就只当做是面对考试的试题,把自己的思考过程说出来当做逻辑和引导,最后再给一个措辞完整妥当的回答。

    PPT往下滚动,以红色为底色的字体将答案揭示。

    给大家几秒钟的阅读时间,秋思将最后一个字收入眼底时,忍不住扬了扬眉。

    嚯,竟跟谢吟年的说法不谋而合。

    在座其他同学也有些目瞪口呆,大家虽不对谢吟年抱有恶意,但对这堂课多少持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可这会,大家心里着实有些讶然,不由地真心叹服谢吟年的语文功底。

    这节课后半段依序进行,换了一种方式,大家似乎听得比平时更有趣味。

    下课铃响,谢吟年回到座位,坐下那一瞬,扑了一股气流到秋思脸上。

    秋思没敢动。

    同桌之间,一点点多余的动作都会被对方以余光捕捉。

    秋思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只用余光碰碰他。

    转而抬头,瞥见了许多光明正大投来的目光,而自己只能偷偷的,好像有些不公平。

    但秋思没想到的是,这或许是上天给她的另一种公平。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叫做课后服务课,偶尔老师霸占了去讲题,但大部分还是给学生自习。

    没有老师看管,大家也都在自觉完成作业,这节课的学习氛围一直不错。

    这节课理论上是应该保持安静的,但他们终究是文科班,也允许小声背书。

    昨天课上,政治老师提了个新要求,说以后背书就同桌间互相背,都去组长那背实在是耽误时间。

    秋思当场听着就觉得头大发愁。

    谢吟年在班上的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凭秋思的性格,坐在他身边就已经充满自卑感,遑论跟他产生交流。

    自己的任何想法曝露在他面前,她都觉得是自己不知好歹。

    秋思无声背诵着政治,总是被这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打岔,效率极低。

    秋思将手指插入发间,脸向着墙面,烦躁得一直在哼气。

    时间转瞬即逝,从不多做停留,一节课结束,班长通知大家可以去吃饭了。

    谢吟年整理好书本,和白擎几个约着吃饭去了。

    几个人排队出校门,想着晚上吃什么,最终决定去吃过桥米线。

    学校对面有家过桥米线,量大菜多还很便宜,学生们经常光顾。

    等谢吟年他们到,店铺已经挤了不少人。

    下单后等待了许久,才终于上餐。

    一张桌子放着四口砂锅,雾气腾起,香气扑鼻,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开动,埋头嗦粉。

    谢吟年没急着吃,拿起醋罐往碗里倒。

    倏地一声脏话把大家的头拎了起来。

    白擎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操,你酸碱失衡啊!”

    桌上的其他两人闻声抬头,齐刷刷看向谢吟年。

    谢吟年倒醋的手顿住,没去迎接那两人的目光。

    他沉默片刻,就在大家以为他生气了时,他又轻微扬眉,跟朋友打趣般,笑说:“你管我吃多少醋,管得真宽!”

    谢吟年神色松动,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却还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醋罐。

    吃完晚饭,白擎他们还不急着回学校,谢吟年没跟着他们,独自回了学校。

    迈进教室,没急着坐下,谢吟年拿起水杯,到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打水。

    落座,喝了一口水,保温杯咔擦一声盖上。

    秋思等着这一声动静结束,轻缓地把头转向他那边,温声问:“我现在背政治,你方便吗?”

    谢吟年接过她的书,点点头,示意她开始。

    秋思刚才没去吃饭,在教室边背书边调整情绪,这会状态已经稳定下来,背得还算流畅。

    谢吟年拿着她的书对照她背诵的内容,不可避免地瞥见她摘记在旁的笔记。

    他有些佩服她的细致,一路看她的笔记,如同自己又一次回顾了政治课堂。

    老师嘴里每一句话的关键词基本都能在她的书里看到。

    “一堂课”听完,谢吟年照老师要求在她书上签个字。

    把书递还给她时,谢吟年不由赞佩,“你的笔记做得很好。”

    秋思一愣,谦虚地笑笑。

    “但是你怎么知道,哪些的确是废话,哪些又是有可能出现的考点?”

    秋思原以为刚刚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他居然还认真询问她。

    一时没理解他所指的是哪个方面的笔记,只好发问回去:“你指哪个?”

    话音刚落,谢吟年移动身体,倾向她的书桌,也倾向她。

    秋思呼吸一滞,随即看向他指的那些关键词,也顺带看到他的手。

    霎那,注意力被转移了一瞬。

    但谢吟年很快把手收回,秋思也很快收回分叉的思绪,目光落在他手指过的方向。

    秋思稍微组织下语言,认真回答他:“就是一种对试题的猜测,或者说,就是一种……直觉。”

    秋思说完象征性地望向谢吟年,却看见此刻窗外的夕阳匀了两束光到他的脸上,他笑了笑,笑得漫不经心。

    那一刻,秋思恍惚觉得,阳光和他是生命中最温暖的存在。

    秋思没有了别的想法和表情,只是不由地跟着笑,笑容轻柔。

    秋思不敢停留,将头转回来,面向桌面。

    转身的霎那,听见谢吟年笑着说了句话,语气里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秋思听后笑容压制不住地放大几许,像是心里的笑容融化在了脸上。

    过了几天,学校下了通知,确定十一月中旬将举办秋季运动会。

    为此,何延清下午还特意参加了一个小会议。

    晚上班会,何延清将学校印发的报名表交到班长手里,让有意愿的同学先自行报名。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兴奋,有些是为自己要参加比赛而感到激动,有些单纯觉得这是一个逃避上课,嗨玩一场的好机会。

    总之,班上氛围欢乐畅意,放眼望去一片的交头接耳。

    唯谢吟年这一排无动于衷,好像这件事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何延清没给大家太多交流的时间,本次班会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学校要举办一届书法比赛,时间暂时也定在十一月中旬。虽说时间还早,但预备着先把事情布置下来,给学生们多一些准备时间。

    何延清看见大家听完之后兴致瞬间低了不少,于是像吆喝做买卖似的,为自己的“商品”美言几句,“这次书法比赛届时会请专业的摄影团队航拍,规模也会比较大。”

    何延清说完,却看见大家还是要笑不笑,满不在乎的模样,只好自顾自继续宣传:“学校举办这次书法比赛的目的就是致力于传承中华文化,让你们感受书法的魅力,因此这次书法比赛主题就取名叫‘墨绘五中’。”

    最后几个字,何延清念得缓慢,好似是觉得很满意。

    坐在窗边的谢吟年和秋思本来是低着头写作业,只是竖起耳朵大致听听班会内容。

    却在听到这句“墨绘五中”时,两人不约而同噗呲一声,埋头憋笑。

    好土的名字,两人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讲台上何延清鼓捣大家积极报名,可大家始终打不起劲。

    倒不是关心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就是单纯对书法本身,自己实在没那个能力。

    何延清像是猜到大家的想法,“也不是一定要写得好才能参加,重在参与,去感受一下气氛。”

    话是这么说,可谁会愿意去丢那个人。

    何延清拿大家没办法,自己也只是个拿着月薪完成工作的老师罢了。

    凑了半天,离学校要求的人数还差一个。

    何延清没辙,但又不能强迫学生,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彼时,谢吟年终于从书里抬起头,盖上笔帽,冲着何延清举起手,歪斜着头,说:“那我来一个吧。”

    他声音还有些因着疲惫而带来的慵懒,像真是为了给何延清凑数才去的,随意到极致。

    秋思在旁边看着,他没什么多余表情,但跟在篮球场上一样的自信,一样的自如,也一样的有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何延清感谢极了,心想还是他这个课代表靠谱,总能救他于水火。

    过了好几天,运动会自愿报名算是落下帷幕。

    这天,班长将报名表交还给何延清。

    何延清垂下目光,表格里各个项目基本已经填满,只1500米长跑这一项空白着,扎眼得很。

    何延清仰头,询问的目光看向班长,“1500没人报名?”

    班长努努嘴,摇头说没有。

    何延清明白地笑笑,点了点头。

    等班长出去以后,何延清笑着跟办公室其他老师说自己班上的情况:“我说这个运动会报名啊,都不愿意跑长跑,都嫌累。”

    另一个班主任也挺有同感,蹙眉头,“一样的,我们班也不愿意报1500。”

    一个不带班的女老师适时接话,“运动会最后一天不是有教师运动会吗?你们二位有没有报名3000米长跑啊?”

    意思很明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两位班主任默契地笑笑,也不觉得下面子,只是无奈地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问题不都得我们班主任去解决。”

    何延清在心里叹口气,又是一个难题。

    又是一天,晚上傍读时,何延清到班上溜达了一圈,督促大家学习。

    临了准备离开时,叫了两个人出去。

    一路跟着何延清到他办公室,秋思都没猜出被他叫出来的原因。

    到办公室,何延清叫两个人找地方坐,随后自己也坐下来。

    何延清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照搬出来就行,但面对班上两个最冷清文静的姑娘,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

    “这次运动会你们两个有报名什么项目吗?”何延清的神情和口吻都放得很软,生怕吓着这两个手足无措,被贸然叫到办公室的姑娘。

    话音一落,秋思心里倏然升起一阵不好的想法。

    但转念一想,何延清是个始终把对学生的尊重放在第一位的老师,秋思相信自己的班主任不会做出任何违背她们意愿的事情。

    两个女生都摇摇头,轻声说没有。

    安静了两秒。

    何延清又问:“那愿不愿意去尝试一下1500?”

    轰的一声,秋思心底防线塌陷了。

    一般项目她都不敢报,现在却要她去跑1500!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crazy!”突然一个英文单词轻飘飘落到秋思耳朵里。

    这声音掺杂着些许笑意,还有若干的不可思议。

    秋思一下被逗笑了,因为她说的内容也因为她的语气,没忍住去瞥了她一眼。

    身旁这个女生的名字叫李杳,是秋思到这个班上以后第一个记住的女名。没有复杂的原因,仅是觉得特别。

    此刻细细打量她,她的眉眼充满高级感,但看着不像是外放的性格,而是像秋思一般,是气质疏离这一挂的,但又不似秋思那般令人无法靠近,她的淡然十分温柔。

    秋思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目光。

    她们两个人的反应一丝不漏地收入何延清的眼底,倒也是意料之内。

    何延清只好把打好的草稿搬出来。

    “我是这样想的,虽然说这是竞技是比赛,但是1500比的从来不是名次,而是勇气和毅力。人生总要有一次大胆的突破,因为那会成为你之后面对生活不如意时的魄力。你每次认为一件事做不到的时候,你就会想到上一件你认为做不到的事情已经被你完成了。当然,我确实有自己的目的,但这话也不全然是所谓的心灵鸡汤。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平时虽然文文静静,但都是内心特别有力量的人,做事也沉稳,所以我觉得,尝试一件这样的事情,对你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个音落下,再没有了声音。

    这番话没有如秋思想得那样敷衍,还算是诚心之言,像一个长者的谆谆教导。

    “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但绝对不强迫。”

    这句话像个定心剂,所有的压力都撤退,只剩下对那番话的考量,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秋思和李杳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但都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坚定,无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没有答案。

    何延清知趣地离开了一会。

    留下来的两个女生都没有急着开口。

    最终是秋思先打破沉默,轻声说:“这是他对我们的信任。”

    李杳闻言有些不可置信,这居然是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李杳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是。

    “可是我们自己呢。”秋思给了一个定义,又抛出一个问题。

    李杳思忖一会,稍扬绛唇,慢悠悠地说:“应该也不会掉块肉。”

    秋思凝滞两秒,竟觉出自己心里有两分认同感。

    去参加校运会——这放在平常绝对不会答应的事情,此刻竟也生出些许动摇。

    说来荒唐,这四句话让从来心如止水的秋思心底燃起了火焰,那是想要与之作战的奋斗欲望。

    秋思作罢,第一次随着心意走,也缓缓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两人齐齐阖眸,算是互通了心意。

    于是,就这样,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第一次迈出了脚步。

    而这一步,叫做我愿意和你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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