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朝恩躬身行礼,“见过五殿下。”

    延德殿乃南燕天子便殿,以此来代称随侍天子左右的“内相”,再合适不过了,萧瑾笑着摆摆手,背过身去了。

    于朝恩推开房门,一阵香风混着热气迎面扑来,他放轻了脚步,将托盘搁在妆台上,缓缓地向着丝绢屏风后走去。

    然而屏风后只剩下一只飘着白色水汽的浴盆,水色清亮,微波阵阵。

    地上是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于朝恩抿唇一笑,一把长刀从背后悄悄抵上脖颈。

    于朝恩仰着头伸出两指,在凝香拿刀的手腕上轻轻一敲,凝香只觉得整只胳膊一阵酸麻,哐当一声,刀滚落在地上。

    她想后退,却被于朝恩在脖子后头点了一下,浑身失了力气。

    于朝恩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黑袍粗率包裹下的雪白肤色,手臂绕过女子纤细的腰肢,一下子将凝香抱了起来,目光一扫,女子那双欺霜赛雪的玉足登时蜷了起来。

    她嗓音含着冷意,“于大人想做什么?”

    他轻轻将她放在铺着柔软被衾的床榻之上,行至妆台前,双手一抖,散开了一件裙腰处绣满金镂云纹的湖绿色绢裙。

    “帮小十一更衣。”

    凝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努力将裸足藏在被子下,“于大人是侍候圣人的,我不敢。”

    于朝恩眸中笑意不减,“我对小十一一见钟情,再加宠爱也不为过。”

    如蛇一般冰冷的手指划过后颈,凝香感到一阵反胃,制住于朝恩抽开她衣带的手,“我不喜欢这样。”

    “好。”于朝恩松开她,起身站到床边,“那小十一自己来。”

    凝香看他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也不动作,抬起头与他僵僵地对视着,半晌他笑了,转过背去。

    “你真可爱。”

    凝香确定他没有偷偷转过背来的意向,缩着脖子罩在被子里,迅速套上了于朝恩拿来的罗儒、裙衫。

    刚套上袜子,他却转了过来,先一步拿起托盘上的那双粉蓝色鸳鸯绣鞋,蹲在床边,亲自一只一只替她穿在脚上。

    足下男子手指轻巧柔软,绣鞋不大不小正是合宜,凝香觉得一阵恶心——看来正如月儿警告的,这个于朝恩私底下对她用了很多心思。

    男子看着穿戴整齐的她,眸中散发出赞叹的光芒,仿若在打量精心豢养的一只宠物。他撩起她肩膀上的一缕碎发,在指尖缠了几道,“我替小十一梳妆吧。”

    凝香怕她再慢一点儿,他又要来抱她,主动走到妆台前坐下。

    身后的男子却不急着梳妆,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她脖间缠绕的纱布,一圈一圈,姿态优雅,当撕开最里侧一层时,发炎的伤口被扯开,她疼得抖了一下。

    昏暗的铜镜之中,苍白的指节抚摸着她肿胀的伤口,忽而凑在她耳边,“闺房情趣,小十一性子很野啊!”

    凝香眉头一蹙,又听他说道:“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了,倒是甜了很多。”

    他凑得太近,凝香猛地把脖子一斜,却被人在后颈处重重一握,硬掰着回到了原处。

    她吃痛,咬着牙笑,“敢问于大人今年高寿?”

    于朝恩从托盘里拿了只玉瓷瓶,在指间倒出稍许暗红色的粉末,轻柔地覆在她的伤口上。

    “问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于大人属什么的,鼻子这么灵。”

    于朝恩与镜中她的眼睛对视,“牙尖嘴利。”

    他拿起梳篦细细梳着她的发尾,“小十一以前不这样的,是谁把你教坏的?”

    凝香眼神暗了暗,察觉于朝恩的双目乌沉沉的,如同骤雨将至。

    “于大人想说什么?”

    于朝恩用黑色丝线将她的一束发固定住,慢条斯理道:“公子令,要你亲手杀了裕安王。”

    凝香的头皮给扯得一疼。

    对于公子而言,一个活着的萧瑾不是比死了要有用的多吗?

    即便最后要下杀手,依公子的脾性,也要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怎会如此仓促的叫他去死?

    连面都不愿意一见,交易也不想做,只能是恨意已然淹没了公子的千秋梦想。

    她面色冷凝,“为什么要我动手?”

    于朝恩捡了几只小金钿,挑在小钗上,插入她乌黑的鬓发之间,“傻孩子,成亲了,心里就不该想着别的男人了。

    “你亲手杀了心里的那个人,才能向公子表示出忠心。不然……这些时日你做了这么多傻事,真以为公子一无所知吗?”

    “当然,小十一心里可以一直有我,毕竟我不是男人。”男子的手指蘸了胭脂,抹在她的双颊与眼尾,染成一片绯色,“公子命你后日清晨启程往燕京,届时会有一场小型的仪式,但不会有婚礼。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去解决裕安王,如果你不动手,我只好帮你动手了。”

    “裕安王皮相不错,做成人皮面具放在我的收藏里,也是件耀目的藏品。”

    凝香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

    于朝恩手里捻了一对华贵的蓝宝石耳环,往她的右耳戴了一只,正要戴另一只,才发现她只有一只耳洞,于是捻起她的左耳耳垂摩挲,“不要怕,只要小十一开口,我永远会帮你。”

    下一瞬,尖锐的耳针刺破耳垂,血珠自伤口滴落,于朝恩手指一拨,镜中一双暗光流转的莲花状蓝宝石轻轻摇晃,衬托出女子清丽脱尘之姿。

    “这是给小十一的新婚礼物,喜欢么?”

    门上传来一阵笃笃轻扣,于朝恩搀着她起身,迎面见萧瑾从门口进来。

    凝香默默地注视着门边一身黑袍、神色恹恹的男子。

    后日黎明前,她必须亲手杀了他,才能换取公子的信任。否则,就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她至多半年就会神智错乱痛苦而死。

    后日之前,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于朝恩抵在她耳际,声音似鬼魅,“郎君来了,快笑笑。”

    凝香对上萧瑾隐有讶色的眼眸,浮出了个苍白的笑。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天际,街上行人稀少。凝香摘了耳坠与发饰,见到街角蹲有乞儿,手一倾,东西落入了破碗中。

    萧瑾递上手帕,凝香一愣,随即将帕子覆在左耳耳垂处,一揭帕子,果然染了血。

    萧瑾跟着凝香在梧城街头胡乱走着,没过多久,见到一处药房,药房的旁边是一间裁缝铺。

    凝香指着药店对他说:“你进去让大夫给你看看。”

    她转身,自个儿进了裁缝铺。

    萧瑾给那留着山羊胡子的江湖郎中一顿望闻问切,没几下,拎着两副药出来了。

    他本打算去裁缝铺里寻凝香,给檐下的灯笼一照,忽然见到凝香已换了一身黑袍,腰间束一条略宽的红色腰带,随云髻变成了一贯的男子发式,孤身站在街对面的河边。

    萧瑾见她背影料峭,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什么,目光越过女子的肩头,只见沿河两侧有许多水居。

    正值晚饭时刻,有一家开了窗,红漆桌上点着盏油灯,围坐的一家四口正用晚饭,不时点头谈笑,好不温馨。

    延德信中没有提及她来到谢家以前的年岁,他猜也猜得到,既不是官宦后人,八成是给生身父母卖了。或许她对永穆说的是真话,她没有母亲,父亲是山贼,被朝廷捉获枭首了。

    将来他或许可以派人去问问早市上那个买炸糕的老妇人,凝香是不是她们嘴里的“刘家二丫头”。

    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不知道她在乎的人都在欺骗她,只是她一个人太寂寞了,渴求一点温暖,即便是镜花水月。

    他大步穿过无人的街道,手臂横过凝香纤薄的腰背,用力将她按在怀里。

    *

    酒楼里,伙计端着鸡汤上来了,汤汁清亮,漂着几片葱花,香味扑鼻。

    凝香道:“后天咱们就上路去燕京,明天可以歇一天,想不想转转?”

    萧瑾知道她在诓骗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凝香却是又改了主意,说这地方风水不好,还是不要乱走动了。

    萧瑾道:“我有个表字,叫作子尚,你有名字吗?”前晚缺月发作时,他听到她自称“阿芝”,他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凝香笑了笑,“我姓徐,燕京高门之后,幼时曾与皇子结亲。”

    萧瑾知道她绝无可能出自燕京高门,否则延德不会一无所知,只怕这个“徐”也是诹来骗他的。

    凝香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眼睛亮亮的,“我还真有个娃娃亲。”

    “我小时手上戴着个镯子,小孩满月时戴的那种,我爹和我讲,那镯子是一对,是定亲的信物。亲事是我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定下的,是个比我大一点点的哥哥,他在上京。”

    萧瑾眉毛一挑,“上京?你是梁人?”

    凝香没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察觉失言,面色白了白。

    “身为梁人却为谢氏所用,大逆不道——诛族的!”

    凝香咬住嘴唇,“我若是还有亲族,至于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吗?”

    店伙计送上了刚出锅的水饺,一只只圆滚滚胖嘟嘟的,还冒着热气。

    萧瑾目光落在醋碟上,“你吃饺子蘸醋吗?”

    “蘸辣油。”

    萧瑾把饺子塞进嘴里。“我吃。”他冲她扬起眉头,“可这会儿够酸了——你要什么镯子我都给你,那个人就不必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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