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事情闹得出乎意料的大，甚至直播都被强行中断，导演组还在惴惴不安想对策时就被制服人员邀请去喝茶了。
偌大的医院里，禾苒站在病房外，医生说胡斌受的伤不严重，最多休息一个下午，小腿就可以带着石膏回家休养了。
其他人的伤势也不算严重，对医院来说，玩飙车送进医院的人员中，今天这一帮都算是幸运的。
禾苒拉住要离开的医生，小心地确认：“姓梁的病人呢，他应该是最后一个来的。”
“姓梁？”医生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想起来，回她，“你是说梁先生啊，他来的晚，是我同事的病人，在楼上的病房，我刚刚问了一下，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
禾苒紧张地吞咽，她和薛家宝打车来的，中间因为红绿灯晚来了一会儿，不知道梁鸿渊现在的具体情况。
跑到楼上，按照医生的指示顺利找到了那间单人病房，她好像没有考虑太多，直接推开了病房的门。
梁鸿渊是一个不会生病的人。
禾苒认识他那么久，印象里他好像从来不生病，不像她，总是会又各种各样的身体不舒服，医院与诊所更是轻车熟路。
可她仍会在这种时刻觉得消毒水味很刺鼻，觉得吊瓶药物的流逝速度过于缓慢，甚至会觉得，原来都是白色的病床让人觉得那么寒冷。
也许是听见门这边的动静，坐在病床上安静的人下意识转向这边，幅度不大，很快地低着头看向门口，低垂的发丝遮住大半眉眼，静谧地呼吸声中他试图开口的唇角蠕动，竟显得有几分可笑与无措。
“梁鸿渊？”办完手续的薛家宝总算找到正确的地方，探了个头进来，屋内安静的不像话，她不敢就留，把医院开的一堆单子冲禾苒比划了一下，就悄悄出去了。
大概是得到了答案，病床上的人像泄了气的气球，靠在床边，姿势并未变动，神情却全然不同了。
禾苒慢慢走过来，南北朝向的屋子不宜在冬天开窗，但不知道是谁开了屋内仅有的一扇窗，窗外是医院后院的一棵高大的栾树，枝头歪歪斜斜靠在打开的窗缝里，没有枝叶的树枝黑得让人觉得可怜。
手在他面前挥动，与吹进的风速无疑，靠近了才看清，原先深邃透彻的乌瞳，如今变得呆滞。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她还在出神时，手心已经被紧紧扯住，颓靡的男人眯了眯眼，音线带着沙哑的音调：“禾苒。”
被吓了一跳，禾苒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味道。”他稍微松了些力气，抓着的手却没放开。
她没有在意，这种情况下她在意的另有其事，心里乱成一团麻线，即便知道他现在看不见，却还是愧疚地垂下眼不敢看他：“你别担心，医生说是暂时性失明，过几天就能好了。”
他微微坐直身子，眼中未有惊慌，而是说：“你是先来看我还是看他？”
“你！”禾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想到是她赛前没说清楚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耐心哄道，“先来看的你。”
梁鸿渊瞌了瞌眼，随后松开手，头转向另一边，淡声：“骗我。”
笃定的样子不像是失明，更像是开了天眼，轻易看透了她的心思。
禾苒气笑了，偏偏对着这张脸一句重话或指责的话说不出，她做出合理地补偿：“节目组停录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尽量每天来医院照顾你，给你送饭，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随时都在。”
“我现在是不是……”他低头，声音很轻，“你的累赘？”
“不会。”这样的梁鸿渊她从未见过，心里也不是滋味，“我生病时你也会照顾我，就当我还回来。”
之后几天禾苒果真卡着吃饭的时间来来回回，有一次来的晚了。
拎着馄饨上来时还有些急：“怎么打你电话不知道接呢？”
梁鸿渊安静地坐在床上，向她声音的方向递去水杯：“我看不见屏幕，按不到。”
一想到他什么也看不见，手指在屏幕上无措地摸来摸去，禾苒顿生愧疚，掀开香喷喷的海鲜小混沌：“是我的错，我今天有个广告要拍。”
“你接广告了？”
说来奇怪，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愣是有广告商给她打电话，按照薛家宝的推想，明显是想走黑红路线。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个车企找我。”
“恭喜。”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主动喂小混沌：“不要担心，你的医药费我全出了，还有期间的恢复和诊疗费，我也会全包的。”
“麻烦了。”
禾苒有些抓狂，她又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红钞放在他被褥上：“你放心，我肯定会负责的，后期…后期的眼睛恢复我也包了，你有任何后遗症都可以找我负责！”
他问：“什么都能负责吗？”
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负责负责，我全都负责。”
苦涩的西药味忽然凑到眼前，她想躲却被人拉住，失去聚焦的视线落在她的鼻尖，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判断她的存在和距离。
“说到做到。”清哑的声线在唇间缠绵。
凑的太近，禾苒几乎是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好苦。
反应过来后噌地站起来，脸上温度骤升，她似乎是道歉了，又好像没有，已经失去这一段记忆了，慌不择路拎起包就跑。
湿润和温热还残留在唇边，他许久才抬手抚上，原先混沌的眸光如今清亮无比，轻轻勾起唇角。
一直在医院拐来拐去的禾苒，最终在不知道的地方停下，扶着墙边忍不住捂住心脏的位置，跳的太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脏病要犯了。
直起腰，她吐了口气，刚想走，一道快速的身影撞着她的肩膀走过，什么东西掉落在她的脚边。
“等一下，你东西掉了。”捡起来，转身想喊住对方。
医院里人来人往，可禾苒就是一眼看到了她。
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站在距她五步之遥的地方，阴影下那双黑眸直直盯着她，宛若盯到等待许久猎物的鹰隼。
禾苒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刚刚捡起的物品上，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没人比她更熟悉了。
“白桦箐。”她脱口而出的瞬间，那个女人已经来到她跟前，褪去口罩，模样与照片中的无异，更多的是眉眼间成熟了一些。
她扬起一侧嘴角，拿回照片：“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劝你最好主动放手。“
禾苒很快恢复冷静，问道：“之前的热搜都是你搞得鬼？”
“别这么说，我只是给你一点点警告，不过，要是你还像现在这样，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手段。”她一口承认，并不对此有任何辩解。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和梁鸿渊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你在大学勾引了他，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都是你的错。”
如果是之前，禾苒肯定会不敢面对，但经历了许多，她反倒有些勇气，漂亮的脸蛋上没有退缩，只是以同样的口吻回道：“我还从没见过将和他人的过往作为威胁要挟人，如果你觉得能和他一直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好了，别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恶心人。”
错开她离开，清脆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作响，还没离开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即便是拉上他一起下地狱也在所不惜吗？”
禾苒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她的疑惑在刚出医院就得到了回答。
她的身影才刚刚迈出医院的门口，半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个戴口罩的女生，直接扯下禾苒的墨镜，手机镜头差点怼到她脸上，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她这样一弄，几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又是摄像机又是手机纷纷怼上来。
这种场景禾苒什么时候经历过，被人群吓得连连后退。
“禾小姐，最近的传闻是真的吗？”
“您真的流过产吗？”
“请问您怀过几次孕吗？”
“听说您已经单身抚养一个孩子了？”
她招架不住这么多问题，尤其是中间还掺杂了很多空穴来风，只能一遍遍重复：“我已经澄清报警，后续关注律师所。”
她想跑，手不知道被谁拽住，力气大到挣脱不开，指甲馅进皮肉中，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你别拉我！”
女人冷冷地看着她，在众多声音中，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问她：“你插足了梁先生的感情是否属实？”
禾苒僵在原地，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身的处境，有许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说出口。
车鸣声从身后传来，胡斌摇下窗，大声朝她喊，她的神志也跟着清醒了不少，甩开她的手，忙跑到车边进去。
他重新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此刻车内安静的反而也让人有些不习惯。
“有没有事？受伤了吗？我看见热搜感觉不对就立刻过来了，你还好吗？”
禾苒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过度惊吓下她的耳边一阵发鸣，心有余悸地朝后看，还能看到有跟着的车。
“真是一群神经病！”胡斌暗骂，全速开着，直到甩开了身后追着的人，才开始以正常速度行驶。
手机不断振动，禾苒低头，发现都是薛家宝的短信，赶紧发了一条短信报平安。
“去哪？最好别回别墅，我怕有人蹲在附近，回你爸妈家？”
禾苒摇头，现在回去还不知道爸妈得担心成什么样：“去薛家宝那。”
“...”他轻轻咳了一声，“她租的房子？”
“嗯。”禾苒没察觉到他的语气，还在想刚刚那张脸。
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略发白的面孔，他说：“不用太担心，我会帮你联系最好的律师，到时候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禾苒下意识看去，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地点显示上京，离他们这里很远，胡斌扫了一眼直接挂断。
没几秒，电话又坚持不懈继续打来，他再次挂断。
第三次打来时，禾苒在后座忍不住发言：“要不接一下吧，万一是重要的事情呢？”
他没有采纳，不仅挂断了，甚至腾出来一只手挂断：“最近骚扰电话会很多，你自己也注意。”
“哦。”她乖乖点头，看他没打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贴心指路，“这里拐进去就是薛家宝住的地方，往前走那是你家。”
“...我知道。”他还特地又拨开转向灯，硬生生在最后关头走到转向道，问她，“你打算住多久？”
禾苒靠在车窗上，干枯的树木像是一条线连在一起快速从眼前略过，现在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的糟糕。
一直到车停她都没回答他的问题，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有更多纠缠，想不好，也懒得回答他。
车门是锁住的，她说：“开一下。”
胡斌看着她似乎有其他话要说，禾苒率先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来秦城那么久，家里人肯定担心了，早点回去吧。”
“这个不用你管。”他颇为狼狈地将手机扔到后座。
禾苒尽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扬起一个好看的微笑：“今天的事，谢谢你。”
上楼到了家，薛家宝明显比她还要焦虑，甚至说想要临时买几本书考个律师资格证帮她打官司。
白桦箐新发的文章直接将她们当初假孕的过程抖出来，虽说依旧极具戏剧性，看起来像故事般不靠谱，但架不住有人信。
将禾苒塑造成一个为了金钱不惜假怀孕拆散痴男怨女的坏女人，里面甚至涉及了她出轨，和坏男人共同对付糟糠前女友的故事。
不能说毫不相干，但相关度也高不到哪去。
“这可怎么办？”
她在禾苒面前转的头晕，忍无可忍拉住她：“我饿了。”
薛家宝大为震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出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着吃？”
禾苒朝她灿灿一笑，那模样完全不像舆论当事人：“反正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别让其他境地变糟糕。”
“比如？你的肚子？”薛家宝恨铁不成钢般摇摇头，但还是打开外卖软件，思考是买白菜还是土豆，毕竟禾苒不吃外卖。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朝她撒娇：“这可是很重要的境地。”
薛家宝无奈地笑出声，禾苒从她认识到现在就没变过，遇到再大的问题也没多让她掉一根头发，用她的话说，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睡一觉明天再继续想，毕竟困难的问题已经很让人难过了，不能连她的睡眠也剥夺。
薛家宝将禾苒这种精神叫做——不拔苗但助长，不去额外用功将自己困住，但要解决问题。
她认为这也就是为什么禾苒能离婚后有心情做自媒体成功，与前夫参加综艺还爆火，哪怕是现在也会挑食选择自己最想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我今天看到一个人。”她一边帮忙剥西红柿皮一边说，说到一半又沉默住。
在洗黄瓜的薛家宝忍无可忍：“信不信我拿黄瓜敲你？”
禾苒“啪”地把西红柿放到碗里，把薛家宝吓一跳，神经兮兮地看着她。
禾苒越想越不对劲，眼睛瞪的圆圆的：“我看见梁鸿渊那个小青梅了，她今天对我敌意很大，今天和前几天的事也是她做的。”
话题跳跃太快，薛家宝举着黄瓜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接上线路，拔高音量：“你是说白桦箐？她，她不是又出国了吗？”
“她上次出国不一定是定居。”禾苒咬着指甲也想不明白，她当初以为白桦箐回国是为了梁鸿渊，但她在背后查了三个月都没查到两个人有交集的场景，最后白桦箐还买机票出国了。
薛家宝也陷入沉思，她调查过，白桦箐今年来找梁鸿渊时刚刚毕业，确实不涉及要永久定居在国外的可能。
“所以她这次是知道你和梁鸿渊离婚，特地来找他重续前缘？”薛家宝合理猜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但是，她为什么出现在你面前呢？”
不合理的地方也实在无法忽视，总不能是特地找前妻挑衅吧？
禾苒晃晃头，看向她：“不对家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个，那张彩超单我离婚时没有带走，之前也没拍过照片，也就是说，只有可能在梁鸿渊手里。”
薛家宝听的有些懵：“你是说，是梁鸿渊爆出去的？不对不对，也有可能是有人看了他的手机爆出去的，可是谁会专门看他的手机干这种事...等等，你是不是想说...”
四目相对，禾苒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她做的。”
薛家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咬了一口黄瓜：“苗苗，虽然我觉得你的怀疑具有合理性，但还是有纰漏的，如果照你所说真是她干的，那为什么她要连梁鸿渊一起陷害呢，她不是喜欢梁鸿渊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禾苒转身切西红柿，想到梁鸿渊说的话，西红柿在手下被切的黏黏糊糊，染红了切菜板。
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家宝也能猜出来一二，心疼了西红柿两秒钟，犹豫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禾苒想了想：“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不过也许还有愿意相信我的人，我总要替他们负责。”
薛家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怕危险拿过刀具，继续切菜：“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别受伤就好。”
“家宝你真好。”她在一旁吃着薛家宝切好的黄瓜片，“我声名狼藉你也愿意站我身边。”
薛家宝瞥了她一眼：“别说你是假流产了，就算是真流产又如何，流个产和名声不沾半点关系，在我看来还没有我经常翘班去厕所的问题严重。”
禾苒被逗的咯咯笑，想起来好玩的事：“要是网友知道梁鸿渊大学时去游泳馆兼职，被一帮小朋友摸腹肌摸到面红耳赤，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薛家宝大为震惊，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下来：“真的假的，你怎么之前没说过？”
“事关‘名声’嘛。”禾苒耸耸肩，想到那个场景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当时专门请假去接梁鸿渊下班，要不是她出现及时，恐怕他都要报警了。
禾苒还一边答应他帮忙保密，一边在一旁大笑：“都练出来了不就是要展示的，让摸摸怎么了？”
“没说不让摸。”他带着卫衣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起来真的很受伤。
临近下午，不到下班放学时间，公园难得静谧，她以为他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别扭，弯腰探头问他：“真的哭了？”
还没看清脸，就被用力拐到怀里，禾苒笑得没力气挣扎，被他卡着脖子摁到怀里。
嘴巴还不停说：“梁鸿渊，做人要大方，好东西拿出来让别人摸摸没关系的。”
手腕被攥住，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摸吗？”
她没多想，光顾着口嗨：“摸摸就摸摸。”
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她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大方”拉着她摸了个仔细。
导致二人回宿舍时一张脸比一张脸红，连手都不敢牵，中间像是隔了一座山。
最后还是在宿舍楼下，禾苒进去之前咬着牙又转身回来，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开口：“你，你练的不错，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要对别人大方。”
“禾苒。”他的叫声止住她不断后退的步伐，抬眼，他像是在忍住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盯着她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我保证。”
偌大的医院里，禾苒站在病房外，医生说胡斌受的伤不严重，最多休息一个下午，小腿就可以带着石膏回家休养了。
其他人的伤势也不算严重，对医院来说，玩飙车送进医院的人员中，今天这一帮都算是幸运的。
禾苒拉住要离开的医生，小心地确认：“姓梁的病人呢，他应该是最后一个来的。”
“姓梁？”医生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想起来，回她，“你是说梁先生啊，他来的晚，是我同事的病人，在楼上的病房，我刚刚问了一下，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
禾苒紧张地吞咽，她和薛家宝打车来的，中间因为红绿灯晚来了一会儿，不知道梁鸿渊现在的具体情况。
跑到楼上，按照医生的指示顺利找到了那间单人病房，她好像没有考虑太多，直接推开了病房的门。
梁鸿渊是一个不会生病的人。
禾苒认识他那么久，印象里他好像从来不生病，不像她，总是会又各种各样的身体不舒服，医院与诊所更是轻车熟路。
可她仍会在这种时刻觉得消毒水味很刺鼻，觉得吊瓶药物的流逝速度过于缓慢，甚至会觉得，原来都是白色的病床让人觉得那么寒冷。
也许是听见门这边的动静，坐在病床上安静的人下意识转向这边，幅度不大，很快地低着头看向门口，低垂的发丝遮住大半眉眼，静谧地呼吸声中他试图开口的唇角蠕动，竟显得有几分可笑与无措。
“梁鸿渊？”办完手续的薛家宝总算找到正确的地方，探了个头进来，屋内安静的不像话，她不敢就留，把医院开的一堆单子冲禾苒比划了一下，就悄悄出去了。
大概是得到了答案，病床上的人像泄了气的气球，靠在床边，姿势并未变动，神情却全然不同了。
禾苒慢慢走过来，南北朝向的屋子不宜在冬天开窗，但不知道是谁开了屋内仅有的一扇窗，窗外是医院后院的一棵高大的栾树，枝头歪歪斜斜靠在打开的窗缝里，没有枝叶的树枝黑得让人觉得可怜。
手在他面前挥动，与吹进的风速无疑，靠近了才看清，原先深邃透彻的乌瞳，如今变得呆滞。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她还在出神时，手心已经被紧紧扯住，颓靡的男人眯了眯眼，音线带着沙哑的音调：“禾苒。”
被吓了一跳，禾苒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味道。”他稍微松了些力气，抓着的手却没放开。
她没有在意，这种情况下她在意的另有其事，心里乱成一团麻线，即便知道他现在看不见，却还是愧疚地垂下眼不敢看他：“你别担心，医生说是暂时性失明，过几天就能好了。”
他微微坐直身子，眼中未有惊慌，而是说：“你是先来看我还是看他？”
“你！”禾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想到是她赛前没说清楚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耐心哄道，“先来看的你。”
梁鸿渊瞌了瞌眼，随后松开手，头转向另一边，淡声：“骗我。”
笃定的样子不像是失明，更像是开了天眼，轻易看透了她的心思。
禾苒气笑了，偏偏对着这张脸一句重话或指责的话说不出，她做出合理地补偿：“节目组停录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尽量每天来医院照顾你，给你送饭，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随时都在。”
“我现在是不是……”他低头，声音很轻，“你的累赘？”
“不会。”这样的梁鸿渊她从未见过，心里也不是滋味，“我生病时你也会照顾我，就当我还回来。”
之后几天禾苒果真卡着吃饭的时间来来回回，有一次来的晚了。
拎着馄饨上来时还有些急：“怎么打你电话不知道接呢？”
梁鸿渊安静地坐在床上，向她声音的方向递去水杯：“我看不见屏幕，按不到。”
一想到他什么也看不见，手指在屏幕上无措地摸来摸去，禾苒顿生愧疚，掀开香喷喷的海鲜小混沌：“是我的错，我今天有个广告要拍。”
“你接广告了？”
说来奇怪，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愣是有广告商给她打电话，按照薛家宝的推想，明显是想走黑红路线。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个车企找我。”
“恭喜。”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主动喂小混沌：“不要担心，你的医药费我全出了，还有期间的恢复和诊疗费，我也会全包的。”
“麻烦了。”
禾苒有些抓狂，她又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红钞放在他被褥上：“你放心，我肯定会负责的，后期…后期的眼睛恢复我也包了，你有任何后遗症都可以找我负责！”
他问：“什么都能负责吗？”
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负责负责，我全都负责。”
苦涩的西药味忽然凑到眼前，她想躲却被人拉住，失去聚焦的视线落在她的鼻尖，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判断她的存在和距离。
“说到做到。”清哑的声线在唇间缠绵。
凑的太近，禾苒几乎是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好苦。
反应过来后噌地站起来，脸上温度骤升，她似乎是道歉了，又好像没有，已经失去这一段记忆了，慌不择路拎起包就跑。
湿润和温热还残留在唇边，他许久才抬手抚上，原先混沌的眸光如今清亮无比，轻轻勾起唇角。
一直在医院拐来拐去的禾苒，最终在不知道的地方停下，扶着墙边忍不住捂住心脏的位置，跳的太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脏病要犯了。
直起腰，她吐了口气，刚想走，一道快速的身影撞着她的肩膀走过，什么东西掉落在她的脚边。
“等一下，你东西掉了。”捡起来，转身想喊住对方。
医院里人来人往，可禾苒就是一眼看到了她。
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站在距她五步之遥的地方，阴影下那双黑眸直直盯着她，宛若盯到等待许久猎物的鹰隼。
禾苒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刚刚捡起的物品上，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没人比她更熟悉了。
“白桦箐。”她脱口而出的瞬间，那个女人已经来到她跟前，褪去口罩，模样与照片中的无异，更多的是眉眼间成熟了一些。
她扬起一侧嘴角，拿回照片：“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劝你最好主动放手。“
禾苒很快恢复冷静，问道：“之前的热搜都是你搞得鬼？”
“别这么说，我只是给你一点点警告，不过，要是你还像现在这样，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手段。”她一口承认，并不对此有任何辩解。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和梁鸿渊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你在大学勾引了他，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都是你的错。”
如果是之前，禾苒肯定会不敢面对，但经历了许多，她反倒有些勇气，漂亮的脸蛋上没有退缩，只是以同样的口吻回道：“我还从没见过将和他人的过往作为威胁要挟人，如果你觉得能和他一直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好了，别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恶心人。”
错开她离开，清脆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作响，还没离开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即便是拉上他一起下地狱也在所不惜吗？”
禾苒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她的疑惑在刚出医院就得到了回答。
她的身影才刚刚迈出医院的门口，半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个戴口罩的女生，直接扯下禾苒的墨镜，手机镜头差点怼到她脸上，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她这样一弄，几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又是摄像机又是手机纷纷怼上来。
这种场景禾苒什么时候经历过，被人群吓得连连后退。
“禾小姐，最近的传闻是真的吗？”
“您真的流过产吗？”
“请问您怀过几次孕吗？”
“听说您已经单身抚养一个孩子了？”
她招架不住这么多问题，尤其是中间还掺杂了很多空穴来风，只能一遍遍重复：“我已经澄清报警，后续关注律师所。”
她想跑，手不知道被谁拽住，力气大到挣脱不开，指甲馅进皮肉中，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你别拉我！”
女人冷冷地看着她，在众多声音中，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问她：“你插足了梁先生的感情是否属实？”
禾苒僵在原地，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身的处境，有许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说出口。
车鸣声从身后传来，胡斌摇下窗，大声朝她喊，她的神志也跟着清醒了不少，甩开她的手，忙跑到车边进去。
他重新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此刻车内安静的反而也让人有些不习惯。
“有没有事？受伤了吗？我看见热搜感觉不对就立刻过来了，你还好吗？”
禾苒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过度惊吓下她的耳边一阵发鸣，心有余悸地朝后看，还能看到有跟着的车。
“真是一群神经病！”胡斌暗骂，全速开着，直到甩开了身后追着的人，才开始以正常速度行驶。
手机不断振动，禾苒低头，发现都是薛家宝的短信，赶紧发了一条短信报平安。
“去哪？最好别回别墅，我怕有人蹲在附近，回你爸妈家？”
禾苒摇头，现在回去还不知道爸妈得担心成什么样：“去薛家宝那。”
“...”他轻轻咳了一声，“她租的房子？”
“嗯。”禾苒没察觉到他的语气，还在想刚刚那张脸。
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略发白的面孔，他说：“不用太担心，我会帮你联系最好的律师，到时候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禾苒下意识看去，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地点显示上京，离他们这里很远，胡斌扫了一眼直接挂断。
没几秒，电话又坚持不懈继续打来，他再次挂断。
第三次打来时，禾苒在后座忍不住发言：“要不接一下吧，万一是重要的事情呢？”
他没有采纳，不仅挂断了，甚至腾出来一只手挂断：“最近骚扰电话会很多，你自己也注意。”
“哦。”她乖乖点头，看他没打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贴心指路，“这里拐进去就是薛家宝住的地方，往前走那是你家。”
“...我知道。”他还特地又拨开转向灯，硬生生在最后关头走到转向道，问她，“你打算住多久？”
禾苒靠在车窗上，干枯的树木像是一条线连在一起快速从眼前略过，现在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的糟糕。
一直到车停她都没回答他的问题，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有更多纠缠，想不好，也懒得回答他。
车门是锁住的，她说：“开一下。”
胡斌看着她似乎有其他话要说，禾苒率先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来秦城那么久，家里人肯定担心了，早点回去吧。”
“这个不用你管。”他颇为狼狈地将手机扔到后座。
禾苒尽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扬起一个好看的微笑：“今天的事，谢谢你。”
上楼到了家，薛家宝明显比她还要焦虑，甚至说想要临时买几本书考个律师资格证帮她打官司。
白桦箐新发的文章直接将她们当初假孕的过程抖出来，虽说依旧极具戏剧性，看起来像故事般不靠谱，但架不住有人信。
将禾苒塑造成一个为了金钱不惜假怀孕拆散痴男怨女的坏女人，里面甚至涉及了她出轨，和坏男人共同对付糟糠前女友的故事。
不能说毫不相干，但相关度也高不到哪去。
“这可怎么办？”
她在禾苒面前转的头晕，忍无可忍拉住她：“我饿了。”
薛家宝大为震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出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着吃？”
禾苒朝她灿灿一笑，那模样完全不像舆论当事人：“反正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别让其他境地变糟糕。”
“比如？你的肚子？”薛家宝恨铁不成钢般摇摇头，但还是打开外卖软件，思考是买白菜还是土豆，毕竟禾苒不吃外卖。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朝她撒娇：“这可是很重要的境地。”
薛家宝无奈地笑出声，禾苒从她认识到现在就没变过，遇到再大的问题也没多让她掉一根头发，用她的话说，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睡一觉明天再继续想，毕竟困难的问题已经很让人难过了，不能连她的睡眠也剥夺。
薛家宝将禾苒这种精神叫做——不拔苗但助长，不去额外用功将自己困住，但要解决问题。
她认为这也就是为什么禾苒能离婚后有心情做自媒体成功，与前夫参加综艺还爆火，哪怕是现在也会挑食选择自己最想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我今天看到一个人。”她一边帮忙剥西红柿皮一边说，说到一半又沉默住。
在洗黄瓜的薛家宝忍无可忍：“信不信我拿黄瓜敲你？”
禾苒“啪”地把西红柿放到碗里，把薛家宝吓一跳，神经兮兮地看着她。
禾苒越想越不对劲，眼睛瞪的圆圆的：“我看见梁鸿渊那个小青梅了，她今天对我敌意很大，今天和前几天的事也是她做的。”
话题跳跃太快，薛家宝举着黄瓜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接上线路，拔高音量：“你是说白桦箐？她，她不是又出国了吗？”
“她上次出国不一定是定居。”禾苒咬着指甲也想不明白，她当初以为白桦箐回国是为了梁鸿渊，但她在背后查了三个月都没查到两个人有交集的场景，最后白桦箐还买机票出国了。
薛家宝也陷入沉思，她调查过，白桦箐今年来找梁鸿渊时刚刚毕业，确实不涉及要永久定居在国外的可能。
“所以她这次是知道你和梁鸿渊离婚，特地来找他重续前缘？”薛家宝合理猜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但是，她为什么出现在你面前呢？”
不合理的地方也实在无法忽视，总不能是特地找前妻挑衅吧？
禾苒晃晃头，看向她：“不对家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个，那张彩超单我离婚时没有带走，之前也没拍过照片，也就是说，只有可能在梁鸿渊手里。”
薛家宝听的有些懵：“你是说，是梁鸿渊爆出去的？不对不对，也有可能是有人看了他的手机爆出去的，可是谁会专门看他的手机干这种事...等等，你是不是想说...”
四目相对，禾苒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她做的。”
薛家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咬了一口黄瓜：“苗苗，虽然我觉得你的怀疑具有合理性，但还是有纰漏的，如果照你所说真是她干的，那为什么她要连梁鸿渊一起陷害呢，她不是喜欢梁鸿渊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禾苒转身切西红柿，想到梁鸿渊说的话，西红柿在手下被切的黏黏糊糊，染红了切菜板。
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家宝也能猜出来一二，心疼了西红柿两秒钟，犹豫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禾苒想了想：“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不过也许还有愿意相信我的人，我总要替他们负责。”
薛家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怕危险拿过刀具，继续切菜：“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别受伤就好。”
“家宝你真好。”她在一旁吃着薛家宝切好的黄瓜片，“我声名狼藉你也愿意站我身边。”
薛家宝瞥了她一眼：“别说你是假流产了，就算是真流产又如何，流个产和名声不沾半点关系，在我看来还没有我经常翘班去厕所的问题严重。”
禾苒被逗的咯咯笑，想起来好玩的事：“要是网友知道梁鸿渊大学时去游泳馆兼职，被一帮小朋友摸腹肌摸到面红耳赤，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薛家宝大为震惊，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下来：“真的假的，你怎么之前没说过？”
“事关‘名声’嘛。”禾苒耸耸肩，想到那个场景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当时专门请假去接梁鸿渊下班，要不是她出现及时，恐怕他都要报警了。
禾苒还一边答应他帮忙保密，一边在一旁大笑：“都练出来了不就是要展示的，让摸摸怎么了？”
“没说不让摸。”他带着卫衣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起来真的很受伤。
临近下午，不到下班放学时间，公园难得静谧，她以为他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别扭，弯腰探头问他：“真的哭了？”
还没看清脸，就被用力拐到怀里，禾苒笑得没力气挣扎，被他卡着脖子摁到怀里。
嘴巴还不停说：“梁鸿渊，做人要大方，好东西拿出来让别人摸摸没关系的。”
手腕被攥住，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摸吗？”
她没多想，光顾着口嗨：“摸摸就摸摸。”
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她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大方”拉着她摸了个仔细。
导致二人回宿舍时一张脸比一张脸红，连手都不敢牵，中间像是隔了一座山。
最后还是在宿舍楼下，禾苒进去之前咬着牙又转身回来，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开口：“你，你练的不错，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要对别人大方。”
“禾苒。”他的叫声止住她不断后退的步伐，抬眼，他像是在忍住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盯着她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