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入了夏,枝叶繁茂,绿荫如盖。上京城里那些日子过得舒坦的百姓纷纷褪去稍显闷热的春裳,接二连三地迈进临街的成衣铺里,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几套崭新的锦袍。

    国子监里,济学堂内。

    穿一件窄领医官锦袍的徐医正端坐在蒲团上,正等着学生们来上他所教授的药理课。

    徐医正为人循规蹈矩,且墨守成规。

    虽说他授课的时间被定在申时正刻,他却总爱提前一炷香的时间抵达济学堂,总爱在此处等学生们过来。甲字堂的学生们大抵都聪慧些,在徐医正这里跌过几次跟头后,便也学得乖巧,即便是未迟到,也会先他一步陈述自己犯了错。

    陶霁到的时候,济学堂内的学生还寥寥无几。

    上回蒋翎送她的铃铛有些吵闹,可她又想随身携带,便将铃铛系在了笈囊的带子上。徐医正听见铃铛响声,掀起眼皮觑她一眼,陶霁连忙垂下头:“医正,是学生来得迟了。”

    徐医正没说什么,又将眼皮阖上。

    寻到位置坐下,纪珈芙悄声与陶霁咬耳朵:“徐医正的年纪瞧着比我爹爹还小一些,怎地这么......”

    陶霁‘嘘’了一声:“别议论他,小心他听见。”

    过了一会儿,学生们都陆陆续续过来,柯浔言拨帘进来时,视线在陶霁身上停留一瞬,见她抬眸看来,他连忙勾起嘴角笑得温润。

    陶霁不明所以,却还是回以微笑。

    徐医正在医官院资历深厚,身边自然有药童跟随左右。药童抬眼在堂下数了数,确定甲字堂的学生都到齐后,便拉响了檐下的风铃,随即跪坐在徐医正身侧,打开了他那只随身携带又看不出是何材质的医箱。

    “既都到了,就将老夫前几日布下的课业交上来吧。”徐医正幽幽开口。

    学生们便挨个从笈囊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排着队挨个儿交给徐医正身边的药童。待重新入坐后,徐医正捋着胡子问:“上回学到如何善用药理来开方子,纪珈芙,你来回答,胸阳不振该如何下药?”

    闻言,堂下的学生都朝纪珈芙投以幸灾乐祸的眼神。

    因着她父亲纪珉与徐医正乃是同僚,徐医正便格外关照她,打从第一日上药理课起,徐医正便雷打不动地叫她第一个起身作答。

    纪珈芙原本将头埋得低低的,甚至还躲在陶霁身后,却还是避不过这遭祸事。

    她只好慢悠悠起身,小声开口:“心阳不足,应当......应当是用桂枝、甘草,肺气则是用芍药代替。”

    勉强算是答对,药童冲她挤眉弄眼一番,徐医正便挥挥手示意她坐下。

    徐医正又接连点了几人作答,自然有学生能答出,也有学生答不出,毕竟在进国子监之前,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为世家子弟还要亲自学如何开方子抓药。

    便是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叫他们认清药材之间的不同已是勉强,放眼整个甲字堂,也只有纪家能与这药理课挂钩。

    徐医正起身,手握药理书卷,衣袂随风摆动,他步履从容地走在学生之间,启声便开始教授新的内容。药童在一旁不仅要听得仔细,还要时刻监督着堂下的学生们不交头接耳,不开小差。

    “冬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喘症,这喘症该如何治,可有学生能解答一二么?”徐医正回身,盯着堂下的学生看。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是不愿举手作答。

    下一刻,一道白皙纤细的手腕高高举起,庄之茉傲然开口:“医正,学生知识浅薄,尚能答得几句。”

    徐医正微眯双眼:“哦?那你说说。”

    见同窗们都看着自己,庄之茉眉眼升起倨傲,她扬声答道:“喘疾的症状大多相同,可用麻黄、桂枝、杏仁、甘草。”

    纪珈芙听得皱起了眉:“你这方子不妥,喘疾症状岂会大致相同?倘若患者心下有水气,少腹满,难不成也用一样的方子么?”

    “你!”庄之茉显然不满纪珈芙反驳她,她呛道:“那你说该如何?”

    纪珈芙只知此方子不妥,但药理知识还稍显薄弱,被庄之茉一逼问,她磕磕巴巴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庄之茉见状勾唇冷笑,又故作通情达理道:“答不上来也没关系,想必纪医正在家中还未教过你这些。”

    听她提及自己父亲,纪珈芙头一回冷下神色,反驳道:“我是不知,可我自幼耳濡目染,比起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不知好到哪里去。”

    小姑娘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凡人有病,如钥锁错横,医者治病,如钥开锁。”

    “这句话我爹总挂在嘴边说,现在我将它转赠于你,望你日后有开方子的机会,多仔细想想,是要开锁还是将钥匙折断在里头。”

    庄之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敢......”

    “行了,老夫课程时间紧。”徐医正瞥了二人一眼:“不要无谓争执。”

    将二人各自训斥几句后,徐医正遂走向前方,药童见状连忙将医箱里的几株药材挨个儿摆出,徐医正随手抓起一株,叫学生们细致观察。

    “这是鹰阙草,有燥湿化痰、消痞散结之效。”徐医正拨弄其叶子,道:“它长于草坡、良田附近,随处可见,是株杂草,却有药性。”

    见学生们茫然,徐医正恨铁不成钢,连连屈指敲桌:“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提笔记下!”

    陶霁听得认真,遂提笔蘸墨记下徐医正所说的要点。

    徐医正又接连展示了其他几株药材,如雪上一枝蒿、关白附等,陶霁都逐一记下,纪珈芙坐在她身后,见她记得认真,不由有些好奇:“陶陶,你身手那么好,武学课上多跟蔺将军学些招式不好么?这药理知识你又听不懂......”

    陶霁身子微微向后靠,小声回道:“多记些,医正回头问起来,我也能答上一二。”

    听她如此解释,纪珈芙心中了然,连忙也埋头在册子上抄写徐医正提及的药性与功效。

    蒋翎坐在离她二人较远的位置上,她左手拖着腮,右手端着笔,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徐医正身边的药童喊出‘散课’,她才低头将书籍与笔都收进笈囊,随即掀帘去外面等陶霁与纪珈芙。

    三人在廊庑下并肩行走,纪珈芙嘟囔着:“徐医正也真是的,日日教咱们辨认药材,难不成今年所有的药理课都与辨认药材有关系么?我还想学些别的呢......”

    陶霁接过话头:“辨认药材有什么不好么?”

    纪珈芙不满地摇头:“这药材又不能当饭吃,这株草是何药性,又能治什么,咱们记在册子上回去反复温习便是,再说,方才庄之茉呛我那样,仗着自己研究了点药理书籍就......”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蒋翎连忙打断她。

    陶霁忽然问:“药材为何不能当饭吃?”

    纪珈芙驻足,眸底闪过疑惑:“......什么意思?”

    陶霁眸色微闪,很快,她从容开口:“没什么,走吧,回东竹苑换身衣裳。”

    闻言,纪珈芙甩开心中那股怪异,也顿觉一路走来背后沁出不少汗,身上黏腻得厉害,连忙跟上陶霁与蒋翎的脚步往东竹苑的方向走去。

    蒋翎快到东竹苑时称自己有些腹痛,便急急撒开纪珈芙的手往自己寝舍去了。

    “阿翎今日是怎么了......”纪珈芙面色狐疑:“我怎么感觉你俩今日都有点不对劲呢?”

    陶霁笑道:“能有什么不对劲,纪大夫,你再给我讲讲药理吧。”

    难为纪珈芙上徐医正的药理课十分认真,竟还真将要紧的地方全然记在了册子上,可背上实在是黏腻,纪珈芙将自己的册子递给陶霁,道:“陶陶,你先自己看看吧,我要去打水擦拭一下后背,我受不了了。”

    说罢,纪珈芙就提着木桶出了寝舍。

    她今日让庄之茉吃了瘪,心情格外舒畅,在水房打了半桶水,就哼着小曲儿溜达着回寝舍。不知是她生来就与庄之茉杠上还是如何,纪珈芙走到拐角处,就见庄之茉与她那个跟班傅书芩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

    瞧着庄之茉目光阴鸷,仿佛是刻意在此处等她。

    纪珈芙有些慌神,却还是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庄之茉不给她这个机会,她阴沉着脸上前推搡了纪珈芙的肩膀一把,纪珈芙没站稳,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木桶已经重重砸在地上,纪珈芙惊道:“庄之茉,你要干什么?”

    傅书芩亦是满脸戏谑,她拽着纪珈芙衣领往偏僻处走,颇为恶劣地恐吓道:“当然是给你个教训咯!”

    纪珈芙心中一沉,用尽全身的劲往回跑,庄之茉却也攥紧了她的手腕,纪珈芙咬咬牙,干脆大声嚷嚷起来。

    “庄之茉!你要打人么?”她蓦地拔高声音:“我不过是在课上驳了你几句,你就要带着傅书芩来打我么?”

    傅书芩连忙捂住她的嘴,片刻,又吃痛地长‘嘶’一声,尖叫道:“你敢咬我!你莫不是条疯狗!”

    纪珈芙还在挣扎,庄之茉眉梢轻挑地看着她,正想将帕子塞进纪珈芙嘴里,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异常清冷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蒋翎不知何时站在几人身后盯着庄之茉与傅书芩,眼神锐利而冰冷。

    “阿翎,她想打我!”趁着傅书芩回头的间隙,纪珈芙终于挣脱开来,她飞快地跑去蒋翎身侧,指着庄之茉与傅书芩二人告状。

    庄之茉出言警告:“蒋翎,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蒋翎自然见不得纪珈芙被欺负,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庄之茉与傅书芩骤然放大的瞳孔下,倏地削断了一旁的树枝。

    她冷冷开口:“道歉。”

    “我我我凭什么道歉!”庄之茉理直气壮回呛:“是她先惹的我!”

    瞥见蒋翎的脸色愈发沉,傅书芩怕她发怒将自己与庄之茉反打一顿,连忙拉着庄之茉从反方向一溜烟跑了。

    纪珈芙被气得不轻,作势要追,却被蒋翎拽住,蒋翎担忧地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问:“别追了,下回再找她们算账,有哪里受伤没?”

    “......没,阿翎,你怎么会在这儿?”纪珈芙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木桶。

    与蒋翎一道去水房重新打了热水后,纪珈芙忿忿不平地开口:“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路上堵我,是打量我不敢还手,阿翎,待会儿回寝舍了,你与陶陶各自教我几招,我就不信了,下次我定要回击一番!”

    蒋翎笑着应了。

    到寝舍后,陶霁听说了庄之茉欺负纪珈芙一事,沉着脸就盘算着如何再给庄之茉一个教训,却被蒋翎三两下化解了。

    纪珈芙总算察觉出不对劲来,她逼问:“阿翎,你今日到底有何事瞒着我们?这般行事不像你。”

    闻言,蒋翎微叹一声,到底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珈芙,蔺将军是我舅舅,这几日我都在他手底下训练,我只是有些累了。”

    又见她转身看向陶霁,她问:“陶陶,舅舅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若你同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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