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空是暗沉沉的阴色，雨水细碎又柔软，缓缓摇曳而下。
阿岛城南靠德威山脉，北依翡翠海，好似与世隔绝，是亚蒙大陆上南方最边缘一角。
阿岛城的春季总是和雾蒙蒙的空气一起到来，同样到来的，是不知从何处启程的带着花香的风。
德威山脉奇雄壮丽，温和的阳光透过枝丫繁叶，落到古堡上，似给它蒙上了一层面纱。古朴的城堡静静伫立在德威山脉的一角，远离市集，依山而立，衬着这绵绵细细的春雨与山林间茂盛的绿意，美得好似一幅油画。
穿着灰色亚麻长裙的侍女步伐一致，头颅微低，拖着白色瓷盘停留在幽深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门上画着无序杂乱的漆黑色纹路，无端地让人觉得阴寒刺骨。
为首的侍女敲了敲门，她的动作僵硬的像块木头。
门应声悄然而开，好像有人在门后早早地等着，只为第一时间迎接来客。
但门后空无一人，端着餐盘的侍女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客人。
房间内灰暗无比，窗帘被紧紧合上，只有一只人鱼烛静静燃烧，带来一丝腥热。
侍女们鱼贯而入，头颅一刻也不曾抬起，只将精致的菜肴一一放好，又沉默着弯腰退下，那门便仿若有神智一般关上，将屋内景色隔绝。
一只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拨开搭在身上的红丝绸，少女起身，赤足走在羊绒毯上，因为长时间的躺卧，她身形明显不稳，一小段的距离竟然摔了两跤。
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爬起来，沉默地咀嚼精美的食物，像个人偶。
人鱼烛的亮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将她的影子印在窗帘上，也隐约照出了窗帘上绣着的花纹。
是黑百合，
——是诅咒。
用完了餐，少女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走到房间角落，倚靠墙壁缓缓蹲下。
“笃—笃—笃”规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身穿灰色亚麻长裙的侍女重新进入，收拾起餐盘。
房间内总是静悄悄地，每日的玉盘珍馐也只是被很少地动了一点，脸颊圆圆，带着少许婴儿肥的侍女终是没有忍住，借着拿起杯子的动作扫了一眼房间内。
她先是被仿若流动的丝绸吸引，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一小块布料当做手帕该有多好。目光一转，又想这样穷奢极欲的房间，窗帘上的绣花该是什么样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对上了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
“碰——”瓷杯落入了地毯上，未喝完的葡萄酒倾洒出来，像是血一般在地毯上流动、没入。
这个声音好似拥有凝固时间的力量，将所有侍女的动作定格住，而暗处的那双眼睛却缓缓眨了下。
珍妮无措地看向为首的侍女，侍女长不发一言，紧绷着脸快速收拾好餐盘，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块地毯。
门又重新合上。
倚在墙边的少女收回视线，她的眼睛是很大的猫眼，长年的光线不充足使得她的瞳孔变得极细，宛若针尖大小。她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去回想刚刚看到的侍女的神情。
良久，她悄悄抬眸，瞥向了那红色丝绸——神情竟与那圆脸侍女一般无二。
切尔特收回视线，嘴角变得平直，整个人空洞无神。
看那面无表情的脸，任谁也不会猜到她内心所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好奇？疑惑？鄙视？
她不懂。
屋外，颤颤巍巍的珍妮跪在侍女长面前乞求原谅，她双手紧紧攥着侍女长的长裙，“侍女长大人，我向尊贵的太阳神起誓，这次绝对是我最后一次犯错！请您让我留下来吧！”
她灰扑扑的裙摆拖在镀金的地板上，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而侍女长给她的回应只是狠狠甩开了她，她又面含希冀地看向日夜相处的朋友，朋友们静默低头，好像一个个聋哑人。
她绝望地伏地痛哭，侍卫上前冷漠地将她拖走。
整个古堡又恢复一片静默。
侍女长双手端于身前，踏上环形楼梯，台阶很长，但侍女长的脊背挺直的弧度没有一刻改变，终于，她踏上了楼梯尽头。
她恭谨地敲门，凝神等待，门缓缓开启，她看到穿着红色长袍的人影立于窗前。
侍女长行礼，“主教大人，小姐今日一切正常。”她又将那个小插曲详尽地描述一遍。
被称作主教的红袍老者点头，目送窗外最后一点晚霞消失在层层树梢之后，片刻下了决定，“血日之前给她两日送一次餐。”
“我们，必须安稳度过血日。”
侍女长肃容称是。
红袍老者再次看向窗外，此刻的天已全都黑透了。
自从圣日那天，那件事发生后，他镇守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他还是满面风光的教廷的红衣主教，现在却得隐姓埋名，跑到这深山里头。
若不是......他想起了教皇纯白镶金边的衣摆，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现在会如何呢？
而树影重重的山林间，蛇头豹身的怪物缓缓靠近古堡，松软的泥土使它的行动悄无声息，竖瞳在黑夜中似乎闪着绿光。
它吐出血红的蛇信，捕捉到了鲜血的气息，豹身敏捷地向前扑去，蛇嘴张开一个可怕的弧度，径直将那尸体吞入腹中，连同那染了鲜血的灰色亚麻长裙。但下一刻，它瞪圆了蛇眼，蛇口一张，吐出来灰色长裙。它围绕那长裙转了两圈，疑惑它的食物怎么刚到嘴里就没了。蛇信再度伸出，它闻到了魔法的味道，然后是一丝微不可查的神秘幽暗的气息。怪物蛇头一转，顾不上还饥肠辘辘的胃，如闪电般向森林深处跑去。
古堡中-
切尔特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书的扉页上是这样短短的一行字：“光明荡涤污垢，光明廓清黑暗。”
五岁之前，她曾有过启蒙，教士教她神明与教会。书架上的所有书都是赞美神明与正义，讲述着教廷的伟大，主教与教皇尊贵，骑士的正义。光明与正义会受到拥护，黑暗与邪恶被唾弃。切尔特看着燃烧的人鱼烛，发起了呆。
把她关在这里的人似乎想让她成为一个心向光明与正义的人，那么......又为什么只给她这一点点的光辉呢？为什么不让她看见太阳与天空呢？
想不通，那就睡觉吧。这般想着，她就陷进柔软的床铺，沉沉进入了梦乡。迅速进入睡眠是她在这间华美却黑暗的屋子中学的最好的一件事，另外一件事是发呆。
但她睡前想到了那个女仆圆圆的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明天应该看不到她了。
她的感觉没有错，睡醒了之后她确实没有看到那个女仆，准确来说，是没看到任何人。她没有让自己的思绪过多停留在这件事上，而是像昨日那样下床走到窗帘边上，环膝蹲下。巨大的窗帘不过是这个奢华房间的遮羞布，窗帘之后不是窗户，而是墙，镶了金子的墙。
华贵的丝绸、亮闪闪的金子、璀璨的珠宝、一面墙上的书籍，都同这窗帘一样，是囚禁的遮羞布、也是教会、甚至，还是神明的。
夜色彻底降临，春雨绵绵不绝的滋润着阿岛城，有旅客从远方来，似乎给这座城带来了微风。
旅店老板支着头打瞌睡，“笃—笃—笃”礼貌的敲门声响起。老板抬起头，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微笑的嘴唇，清澈的声音随着嘴唇一张一合响起，“请问还有客房吗？”
老板缓过困意，忙招待来客，“请问您是要普通客房还是高等客房呢？”
“普通客房就好。”
“普通客房要价是一枚银币一天，连续住一周只需支付五枚银币。”
客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五枚银币递给老板，“那我住一周好了。”
老板领他上楼，站到他身边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有点过于高挑了，而且，老板看向他帽子没有包裹住的头发，这位客人有着美丽的暗橙色长发。
察觉到老板的视线，客人轻微转身看向老板，微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接待过各色客人的老板本就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好嘴，却不知为何在这位客人面前很是窘迫，只是干巴巴的道，“没什么、没什么。”
客人收回视线，“那就好。”
如果老板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他暗橙色的长发不是软软地贴服在他的衣服上，而是好像微微漂浮，仿若流动的日落余晖。
客房再普通不过，客人——尤加利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他打开窗户，随意将帽子搁置在桌上，暗橙色的长发随着窗外混着雨水的风舞动，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绿色的、宛若湖泊的眼眸，以及颜色浅淡的、总是擎着笑意的嘴唇。
若是老板看到他，定会抛下其他顾虑，热情地赞美他，说他像油画中走出的美人儿。
然后美人仰躺在床，鞋也不脱，支着二郎腿，被子也不盖，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他甜美地祝自己好梦。
阿岛城南靠德威山脉，北依翡翠海，好似与世隔绝，是亚蒙大陆上南方最边缘一角。
阿岛城的春季总是和雾蒙蒙的空气一起到来，同样到来的，是不知从何处启程的带着花香的风。
德威山脉奇雄壮丽，温和的阳光透过枝丫繁叶，落到古堡上，似给它蒙上了一层面纱。古朴的城堡静静伫立在德威山脉的一角，远离市集，依山而立，衬着这绵绵细细的春雨与山林间茂盛的绿意，美得好似一幅油画。
穿着灰色亚麻长裙的侍女步伐一致，头颅微低，拖着白色瓷盘停留在幽深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门上画着无序杂乱的漆黑色纹路，无端地让人觉得阴寒刺骨。
为首的侍女敲了敲门，她的动作僵硬的像块木头。
门应声悄然而开，好像有人在门后早早地等着，只为第一时间迎接来客。
但门后空无一人，端着餐盘的侍女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客人。
房间内灰暗无比，窗帘被紧紧合上，只有一只人鱼烛静静燃烧，带来一丝腥热。
侍女们鱼贯而入，头颅一刻也不曾抬起，只将精致的菜肴一一放好，又沉默着弯腰退下，那门便仿若有神智一般关上，将屋内景色隔绝。
一只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拨开搭在身上的红丝绸，少女起身，赤足走在羊绒毯上，因为长时间的躺卧，她身形明显不稳，一小段的距离竟然摔了两跤。
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爬起来，沉默地咀嚼精美的食物，像个人偶。
人鱼烛的亮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将她的影子印在窗帘上，也隐约照出了窗帘上绣着的花纹。
是黑百合，
——是诅咒。
用完了餐，少女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走到房间角落，倚靠墙壁缓缓蹲下。
“笃—笃—笃”规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身穿灰色亚麻长裙的侍女重新进入，收拾起餐盘。
房间内总是静悄悄地，每日的玉盘珍馐也只是被很少地动了一点，脸颊圆圆，带着少许婴儿肥的侍女终是没有忍住，借着拿起杯子的动作扫了一眼房间内。
她先是被仿若流动的丝绸吸引，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一小块布料当做手帕该有多好。目光一转，又想这样穷奢极欲的房间，窗帘上的绣花该是什么样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对上了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
“碰——”瓷杯落入了地毯上，未喝完的葡萄酒倾洒出来，像是血一般在地毯上流动、没入。
这个声音好似拥有凝固时间的力量，将所有侍女的动作定格住，而暗处的那双眼睛却缓缓眨了下。
珍妮无措地看向为首的侍女，侍女长不发一言，紧绷着脸快速收拾好餐盘，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块地毯。
门又重新合上。
倚在墙边的少女收回视线，她的眼睛是很大的猫眼，长年的光线不充足使得她的瞳孔变得极细，宛若针尖大小。她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去回想刚刚看到的侍女的神情。
良久，她悄悄抬眸，瞥向了那红色丝绸——神情竟与那圆脸侍女一般无二。
切尔特收回视线，嘴角变得平直，整个人空洞无神。
看那面无表情的脸，任谁也不会猜到她内心所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好奇？疑惑？鄙视？
她不懂。
屋外，颤颤巍巍的珍妮跪在侍女长面前乞求原谅，她双手紧紧攥着侍女长的长裙，“侍女长大人，我向尊贵的太阳神起誓，这次绝对是我最后一次犯错！请您让我留下来吧！”
她灰扑扑的裙摆拖在镀金的地板上，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而侍女长给她的回应只是狠狠甩开了她，她又面含希冀地看向日夜相处的朋友，朋友们静默低头，好像一个个聋哑人。
她绝望地伏地痛哭，侍卫上前冷漠地将她拖走。
整个古堡又恢复一片静默。
侍女长双手端于身前，踏上环形楼梯，台阶很长，但侍女长的脊背挺直的弧度没有一刻改变，终于，她踏上了楼梯尽头。
她恭谨地敲门，凝神等待，门缓缓开启，她看到穿着红色长袍的人影立于窗前。
侍女长行礼，“主教大人，小姐今日一切正常。”她又将那个小插曲详尽地描述一遍。
被称作主教的红袍老者点头，目送窗外最后一点晚霞消失在层层树梢之后，片刻下了决定，“血日之前给她两日送一次餐。”
“我们，必须安稳度过血日。”
侍女长肃容称是。
红袍老者再次看向窗外，此刻的天已全都黑透了。
自从圣日那天，那件事发生后，他镇守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他还是满面风光的教廷的红衣主教，现在却得隐姓埋名，跑到这深山里头。
若不是......他想起了教皇纯白镶金边的衣摆，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现在会如何呢？
而树影重重的山林间，蛇头豹身的怪物缓缓靠近古堡，松软的泥土使它的行动悄无声息，竖瞳在黑夜中似乎闪着绿光。
它吐出血红的蛇信，捕捉到了鲜血的气息，豹身敏捷地向前扑去，蛇嘴张开一个可怕的弧度，径直将那尸体吞入腹中，连同那染了鲜血的灰色亚麻长裙。但下一刻，它瞪圆了蛇眼，蛇口一张，吐出来灰色长裙。它围绕那长裙转了两圈，疑惑它的食物怎么刚到嘴里就没了。蛇信再度伸出，它闻到了魔法的味道，然后是一丝微不可查的神秘幽暗的气息。怪物蛇头一转，顾不上还饥肠辘辘的胃，如闪电般向森林深处跑去。
古堡中-
切尔特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书的扉页上是这样短短的一行字：“光明荡涤污垢，光明廓清黑暗。”
五岁之前，她曾有过启蒙，教士教她神明与教会。书架上的所有书都是赞美神明与正义，讲述着教廷的伟大，主教与教皇尊贵，骑士的正义。光明与正义会受到拥护，黑暗与邪恶被唾弃。切尔特看着燃烧的人鱼烛，发起了呆。
把她关在这里的人似乎想让她成为一个心向光明与正义的人，那么......又为什么只给她这一点点的光辉呢？为什么不让她看见太阳与天空呢？
想不通，那就睡觉吧。这般想着，她就陷进柔软的床铺，沉沉进入了梦乡。迅速进入睡眠是她在这间华美却黑暗的屋子中学的最好的一件事，另外一件事是发呆。
但她睡前想到了那个女仆圆圆的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明天应该看不到她了。
她的感觉没有错，睡醒了之后她确实没有看到那个女仆，准确来说，是没看到任何人。她没有让自己的思绪过多停留在这件事上，而是像昨日那样下床走到窗帘边上，环膝蹲下。巨大的窗帘不过是这个奢华房间的遮羞布，窗帘之后不是窗户，而是墙，镶了金子的墙。
华贵的丝绸、亮闪闪的金子、璀璨的珠宝、一面墙上的书籍，都同这窗帘一样，是囚禁的遮羞布、也是教会、甚至，还是神明的。
夜色彻底降临，春雨绵绵不绝的滋润着阿岛城，有旅客从远方来，似乎给这座城带来了微风。
旅店老板支着头打瞌睡，“笃—笃—笃”礼貌的敲门声响起。老板抬起头，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微笑的嘴唇，清澈的声音随着嘴唇一张一合响起，“请问还有客房吗？”
老板缓过困意，忙招待来客，“请问您是要普通客房还是高等客房呢？”
“普通客房就好。”
“普通客房要价是一枚银币一天，连续住一周只需支付五枚银币。”
客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五枚银币递给老板，“那我住一周好了。”
老板领他上楼，站到他身边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有点过于高挑了，而且，老板看向他帽子没有包裹住的头发，这位客人有着美丽的暗橙色长发。
察觉到老板的视线，客人轻微转身看向老板，微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接待过各色客人的老板本就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好嘴，却不知为何在这位客人面前很是窘迫，只是干巴巴的道，“没什么、没什么。”
客人收回视线，“那就好。”
如果老板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他暗橙色的长发不是软软地贴服在他的衣服上，而是好像微微漂浮，仿若流动的日落余晖。
客房再普通不过，客人——尤加利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他打开窗户，随意将帽子搁置在桌上，暗橙色的长发随着窗外混着雨水的风舞动，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绿色的、宛若湖泊的眼眸，以及颜色浅淡的、总是擎着笑意的嘴唇。
若是老板看到他，定会抛下其他顾虑，热情地赞美他，说他像油画中走出的美人儿。
然后美人仰躺在床，鞋也不脱，支着二郎腿，被子也不盖，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他甜美地祝自己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