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娜自从有记忆开始,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受人尊崇的神。他有着象征权力与神性的银发和金瞳,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以及来自信徒们至纯无私的爱。

    十七区的歌谣里有这么一句话:你出生时便爱着阿蒙森,他会指引我们走向爱与天国,万恶也会惧怕他,唯恐娜比斯之海重返巨浪。

    娜比斯之海在神史里是一个已经干涸的海洋,据说是因为万恶横行之时,娜比斯神用自己的神力将它们压制在海底,自此海洋不会流动,逐渐蒸发干涸而尽。

    能将阿蒙森与古代远神放在一起,足以看见阿蒙森在平民中的地位。

    所以当阿芙娜听见韦斯林说出这样的话时,她第一时间除了惊愕,而后便是反驳:“你说谎,神史里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

    韦斯林笑了,“你明知道神史是口口相传,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从神院流传出去呢?”

    阿芙娜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她的警觉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韦斯林却觉得理应如此。

    “你以后会知道的,”青年漫不经心地这样回答,然后拉住白马的缰绳,他回头看着这个与神院格格不入的女孩子,又绽开一个笑,那笑里显得无情而又古怪,让阿芙娜感觉很是不舒服。

    “神院到了,今日由我为您引路。”

    阿芙娜其实一直注意到一件事。

    自从到了神院,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无法说出存在的那个孩子,已经慢慢有了具体的五官。

    凌厉的眉骨,高挺的鼻尖,薄薄的唇,以及那双雾霾蓝的眼睛。

    阿芙娜心口一滞,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出那个名字,然而最后却只剩下空白的茫然。前面为阿芙娜引路的韦斯林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看了看四周,然后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阿芙娜记得神史赞歌里经常会用“慈爱永恒”这样的词来夸赞一位神的品行,尽管韦斯林给自己的感觉是无害的,但她仍旧觉得有些不适应。

    韦斯林察觉到阿芙娜的挣脱,只能强加了些力气,他低声不知道念了些什么,然后才道,“审判庭内部审判从不面向外部人员,等会跟着我,不要多声张。”

    阿芙娜注意到垂在胸口的长发已然变成了银色 。

    “这是做什么?”

    韦斯林低头看她,女孩眼里只有不解,“是主父同意让我来的,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混在里面?”

    韦斯林动了动喉结,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青年犹豫片刻还是道,“今日来获取宽恕的人,是诺莎夫人。”

    阿芙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审判庭的。

    一路上她遇到了许多的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发色,一样颜色的眼睛,他们容颜俊美,谈吐得当,他们讨论着今天要审判的人,唏嘘而又难掩兴奋。

    “阿蒙森大人申请到在陪审席位观看,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今天主持审判的是谁,艾琳妮大人吗?”

    “嘘——不要再说了,各位,静观其变吧,今天下午可是有一场好戏观看。”

    ········

    阿芙娜被韦斯林领到了陪审席位上,她看见了阿蒙森。女孩鼻头一酸,差点要落泪。

    “妈妈会没事的吗?”

    阿蒙森怜悯地看着这个孩子,“神会保佑她的,芙嘉。”

    “可您是神——”

    阿蒙森看着后面的韦斯林,他不去再看阿芙娜,只是用没有温度和情绪的语气下达命令,“照顾好妹妹,韦斯林。”

    下午二时,一日之中太阳最强的时候,也是审判庭开庭的时间。

    神院对于太阳的崇拜由来已久,传说古代远神霍瑟姆被处死的刑法就是每日暴晒,最后被太阳活活烤死在十字架上。

    所以当初在建造审判庭的时候,为了能得到太阳与神的共同宽恕,审判庭就建立在露天广场上,环形圆场设立席位以供众人观看,而圆场的中间便是由打磨圆润的一块完整石头铺地而成,请求宽恕的人将会站在这里陈述自己的罪过,以求宽恕。

    阿芙娜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块石头的地方,她听见周围席位中传来声音,一声一声,环绕着这个场地传来,还没有开审,众人的审判已经能把人给压死。

    赎罪者终于出现,阿芙娜看见妈妈穿着白色的袍子,她光着一双脚被人领着到了那块石头上。

    一定很烫,阿芙娜苍白着脸想。

    蓝色头发的那个幻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他走到阿芙娜身边,然后蹲下来看着女孩僵硬的神情。

    阿芙娜与他对视,然后用已经哽咽的声音小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审判庭开庭了。

    诺莎夫人站在圆形场地的正中间,她一直是个瘦削的女人,独自抚养神迹的长大已经耗费了她最好的年纪,从十八岁的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神史的一部分,然而史书漫漫,她需要的也不是这些贞洁烈女的名号。

    艾琳妮站在主审的位置,她翻开手里的法典,用温和而又无私欲的声音开口道:“她寻找羊绒和麻,甘心用手做手工······未到黎明她就起来······她的灯终夜不灭······她操持家务,并不吃闲饭1······她的心是好的,她寻找贤德与美名,她贞洁而又无欲·······诺莎,你承认这段话吗?”

    诺莎手贴胸口,行礼,她的嘴唇已经因为暴晒而开始缺水干裂了,“我承认,大人。”

    艾琳妮道,“请忏悔你的罪过。”

    诺莎看了眼陪审席位,阿芙娜以为她要找主神,却没有想到她是在找自己。

    阿芙娜紧紧攥住衣裙,她的手开始颤抖。

    蓝色幻影将手掌轻轻覆盖住女孩的,蓝色手心变成了实体,阿芙娜感觉到了触摸。

    诺莎垂下头,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我向无数位已经陨落的伟神忏悔,诺莎·摩尔诺尔,在二十岁犯下□□罪,我是不忠不贞不洁之人 ,我理应遭到驱逐,我的肉身应将被烤死,我的灵魂应该遭到践踏,我应该始终被禁锢——”

    审判院一片哗然声起,阿芙娜开始耳鸣。

    她抬头要去看阿蒙森的脸色,嗓音已经惊恐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然而阿蒙森却自始至终没有给过旁边女孩一个眼神。

    我在担心什么?阿芙娜在心里想,我是主神的孩子吗?我会是吗?

    然而一切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那个蓝色幻影已经不再是不可触碰的了,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崩塌。他轻轻抚摸上女孩的脸,用那双阿芙娜熟悉的蓝色眼睛去看女孩,“芙嘉,醒醒,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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