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茴问出那个问题后,男人的表情变得有几许微不可查的怪异。

    他沉默了一瞬,抬手轻揩林茴脸颊上未干的泪水,却换来她的抗拒。

    捕捉到女孩的戒心与不安,男人收回手,耐心地等待女孩平复心情。

    冷峻的面容看得出几分温柔怜惜。

    林茴抱着膝盖,瑟缩着肩膀,沉默地缩在床角,她现在脑子乱极了。

    她想起来了,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后,哭了大半夜,然后便浑浑噩噩睡着了。

    在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多重梦境之后,她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成了面前这个男人口中的‘奥菲’。

    可若要去追逐细节,她却丝毫记不起自己因为什么和父母争吵,也记不清当时的具体场景。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当时和父母有了争执,再详细的东西怎么也挖不出了。

    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巨大的断裂带。

    或许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刚醒那会儿,林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梦魇中清醒。

    然而现实中身体的真实感受骗不了人。

    她能清晰地看到丝绸质地的床幔上绣着的精致的花卉纹理。

    她能嗅到天鹅绒被子上清甜的玫瑰香。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虚软无力和皮肤上因为大量出汗而产生的黏腻感。

    指间不自觉地蜷曲,林茴一颗心沉到谷底,终于是接受了自己可能魂穿的事实。

    或许她前一晚还在与父母闹矛盾置气,可现在面对这种离奇的状况,她还是忍不住捂嘴断断续续啜泣了起来。

    她现在整个人活像一条被丢进海里的淡水鱼。

    一切的变故都陌生得令她害怕。

    小姑娘的情绪不但没有稳定下来,反而越发不可收拾。

    她无助地抱着双膝,哭得好像随时要晕厥过去,看上去真的可怜极了。

    面对着簌簌落泪却不提半分感受和要求的姑娘,男人有几分无措。

    “奥菲,别哭了,你哭得哥哥心都要碎了。”他神态温软,声音也极尽轻柔。

    林茴手指抵着嘴唇压抑着呜咽试图控制哭泣。

    她低垂着睫毛,鼻尖脸颊泛红,眼睛湿漉漉的,那模样却比大哭大闹要可怜上许多。

    男人轻叹一口气:“奥菲,你刚才那样问,是什么都不记得么?”

    林茴嗓子哽了一哽,轻轻点头。

    “也不记得我了么?”他轻声问:“我……是哥哥。”

    她抿抿唇,犹豫了下,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办,要怎么说呢?

    告诉他你的妹妹可能没了,而我占据了你妹妹的身体。

    她还没想被人当成精神病或者中邪了的打算。

    虽然没有应声,但显然对方有沟通的意愿。

    男人专注地望着小姑娘,试探问道:“或许,你愿意听我和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充满善意的态度,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琉璃品。

    看上去真的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形象。

    林茴慢慢止住了哭泣,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点沙哑的哽咽。

    “昨天下午你不小心落了水,虽然及时被救上来,但不幸受了凉。很抱歉,是我的疏忽,我应该及时发现你状态不对的。”他皱眉诉说,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自责:“从昨天夜里起,你一直高烧不退,用了药也不见好。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逐渐退了烧。”

    男人简明扼要地陈述,说到这他又顿了顿,说明道:“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担心你会高热反复就在边上看着你,没想到你醒来却……高烧可能伤到了你的大脑,才会影响你的记忆。不要过于担心,休息好了明天让医生看看好不好?”

    看来他是照顾了妹妹一晚上没休息,不过他看上去精神奕奕,并没什么疲惫感的模样。

    眼睫轻眨,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林茴极力消化着这一大段话。

    好像听明白了,但又好似有些迷糊。

    或许是被那双眸子里的柔软打动,沉默片刻,她终于轻声吐出一句话:“请……请问,在哪里……盥洗室?”

    她的声音软糯,因为不熟悉陌生的语系,和在遣词造句上的不流畅,让她的话语听起来有点像亲昵的撒娇。

    望着小姑娘进了盥洗室,男人深邃的眉眼沉了下来。

    一个人失忆后会忘记过往的记忆和亲人。但,她会忘记她长久以来熟知的语言么?

    他敏锐地注意到她方才说话音节生涩的停顿。

    那样的状态,并不像稚子学语那种对发音的不准确……

    那……更像是,一个长久漂泊的外邦人在努力熟悉和运用自己的母语。

    他仍旧记得当年自己一个词一个词教她的时候,她尝试很久才慢慢改变的语法习惯。

    她的大脑应该还记得一些语言的本能。

    而她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到他身边的时候。

    不,或许更早……

    男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拧开水龙头,林茴可以听到连接着水龙头的水箱传来的汩汩水声,热水的水汽逐渐模糊了面前的镜子。

    她有些疑惑现在置身的年代。

    若说是近现代或是现代,房间的布置过于古典,看上去有些接近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

    虽然她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并不能很清晰地根据家具装饰和花纹来分辨年代,但那的确不像是现代的风格。

    只是若说是古代,早期的时候无论国内外都没有如此便利的用水系统。

    即便是贵族,也需要仆人烧水,享受不到这种随时随地的热水……还是这里连接了温泉活水?

    可头顶点亮的电灯怎么说呢?

    太奇怪了……

    林茴收回凌乱的思绪,在洗手池调节了冷水,掬起一捧水拍了拍脸。

    清凉的水拍在脸上,洗去汗湿和泪痕。

    甩了甩脸上的水珠,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这个身体真正的灵魂可能已经湮灭,可能她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

    也或许就像人格分裂的患者那样,那个小姑娘的灵魂在躲在身体的某个角落沉睡。

    林茴对此没有感觉到恐惧,更多的反而是亏欠和一丝丝的……庆幸。

    虽然霸占了别人的身体和身份很缺德,但她不会把这个不可思议的事透露给这个身体的哥哥。

    她不敢拿自己冒险。

    抬起头,镜子前映出一个清丽又略带青涩的姑娘。

    一身丁香紫的丝质睡裙,睡裙的面料柔顺宽松,若隐若现地勾勒出身材骨架纤细的少女。

    这个身体看着最多也就十六七岁上下,她的皮肤白皙,一头海藻般的微卷黑亮长发垂到腰际。

    脸侧稍短的发丝还挂着残余的水珠,蜿蜒在浅粉的颊边,顺着小巧的下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女孩一张鹅蛋形脸,一双桃花眼含水带露,却又亮得出气,眼尾微挑,像一只矜贵娇软的猫。

    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眸发红,眼下一道青黑,但也丝毫不损它的灵动。

    这具身体太漂亮了,娇嫩得好似一颗新鲜多汁的水蜜桃,上头尚还挂着晨曦的露珠。

    林茴楞楞地摸了摸脸,心口微动。

    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种感觉来自哪里,脑中奇异的念头又转瞬即逝。

    不过,转念一想,林茴不禁又产生了一个疑惑。

    那个男人说他是这个身体的哥哥,可她这个身体虽然脸部骨骼相对立体,但显然更接近于亚洲人的长相,而男人是明显的欧洲人长相……

    他的话可信么?林茴警惕地想。

    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容不得她考虑太多。

    这里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未知。

    她现在,只能姑且信他,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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