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做出弱小之势,抽搐着肩膀,转眼间泪如雨下,“臣妾惹得珍妃娘娘生气了,不敢起来……”

    珍妃凤眸微眯,冷眼看着苏皖梨花带雨的样子,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早将苏皖碎尸万段了,“臣妾好心赠钗给苏采女,谁料她不识好歹,把臣妾给她的钗子扔水里了,如此藐视宫规,以下犯上,臣妾身为从一品的嫔妃,自然有责任教训一二。”

    虞妆暖顺着她的话问,“哦?那珍妃打算怎么教训她呢?”

    “臣妾想,这钗子是谁扔下去的就由谁下水拾回来。”

    虞妆暖一愣,她没想到珍妃能如此歹毒,这太液池看着就深不可测,何况前段时日她们玩冰槎掉下去过,她仍记得冰冷的池水像个张大嘴的巨兽,瞬间侵吞她的四肢百骸,那彻骨的寒意,她至今想起来还打颤,苏皖看着柔弱,真要下去寻钗不死也去半条命。

    她眸色一深,抿了抿嘴才抑住要指责珍妃仗势欺人的冲动,只淡淡道:“珍妃这惩罚有点过了吧。”

    苏皖一看皇后态度冷淡,并不全力护她,哭得更甚,楚楚可怜,“皇后娘娘,臣妾不会水啊,下去铁定淹死了……”

    虞妆暖眨了眨眼,显得不可思议般,“咦,你不会水怎么不跟珍妃说呢,珍妃素来宽和良善,断不会为难于你的。”

    她故意睁着眼说瞎话,身后酒儿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珍妃良不良善她不管,反正她家小姐绝不是个软弱可欺之辈,以往耍起性子来确实能叫人气吐血。

    虞妆暖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跟珍妃是无法和睦相处了,也不差得罪她这一回。

    珍妃自然是不肯罢休,“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妾以为苏采女以下犯上,坏了规矩,理应严惩,以儆效尤,绝非臣妾刻意为难。”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虞妆暖不同意她就是带头破坏宫规,她明白自己身为皇后,管的就是后宫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今日她是必须要在二人中间做个裁断,谁叫她好巧不巧碰上了呢。

    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苏皖,虞妆暖心道罢了,再不喜她,好歹也是条人命。

    她上前亲手将人扶起,在珍妃不满的目光中开了口,“那钗子对珍妃你来说如此重要么?”

    珍妃扬眉,“那可是臣妾的陪嫁,独一无二,是臣妾最喜欢的钗了。臣妾每每思家,只有看见那钗才能慰藉一二。”

    酒儿听她说完,低头偷偷撇嘴,这么喜欢还送人,扯谎也扯个像样点的啊。

    虞妆暖又问,“那若是最终也没捞上来呢?”

    珍妃假意用手帕拭泪,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那……那臣妾只怕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了。”

    虞妆暖郑重点头,表明自己甚是理解她的心情,继而吩咐左右,让他们去各宫调人来,越多越好。

    珍妃一愣,问她调人做什么。

    虞妆暖答她,“这钗子不是对珍妃你很重要么,你也听到了,苏采女又不会水,难为她有何用,更何况太液池何其大,她一个人就算下去了也很难捞上来,不如多叫些人手来帮忙,尽快将你心爱的钗子捞上来,之后再论如何处罚苏采女也不迟。”

    珍妃的脸色一僵,还未等她出言阻止,就听皇后又道:“你们也顺道去一下乾坤宫和长乐宫,问问陛下和太后那里可有空闲的人手,一并要来帮忙,就说要帮珍妃捞她最最心爱的钗子,若是捞不到,只怕珍妃要茶饭不思饿死宫中了。”

    “噗~”酒儿没憋住,硬是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珍妃狠瞪一眼皇后身后偷笑的宫女,咬着后槽牙,不甘心自己又败在皇后手里。她身后红媂知道主子今日已无胜算,拽拽她衣袖,劝她作罢,若是真捅到陛下和太后那里,吃亏的还是珍妃自己。

    珍妃当然也明白,遂心里再不甘,终究还是上前一步,“算了,皇后娘娘,臣妾再喜爱那钗子,也不能为一己之私劳烦六宫所有人,那岂不成了臣妾罪过,您不用差他们去调人了。”

    虞妆暖当然不会真的遣人去惊动六宫,见她罢休,也就顺坡而下,“珍妃果然宽和良善,实为六宫榜样。不过你方才说苏采女坏了规矩,却是不得不罚,不如这样,就罚她一月俸禄赔给你,算是小惩大诫吧,毕竟她位份摆在那,就是罚她一年的俸禄,也不如丞相府豪奢大气,还是入不了你珍妃的眼。”

    胜负已分,再追究微末之事毫无意义,珍妃心不在焉,只道随皇后娘娘处置,便告退了。

    虞妆暖了结一桩公案,听苏皖千恩万谢,看着十分诚恳。她神色如常,嘱咐苏皖几句也回了未央宫。

    只苏皖留在原地,脸色不甚好看。芊儿连忙扶住她,问她是否有恙,她摇摇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己的事早晚会瞒不住的,以她的身世和受宠程度,只怕以后这暗箭还多的是,珍妃容不下她,静妃更不易处,她得尽快给自己找个靠山。

    此时日光和煦,有几只乌鸦扑楞着翅膀飞过天际,最终停在不知哪个宫的飞檐上,苏皖抬起头眯着眼看,那黑羽又飞向别处了。她目光诡谲,心生一计……

    ***

    虞妆暖连续几日都待在未央宫,连殿门都很少出,路过宫人只道皇后娘娘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却不知她被卷宗文书埋于案牍,忙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那日太液池后,太后召见了她,告诫她不能只担荣名不尽其责,要她尽快熟悉六宫事务,虞妆暖满口答应下来,哪知做皇后竟然要管这么多东西。无论是天子燕寝、妃嫔进御,还是人员调拨、后宫度支,亦或是穿戴规制、膳羞品目,甚至连宫女太监的衣裳该绣什么图案,用什么丝线,都要由皇后过问,虽说有六尚女官为其分忧,但最终拍板的还是皇后,任何琐碎事宜都要亲自过目。

    也因为皇后职责太重,辅佐皇后的六尚之首尤为重要,虞妆暖至今都未定下尚宫人选。酒儿、梳月与她固然亲近,她也想用最亲近的人,奈何尚宫要学的东西比皇后有过之无不及,她们二人暂都无法担此重任。

    “啊……我还是看见字就头晕……”酒儿丢了手中花名册,往案上一趴,说话都有气无力。小姐要学六宫事务,就拉着她和梳月一起学,可她自幼不爱读书,被圈在殿里这几日过得生不如死,只盼梳月能赶紧学会才好,放过她这个榆木脑袋。

    梳月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捧着上个月六宫的账册,算了三遍还没算明白。

    虞妆暖看二人的样子,不由发愁,再找不到个熟悉后宫事宜的人来帮她,她这皇后非得累死。尚功局上个月拨了几笔银子,是以从前没有过的名目来发的,可看着又不像有什么问题,她想不明白,又不知该找谁来问。妇人管理一家之内宅已是不易,皇后管理起这偌大的后宫来就更是心力交瘁了。

    梳月放下账册,秋潭般晶亮的眼睛一忽闪,提议道:“要不咱们找桂姑姑帮忙?”

    虞妆暖摇了摇头,这办法她不是没想过,可桂姑姑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深居简出,不喜人打扰,她若频繁召见桂姑姑,只怕太后生厌,徒显她无用。

    “到哪里去找一个资历老又品性好的人呢……”她呢喃。

    至未时,虞妆暖方用上午膳,满桌佳肴已经凉透,她命人将其中几道热了热,剩下的原封不动撤了下去。

    以往在宫外,主仆三人都是一起用膳的,这几日酒儿、梳月劳苦,虞妆暖便拉着二人一同坐下,二人稍有推拒之意,虞妆暖便说未央宫里没外人,何必拘谨,劝得她二人落座。

    正吃着,宫女青儿禀报,说是尚寝局来了人。

    虞妆暖近日事忙,想不起尚寝局来人作甚,经梳月提醒,才想起前日她提出要挪株红梅来未央宫观赏,尚寝局管的正是园苑种植一事。

    之前亓官霂焱极力张罗宝物来装点未央宫,只是她不喜富丽奢华,大多直接收入未央宫内库了。偌大未央宫独她一人居住,实在空旷,她喜欢花草,便想移植一些进来。

    可巧的是,来人竟是位熟识。

    “袖衿?”虞妆暖有些惊喜地离座,宫人忙着将吃完的膳食撤下去,梳月、酒儿站在一旁,也很意外。

    是了,落水那日救下她们主仆的女勇士,正是尚寝局的司苑呢。

    那日回未央宫后,虞妆暖特意又差人去尚寝局向袖衿道谢,并赠她许多财帛,本想着封后大典之后她再召见袖衿,哪知因要学习六宫事务,一直耽误到现在。今日袖衿主动上门来,她们主仆都有些惊喜。

    袖衿先是规矩行了个礼,方笑吟吟道:“皇后娘娘,您日前派人来说想移株红梅到未央宫,奴婢这两日将宫中红梅都考察了一番,今日是特来复命的。”

    酒儿凭借这几日脑海中记住的仅有的那点东西,终于想起关于六尚的规制,率先站了出来,“对哦!你是尚寝局司苑,专管花花草草的!早知道我们还派人传话干嘛,直接找你就行了!”

    梳月也站到袖衿面前,方正行了个跪拜大礼,袖衿不敢受,忙要将她扶起,奈何梳月执意如此,“袖衿姑姑是梳月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您,梳月早就沉尸池底,这一拜已经晚了许久,还请姑姑不要推辞。”

    袖衿身形一顿,只好受了。

    虞妆暖浅笑望着,梳月、酒儿与她一同混迹于民间,皆为恩怨分明之人,虽然她赏了袖衿许多财物,但却是以皇后的身份,而抛却梳月是皇后陪嫁,袖衿救梳月乃是私恩,梳月这一拜理所应当。

    待梳月谢过恩,虞妆暖才开口与袖衿聊起公事,“不知你替本宫相中哪株红梅了?”

    袖衿答,“回皇后娘娘,芳林苑西南角有几株红梅最盛,其中一株已成活四十余载,枝叶扶疏,若是移入未央宫,必使芳馥满园。”

    虞妆暖听袖衿考察两日才来禀报,可见极为上心,便嘱咐袖衿着手去办。

    “娘娘不亲眼去看看那株梅花树?”袖衿诧异。

    虞妆暖饭后还未饮茶便见袖衿,如今宫人奉茶,她清了清口后,冲袖衿云淡风轻地笑笑,“本宫信你。”

    酒儿接过话,“是呀是呀,袖衿你的眼光必是极好的。我们跟小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去看那株梅花了,未央宫我们都不得闲出去。”说罢她撅了撅嘴,努力表达自己的怨气。

    袖衿表情得宜,言辞也极有分寸,她听酒儿絮叨完,冲着虞妆暖道:“不知皇后娘娘为何事所扰,可有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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