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没费多少功夫就从飞虎队弄到了两双合适的军靴。摩根看她多拿了一双,连问都懒得问,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口嘀咕了一句:“你直接拿不就完了,还装模作样。”

    “这是战术需求。”林安顺手在登记本上签了个名,提起鞋就走,摩根懒洋洋地靠在柜台边,冲她摆了摆手,懒得再管。

    出了仓库,她又绕去俱乐部,在维修间翻翻找找,顺了一些飞机上用的橡胶缓冲垫和一瓶胶水,都是她计划里要用的东西。拿好后,她拍拍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腾冲镇上的鞋铺,把鞋底拆开,让鞋匠在里面垫上橡胶,再重新粘合。老鞋匠看着她拿来的材料,砸吧砸吧嘴,但到底没问太多,专心干活。

    等鞋子弄好,她试了试,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顺手买了两双鞋垫,才拎着东西往回走。临走前,她还顺路在镇上吃了碗热腾腾的饵丝,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军营。

    回去后,她把鞋交给尹副官,叮嘱道:“你悄悄给长官试一下,一双加了三分,一双加了两分的,别在外人面前说是我送的,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尹副官挑眉看着她:“你不想要功劳?”

    林安耸耸肩,轻飘飘地说:“功劳算不上,反正只是顺手的事。”

    鞋子送到杜聿明手上的时候,他没有立刻试穿,而是先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外观上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鞋底略厚了些,触感比普通的军靴更有弹性。他微微挑眉,尹副官在旁边站得笔直,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着他发话。

    他低头把鞋换上,站起身走了几步,步伐稳当,落地轻松,没有了以往那种微不可察的失衡感。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低头活动了一下脚踝,目光微微一动。

    “不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尹副官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多言。

    这些年来,人情往来送给杜聿明的手杖不少,他自己也并不觉得拄“文明杖”有什么不雅观。可是还从来没人想到给他做一双特殊的鞋子。这既需要关心,又需要创意,还需要一点越界的冒犯。——也就只有林安了。

    林安躲了好几天,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军部的视线里。直到第一批学员顺利完成了实战演练,第二批学员名单也必须上报,FAC排的编制和人员更是拖不下去了,她才不得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磨磨蹭蹭地来到军部,把报告递给罗参谋长。

    军部的气氛和她上次来时已有所不同——新的军长邱清泉已经正式上任,办公桌上摆满了他刚接手的文件,而会议桌边多了一只不速之客——一条毛色光亮的德国黑背,正悠闲地趴在地上,吐着舌头打盹,似乎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林安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见邱清泉和罗又伦在说笑。

    “老罗,你有没有发现光亭这两天好像‘行得正’了。”邱清泉半开玩笑地说道,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

    罗又伦捏着钢笔,在手里的文件上点了点,随口附和道:“是有点。”

    邱清泉一目十行地扫过林安递上的报告,随手翻了翻,不假思索地道:“写得不错,就这么办吧。”

    跟杜聿明细致谨慎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让林安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林安不自觉地抬起头,视线落在来人身上——是杜聿明。

    他的步伐一如往昔,沉稳而有力,但林安细细一看,发现他走得比从前更加平衡,脚下的落点比起之前少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衡感。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忍不住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旋即又迅速收敛住,生怕被人看见。

    “雨庵,前线空军联络官是很重要的新战术,怎么能不上心呢?”杜聿明走近了说。

    “我这是信任小林嘛,怎么叫不上心呢?”邱清泉摆摆手。

    杜聿明接过林安的报告,翻开来看了看,说,“你不看,我拿去看了。”

    邱清泉耸耸肩,“随你。”

    林安看着面前的这一场官司,小心翼翼地问,“杜长官是‘高升’去哪里了呀?”

    “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警备司令。”罗又伦答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还管我们第五军。”

    林安闻言,忍不住喜形于色,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邱清泉瞥了她一眼,笑道:“小林,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舍得光亭走,还是高兴他还管着你?”

    林安连忙正了正脸色:“我哪儿敢啊,只是想着杜长官去了昆明,应该能管更多的事。”

    “哎,你别装了,”邱清泉摆摆手,语气戏谑,“你们这些人啊,个个都是光亭的人,连我这个新军长都还没捂热乎呢,你就惦记着旧主子。”

    杜聿明颇为无奈地说,“你不也是五军出来的?你在这里的部下不比我少吧。”又把报告递给罗又伦:“就按这个执行。”

    罗又伦点头接过,还没来得及收好,一旁的德国黑背突然跃起,嘴巴一张,差点把那份文件叼走。罗又伦眼疾手快,一把抬起文件,没让它得逞。

    林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目光落在这只狗身上,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杜聿明在的时候,军部井井有条。现在狗也来了,参谋们也有点放羊的意思……不过她没敢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只是蹲下身摸了摸这只德国黑背,顺便拍起了新军长的马屁,“邱长官,这狗叫什么名字呀?”

    “霸东。”

    林安一噎,心想,好土的名字,开口称赞道,“好霸气的名字。”

    杜聿明淡淡一笑,扫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看见杜聿明不跛脚了,林安心里很高兴,她悄悄问到尹副官,是加了三分的那只合适,便又去腾冲机场飞虎队的仓库里顺了三双鞋子,准备给杜长官备用。

    摩根看了,大声叹气,“难道战争注定使人堕落?Ice,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林安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别私藏白兰地。”

    摩根一噎,举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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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放松的一天,林安终于可以歇口气。训练场上的硝烟和军部的公文暂时与她无关,她随意地趴在宿舍的铁架床上,手里翻着课表,目光却没有聚焦,显然心思不在上面。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床铺上,暖洋洋的,让她有些困意。

    “哎,林安,你知道吗?”对面床上的张妙妙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晃着腿,忽然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长官们啊,私下里都有外号的。”

    林安翻了一页课表,随口问:“哦?什么外号?”

    张妙妙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指掰着数:“杜瘸子,廖瞎子,邱疯子——哦不,邱豁嘴。”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咔嚓一口咬下苹果,嘎嘣脆的声音在宿舍里格外清脆。

    林安听得乐了,随手把课表一丢,翻身支起下巴,兴致勃勃地问:“这谁起的?太损了吧?”

    “还能是谁,底下那些老兵们呗。”张妙妙笑眯眯地说,“不过你别说,还挺形象的。杜长官腿受过伤,走路的时候稍微有点不对称,所以叫‘杜瘸子’。廖师长呢,高度近视,大家背后就叫他‘廖瞎子’。至于邱疯子……呃,他本来就疯,大家说连杜长官都怕他。”她顿了顿,补充道,“‘豁嘴’这个说法是因为他出车祸留了道疤,看起来像是一直裂着。”

    林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点着床板,“太损了……不过,邱军长的外号倒是贴切,他确实疯得很彻底。”

    张妙妙点点头,随后话题一转,忽然说道:“不过我倒觉得,廖师长还挺浪漫的。”

    “哦?”林安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没发现吗?”张妙妙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他左手永远戴着婚戒,哪怕是作战的时候。”

    林安听得一愣,脑海里迅速回忆着过去几次会议上的细节。果然,她想起了好几次,廖耀湘坐在地图前,微微偏头沉思时,那只握着铅笔的左手——银色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始终不曾摘下,她感慨,“这倒是……”

    “对吧!”张妙妙赞叹道,“听说他和夫人感情特别好,他每次回到后方,都会先去家里看看,哪怕只停留半天。”

    “啧啧,难得。”林安轻轻敲了敲床沿,眼里透着几分羡慕的意味,又有几分感慨。“不愧是我最喜欢的长官啊。”

    “那当然。”张妙妙一拍手,附和道,“有本事,又长情,能嫁给这样的人,得有多大的福气啊。”

    张妙妙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随手扔进垃圾桶,拍拍手,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哎,说了半天别人的事,咱们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办啊?”

    林安正低头拨弄着床单上的线头,闻言,手指顿了顿,随即抬眼看向她,笑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宿舍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远方口令声,提醒着她们仍身处军营之中。风轻轻吹动窗帘,带来外面泥土与阳光混合的气息,可即便是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她们心里依旧透着一丝冷清。

    “不过……”张妙妙忽然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也不是没机会,说不定以后有人看上我呢?”

    林安瞥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调侃道:“你还是别等别人看上你了,趁年轻自己多看看别人吧。”

    张妙妙“啧”了一声,嘟囔道:“可问题是,我连一个能看的目标都没有。”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凑过去,“哎,要不然你呢?有没有中意的?”

    林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旋即失笑:“我?我哪有工夫想这些。”

    “骗人。”张妙妙狡黠地眯起眼,“我看你平时对某些长官——”她故意拖长了音,眼神带着点揶揄的意味,“可不是一般的上心。”

    林安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道:“谁能不喜欢廖师长呢?”

    张妙妙一愣,随即笑得直拍床板,“好家伙,敢情你是崇拜他啊!”

    “那当然。”林安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表情一本正经,“廖师长作战能力强,性格沉稳,待人又和气,还专情——你见过几个在战场上还戴着婚戒的?”

    “啧啧,听听听听,这语气,崇拜得都快冒星星眼了。”张妙妙故意作势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不行,得给你找个机会,让你亲自夸夸他。”

    “去你的。”林安笑着踹了她一脚,“我就是单纯觉得,他是咱们军里最有魅力的长官之一。”

    张妙妙“哦——”了一声,尾音拉得老长,眼神里满是戏谑,“那这么说,你可不止是‘单纯’喜欢他喽?”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在训练场上加练。”林安半眯着眼,语气带着一点点威胁的意味。

    张妙妙连忙举手投降,嘴上却不忘补一刀,“行行行,我闭嘴,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喜欢廖师长也没用,人家可是一心向着夫人的,你可抢不走。”

    “废话。”林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要是他真能轻易被人抢走,我还不会这么欣赏他了。”

    这话一出,张妙妙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挺有原则。”

    林安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当然明白,战场上的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动心,都是奢侈品。她喜欢廖耀湘的气度、他的稳重、他的忠诚,但那种喜欢,终究只是遥遥相望的敬仰,而非掺杂了私心的倾慕。

    窗外的风拂动窗帘,带着一点泥土的清新气息,宿舍里短暂陷入沉默,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口令声提醒着她们,身处何地,何时何世。

    张妙妙沉思了几秒,忽然又叹了口气,“不过啊,咱们也不能总是这样,万一哪天战争结束了,真的没人娶咱们,岂不是要一起变成老姑娘?”

    林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道:“老姑娘就老姑娘呗,不然,我俩结婚得了。”

    张妙妙一愣,随即被逗得笑倒在床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好啊,谁嫌弃谁就是小狗!”

    宿舍里一片笑闹声,张妙妙笑得直不起腰,林安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手抓起枕头砸了过去。两人打闹了一会儿,最终都筋疲力尽地趴回了床上,气喘吁吁地望着天花板。

    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夜色渐渐沉了下来,远处的军号声悠扬地响起,提醒着她们,这一日已经接近尾声。

    张妙妙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发闷:“哎,林安,你说战争会什么时候结束啊?”

    林安看着天花板,眼神微微出神,半晌后才轻声道:“不知道……但总会结束的。”

    “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张妙妙喃喃道。

    林安沉默了一瞬,随后轻轻笑了笑:“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怎么样,总会有个去处的。就像现在一样,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张妙妙“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夜色越来越深,军营里渐渐安静下来,远处的哨兵偶尔传来几声口令,风轻轻拂过营房的屋檐,带着一点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宿舍里,两个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疲惫的身躯终于在这难得的宁静中缓缓放松。

    这一夜,林安睡得很沉,甚至没有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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