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个人果然去吃了烤肉。

    姜町撑得步履蹒跚的,慢吞吞从烤肉店走出来,结完账的丛易行往她嘴里塞了颗收银台上由顾客自取的压片柠檬糖。

    姜町含着糖果含糊道:“说好的我请客,你怎么作弊买了团购!”

    丛易行一手提着打包的剩菜,一手伸进裤兜里拿车钥匙:“点单太贵了不划算,团购能省一百多呢。”

    对于丛易行的节俭行为,姜町早已心服口服。

    她略过这个话题,伸长了脖子到处看,感叹道:“大城市变化真的好快,我们也就半年没来这边吧,街边店铺跟上次大不一样了。”

    “是啊。”丛易行说:“这几年实体店不好做,很多店关了又开,老板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

    “还好你毕业后没想着创业,不然我们俩说不定变成穷光蛋了。”

    “你就这么不看好我?”

    “是啊,我感觉你笨笨的,如果不是找了我这么个聪明的女朋友,日子不一定会过成什么样呢!”

    “那我要好好感谢你哦。”

    车停的有些远,两个人笑闹着走向路边的收费停车位。

    外面空气还是闷热闷热的,一旦从空调房内走出来,几分钟就能闷出一身汗来。

    姜町仰头去看,夜色下的城市霓虹灯闪烁。

    他们身处城市的中心,周围无比繁华,各色各样的灯盏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竞相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以至于抬头仰望,只能看到被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天幕,再也难以寻觅到儿时那片曾经清晰可辨的银河与繁星点点。

    城市的夜晚,被无尽的灯火所占据,每一束光都诉说着现代文明的辉煌。

    人们常说的科技改变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姜町想,这看似无尽的繁荣与进步,是否代表人类早已征服自然,成为了这个星球绝对的主人呢?

    摇摇头甩开脑中忽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想法,姜町拉开车门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晚上八九点钟,路上正是车流如织的时候,姜町吃饱了有些犯困,车又开得慢,她靠在副驾座椅上昏昏欲睡。

    车子停下等红绿灯的时候,丛易行右手伸过来勾了勾她的手指,问她:“宝宝,就快中秋了,我们在一起也有三年多了,你想不想跟我回家,见见我父母。”

    姜町一下子精神了,她转头去看丛易行的神情,见他一手握着方向盘,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

    她空荡荡的脑袋被这一句话搅得狂乱如麻,呆呆地问他:“是不是你家人说什么了?”

    丛易行安抚地搓了搓她的尾指:“别紧张,我也毕业两年了,工作逐渐稳定,他们肯定该关心我的婚姻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是挺正常的。

    但是姜町还是紧张。

    她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很不喜欢生活中出现意外和波澜。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愿意做出太大的变动。

    如果...如果要和丛易行结婚的话,就要先见家长,然后订婚,结婚,备孕,生娃。

    丛易行工作在豫市,但是豫市房价那么高,他家境普通,家里又三个儿子,肯定是不能在豫市买房的。

    那怎么办?难道婚后丛易行在豫市工作,她住到他老家去?

    不行不行,想想都难以接受。

    那...反正他们家三个儿子,要不然把丛易行拐去平浒吧,有外婆的小楼在,他们也算有房有车,再找份稳定的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也不行,丛易行做的是无线通信工作,他们公司虽说不算顶尖,在豫市也是数得上号的,让他放弃有前景的工作跟她去小县城过养老生活,丛易行肯定不愿意!

    啊!!要疯了!!

    姜町陷在自己的假想里无法自拔,两个人沉默地回到家里。

    门锁还是很难开。

    房子太旧了,里面的家电什么的还更换过,大门和门锁应该是好些年没换了,姜町每次开门都想着要和房东商量换门锁,又每次都犯懒。后来丛易行住进来了倒是想换,但是姜町打着或许很快会换租房的主意,没有同意。

    进了门,眼看姜町还在发呆,站在玄关一动不动的。

    丛易行好笑地敲敲她的脑门,“回魂了。”

    姜町皱了皱鼻子,坐在她的专属换鞋凳上伸长了脚,等着丛易行给她脱鞋。

    在丛易行蹲着给她脱鞋时,终于崩溃的姜町一下抱住他垂着的脑袋,下巴在他头顶胡乱磕着,嘴里嗷嗷:“啊···我真的不想去,我害怕,万一你家里人欺负我怎么办,你们家人多势众,万一你妈是个恶婆婆,到时候叫我做全家人的饭,洗全家人的衣服...呜呜呜我太惨了!!”

    丛易行:“......”好好的人说疯就疯了。

    姜町搂着丛易行的脑袋发了半天疯,对着他的脸又掐又啃的,啃出好几个牙印,才慢慢恢复平静。

    丛易行拉着她去洗手间给她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平时还算小帅的脸上被折腾的一塌糊涂,他莫名笑了下:“姜町,你属狗的吧。”

    姜町眼睛一瞪,眼看又要发威,吓得他赶紧求饶:“我我我,我属狗!”

    “咱可别闹了祖宗,我明天不能戴着口罩去上班吧?”

    姜町疯的眼睛都有点红了,嘴巴一撅:“你还没答应我呢!”

    “答应你什么?”

    “我不想去你家!”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多大点事儿值得你发癫,嗯?”

    “你发誓!”

    “我发誓,不会勉强你跟我回家。”

    “也不能因为我不跟你回家就生我的气,也不能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哇,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我哪敢生你的气。还分手,姜氏家规第四条你忘了?男方不能主动提分手是不是你亲自写的?”

    “你记得很清楚嘛,好吧,那我暂时原谅你了。”

    “感谢您的包容,我宣布您是世界上最大度的宝宝。”

    *

    晚上姜町睡不着,在书房打游戏到12点多。

    虽然暂时被哄好了,但是姜町心里还是不得劲,她知道自己有点患得患失。

    但丛易行对她真的很重要。

    姜町的性格,从小就介于外向和内向之间,反复横跳。

    她愿意的话,也能和人相处的很好,能交到关系亲密的朋友。

    但是她又不太喜欢热闹,不喜欢在陌生人多的地方逗留,不希望有人介入她的生活。

    所以她的朋友总是一阵一阵的,在某个时期很好,而一旦脱离了当时的环境,与对方的关系就很快会冷淡下去。

    外婆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很封闭自己。

    她搬出了宿舍,减少了与大学同学的交际,连老家的朋友也不太联系了。

    那是她很迷茫的一段日子,因为她‘无父无母’,在世间唯有外婆这一个亲人,外婆在的时候还不明显,外婆走后,她忽然惊觉她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连一个能称为亲戚的关联者都没有。

    每个人都有着庞大的关系网,而她孤身一人。

    大三刚开学没多久,她血缘上的父亲找来了学校。

    姜町很惊讶,虽然早已没有期待,但还是去见他了。

    姜町小时候不止一次地见过他,那时候他是个干瘦的黄毛,长的还算不错,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

    姜町每次见到他都会避开,两个人从未正面相对过,长大之后,更是连偶遇都没有了。

    而现在,那个男人站在学校门口,头发早就不黄了,身形也发福了很多,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站在那的姿势如同很多中年男人一样,毫无特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有点厚。他把信封递向姜町,嘴里说道:“给你考上大学的奖励。”

    姜町心想,我都考上三年了,这是延时奖励?

    接着又想,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这个钱我要是收了,以后不会要赡养他吧?

    姜町摇头,表示不要。

    男人伸出的手尴尬的顿在那里,整整顿了有十秒。然后他好像无所谓的缩回手,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攒的私房钱。”

    姜町早有听闻,因为男人太不务正业,坚持做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婚后被妻子管得很严。

    姜町信了,心想是挺严的吧,这点钱攒了三年。

    她说:“我回去上课了。”

    男人摆摆手:“去吧,好好学习。”

    姜町扭头就走,心里想着事,呆呆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着走着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一个瘦瘦的男生,理了个好像服刑人员重入校园一样的发型,皮肤有些黑,脸长的倒还不赖,就是面相有些凶。

    姜町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感觉这个长相加发型,很像会一声不吭抬手就给你一个肘击的狠人。

    然后狠人露出一抹跟长相完全是两码事的浅浅的羞涩笑容,对她说:“同学,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姜町:啊?

    姜町抬头四顾,看到附近站了几个同龄男生,正偷摸地看向这边。

    她瞬间明了了,绞尽脑汁地措辞,想着怎么拒绝才能让他不在朋友面前失了颜面,然后一生气给她来个肘击。

    那时候的姜町还没现在这么机灵,不太会拒绝人,也不太会找借口,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等下还有课。”

    狠人也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没事没事,那下次吧。”

    “好啊,那我先走了。”姜町快步走,心想下次个屁呀,只要今天让我跑了,联系方式都没加,下次你还能找到我?

    她听到身后传来几个男生努力压抑但效果不是很明显的窃窃私语。

    她越走越快,恨不得能跑起来。

    然后就真的听到跑步的声音,她看了看脚下:我没有跑啊?

    一个人影‘嗖’一下越过她,狠人再次截停了姜町,对她说:“同学,我朋友说让我找你要个微信。”

    姜町:“......”真是‘谢谢’你朋友了。

    后来狠人锲而不舍地约了姜町好几回,姜町其实胆子很小,是个不太敢把事情做绝的人,终于有一次无奈应了约。

    狠人就是丛易行。

    外表看起来很凶,其实一旦接触过后就会知道,他是个非常懂得包容的人。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姜町就扭转了对丛易行的第一印象。

    姜町在网上看到过,他们说懂得包容的人内心十分温柔,也十分强大。

    这两种特质都是姜町不曾具备的,她无可避免地被吸引。

    后来姜町曾疑惑过,那天男人来找她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失忆20年,忽然恢复记忆发现还有一个20来岁的女儿了吧?

    而这个疑惑在小时候的玩伴那里得到了解答,某一天小伙伴给她发消息,说:“姜町,我要结婚了,你很久没回来了吧。”

    姜町不想说明自己的逃避,她恭贺了两句,又发了个红包。

    姜町出手挺大方的,玩伴估计对红包内容很满意,道谢的同时和她蛐蛐:“不知道你那个爸怎么想的,放着你这个优秀的大学生女儿不要,生个废物儿子连高中都没考上,哈哈。”

    这样啊。

    因为儿子没考上高中,所以想起来还有个上大学的女儿。

    合理。

    姜町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就是经期有些情绪化,身体也不是很舒服,当天跟丛易行见面的时候,兴致就不是很高。

    这天丛易行请她吃了豫市很有名的大锅菜,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一起吃饭了,姜町在第二次的时候强行买了单。

    那天她买完单,丛易行送她回去的时候失落地说:“网上都说两个人出来吃饭,女生执意买单,就是不愿意再继续来往的意思。”

    姜町其实没这个意思。

    但是她也不能解释,因为那样显得她很想和他继续来往一样。

    那时候的姜町脸皮还很薄,宁愿因此错过一个有些好感的男生,也不愿意显得主动。

    她当时想:算了吧,虽然最近有些寂寞,但是给不了一个男人未来,就不要给他希望。(这是她网上学来的俏皮话)

    姜町以为两个人会就此算了。

    可她算了,丛易行不肯算了。

    丛易行沉寂了两天,又小心翼翼的滴滴她,发的是:“不会把我删了吧?”

    姜町:啊?

    两个人又联系上了。

    后来姜町和同专业的前室友聊天的时候说到这件事,前室友捧着脸,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她感叹:“哇塞,他一定很喜欢你,才会这样患得患失,这就是爱情呀!”

    姜町--姜町傻笑。

    于是第三次一起吃饭,姜町稳稳坐着,没有一点买单的意思。

    丛易行仿佛从中获取了什么信号,才隔了两天又约她出来。

    这次姜町不太有胃口,吃饭的时候走神了,想着这样的饭要吃多少顿,他才会表白呀?还是他根本就不会表白,就是个只享受暧昧却不想给名份的渣男?

    她被自己想象中的渣男丛易行气到了,再加上肚子疼,整顿饭脸色看起来都很臭。

    丛易行是个很细心的人,才见过几面,就能判断出她大部分时候的情绪。

    当然了,她脸这么臭,不用细心也能判断出来--她不高兴了。

    吃完饭丛易行照旧送她回去,但没有急着打车。

    领着她在路边晃晃悠悠的,在她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才开口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姜町摇头,但他眼睛盯着地面,好像没看到,继续道:“姜町,我很想哄你开心。但是我需要时间去了解你,才能知道怎样做会让你高兴。”

    “在此之前...在我还不够了解你之前,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喜欢的事,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姜町的眼睛,说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么?”

    他说:“我怕我有点笨,不小心猜错了,你又不理我了。”

    姜町在那张面带凶相的脸上,看到了诚恳,看到了...珍惜。

    那一刻开始,她好像又与这个世界有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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