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声脆裂实在是太响了,殷知意甚至不需要查看,几乎能确定,这可怜的娃——骨折了!

    看着燕时满满头汗珠,嘴唇惨白,她有些唏嘘。

    她这么大点的时候,手上划破条口子都要哭天抢地的找自家师傅求安慰。

    却不想,这小孩儿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眼神空洞苍凉,没有一丝神彩。

    若不是他脸上的生理反应,殷知意几乎要以为刚才的意外是一场错觉。

    这也太能忍痛了吧!

    院落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殷知意警觉,有人来了。

    大片的赤色扶桑随风摇曳,在日光下显出几分耀眼夺目,卷落的花瓣飘摇落在一双剪裁质地极为精致的白色长靴旁。

    哒哒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击在人心上,来人似乎是故意。

    殷知意好奇来人的同时,也不忘分一部分注意力给小燕时满,却发现他在听见脚步声时整个身子僵硬一瞬,然后快速将自己方才从柜子里拿的东西藏在了袖中。

    他在害怕?

    也许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不能够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空洞的眸中暗藏的那一抹无措茫然,殷知意看的很分明。

    她不由得更好奇了。

    长大后的燕时满,情绪外露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挂着一张温和面,她倒是鲜少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未见其人,只听一道清浅平和的笑语传入院中:“阿满,今日有乖乖听话吗?”

    男人白衣胜雪,长发用玉冠束之,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染纤尘的仙气,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如血,又带上些不可言说的勾人,如同画中之人走出,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就让人心生敬仰之意。

    殷知意脑中突然冒出几个字:仙风道骨!看多了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仙人。

    他腰间佩戴一枚敕玉符,很明显也是天师,加之先前的扶桑花,殷知意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是北派天师的。

    扶桑花——北派天师的徽章。

    后期,男主就是这么被女主认出来的。

    但,这是谁……死脑子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眉心的朱砂痣十分惹眼,殷知意自觉这人应该是有身份的,否则作者没必要给他安排一张如此俊美且有特征的脸。

    不符合常理。

    她是魂体状态,感受不到气息,但是相由心生,她觉得这人应当是个救人济世的好天师。

    一道童声响起,直接打断了殷知意的持续脑补——

    “父亲。”小燕时满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很轻很浅。

    男人没有回应他,视线随意扫过,看见摔倒在地的燕时满似乎并不意外,他慢慢踱步到燕时满面前。

    “看来是不乖。”

    语气淡漠,似乎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小狗。

    小燕时满不动声色的将手朝袖中缩了缩。

    殷知意被这声父亲劈得外酥里嫩,也许是和燕时满相处久了,她总觉得和眼前这位被叫做‘父亲’的人,应当是要差辈的,一时间,看着这张,丰神俊秀的脸,有点反应不过来。

    心中有了这层,再去打量眼前男子,她注意到,确实,燕时满和这人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居然是父子!

    不过听着他说出来的话,有些奇怪。

    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矜贵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小动作,面上带着几分柔和的笑,但眼底却藏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暗色。

    男人蹲下,伸手摸了摸地上人的头,眼中的温柔似乎快要溢出来:“阿满,明日就是制成傀儡的最后一步,你会帮父亲的,对吗?”

    小燕时满并不回答,比起先前藏东西的慌张,听着这话他反倒没什么波动,就像是一个人听久了老板的PUA,早就无动于衷。

    似乎是习以为常。

    只不过,眼中的光彩更加黯然。

    男人并不生气他的漠视,父亲不会和儿子计较这种小事。

    他抚摸上小燕时满的眼皮,红宝石一样的眼珠让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惊艳之色:“真是漂亮,比当初你母亲的还要摄人心魂!”

    似乎是提起母亲,小燕时满眸中微动。

    男人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不愧为空灵血脉,只不过经历两次‘以尸养煞’,就已经离傀儡大成不远了。”

    “阿满,你愿意吗?愿意变成傀儡,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顶着一张出尘的脸,说着这些邪修嘴里才能说出来的话,殷知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刚还在心里说,这一定是个好天师。

    没想到这是个死变态!

    不是?他刚刚是不是说要把燕时满做成傀儡?!

    不过,她看着男人脸上的笑,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像是挂上一张温和的面具,和长大后的燕时满简直一模一样。

    殷知意:……

    难道这就是强大的血缘吗?

    男人掀起小燕时满的衣袖,看着那露出的密密麻麻的伤口,伤口上爬满恐怖的黑色纹路,明明十分可怖,但男人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面上充满和善的笑,看得人多了几分毛骨悚然。

    “阿满不说话……”

    “愿意。”

    听着眼前人又要开始发疯,小燕时满迟缓的拉下自己的衣袖,似乎不愿意看见这些东西,也不想和眼前之人纠缠。

    但这下,男人却有些不满了,他愣了一下,幽深的眸光像蛇一样,死死盯住小燕时满。

    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的阿满居然也开始学会敷衍父亲了。”

    “真像,真像你母亲。”他冷笑着将视线落在那处不正常弯折的脚踝处。

    下一秒,面上的温柔尽数消散,白色长靴重重的踩在了小燕时满的断骨处,尖锐的骨头直接穿破皮肉,带来剧烈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小燕时满尖利的大叫起来,脊背弓起,蜷缩在地。

    “死变态!你这是虐待儿童!”

    殷知意惊讶于男人的阴晴不定,她看着都心疼了,仗着没人听得见她说话,大骂道。

    男人撵了撵脚下,声音堪称宠溺,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汗毛倒立:“阿满,疼吗?”

    “疼……疼。”小燕时满哑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

    “疼就对了,活人就是很脆弱。”

    “乖一点,等你明天彻底变成傀儡,就不会疼了。”

    他语气中满是对小燕时满的心疼,但脚却没有挪动分毫。

    “明天可是最后一次的养煞,我的小阿满可一定要坚持住。”

    说着,他眼中露出几分狂热,先前的出尘气质早就散的不能再散了。

    “她不是最疼你吗?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命,那么费尽心思也要送你走,最后不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他透过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像是在缅怀着什么:“我这么爱她,她却只想离开我,既然秋水不能长久陪在我身边,就由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吧,你是我和秋水的儿子,我要把你培养成最厉害最听话的傀儡。”

    “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最锋利的刀。”

    这就是他对沈秋水的报复!

    报复她的绝情!

    男人眼眶发红,雪白的道袍沾染上污渍和血迹,显得有些突兀。

    殷知意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不是?爱她!所以把她的儿子做成傀儡?

    太癫了,感觉这不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殷知意心中一言难尽。

    但同时心中有些不安,作为自己的任务对象,殷知意不得不多想,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燕时满,三观又正常吗?

    不过……秋水,秋水……

    沈秋水!

    殷知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不就是先前一直提到的南派天师大弟子吗?

    她眼睛瞪大。

    所以眼前这人就是拐走她的那个邪修!

    但是,这看着完全不像是邪修啊,而且,还是北天师一派的门人,难不成北派天师不仅门内风评不好,还窝藏邪修!

    殷知意对眼前这人的滤镜已经碎的一干二净,看来相由心生也不全对。

    倒是小燕时满,除了疼,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波澜,大概是每几天就要看这人发一场疯,他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已经习惯、麻木了。

    小燕时满从出生起就在东躲西逃中度过,对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都是从沈秋水这个母亲和眼下所谓的父亲嘴里了解的。

    父亲说他爱母亲,也爱自己。

    因为爱,才会这样。

    但母亲告诉他,爱不是这样的。

    所以,爱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脚骨处的疼痛,小燕时满指甲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很疼。骨头碎裂很疼,割肉放血很疼,煞气入体也很疼。

    但从被关到这里开始,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他很难受,有时候特别特别想死,但母亲说,会来救他,他等啊等啊,却等不到人。

    他看着眼前疯癫的人,头一次没由来的问道:“爱是什么?”

    语气单纯且直白,似乎真的只是好奇,好奇先前男人说的爱。

    原本还在笑的男人,陡然哑声,似乎是很新奇他的发问。

    但他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爱一个人就要让她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如果她不愿意,那就不择手段的留住她,相爱的两人是永远也不会分离的。”

    “阿满,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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