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食,沈瑶要跟着父亲进山,正在院里整装待发。

    黄杏给父女俩装了馒头和一罐豆浆,再三叮嘱沈青山入口的东西都必须给女儿弄热,弄熟。

    实在不放心进山后就茹毛饮血的丈夫独自带娃。

    沈青山背着背篓满口答应,又冲女儿递眼色:快救救你的老父亲。

    “娘,下晌冬生表弟就会派车来接送如意菜、豆腐和腐竹,你们得空也跟着进城逛逛呗,让文英和表姐陪你们。”

    黄杏明白女儿的好意,伸手给她裹紧身上穿的好几件麻衣,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娘和你姨母,舅母约好了去割芦花,得抓紧把你们的新衣制出来。”

    芦花虽比不上棉花暖,但至少塞在细软的棉布里不会飞出来,比穿好几件麻衣强。

    等她再多攒一段日子铜板,和孩她爹打猎挣的钱凑合着就能买上两斤棉花。

    到那时,就把芦花换成棉花,不让家里两个娃再挨冻。

    杨文英从屋里喂完鸡出来,刚掩好门,就被黄杏唤了过来。

    “婶子,有啥事?”杨文英拍拍手上的草籽。

    黄杏取下墙上挂的计数绳拉着杨文英进屋,把门掩上:“婶子帮你做身芦衣,先给你量量身量。”

    “不用婶子,我自己来做就成。”杨文英摆手拒绝,婶子身子骨弱,做衣裳耗精力,哪能让她给自己做。

    “听话,你接下来每日要去学堂教书,回来还得和宝珠缫丝,哪有时间做。”

    杨文英想告诉黄杏,她一天只教一个时辰,家里那些茧子也是最后一批,真没多少活。

    可架不住黄杏看她的眼神太温柔,是把她当阿瑶一样疼惜,只好乖乖应下。

    父女俩在外头听见后,就晓得家里谁也抵挡不住她娘的温柔攻势。

    “娘,文英,我和爹出发了!”沈瑶一声喊,屋里传来两道应和声。

    父女俩背着背篓往五峰山出发。

    通往山脚的田道上,沈瑶闻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只见四周的良田里已然被浇灌上一层粪肥,离得近了,都能看清地里新鲜的实物,味道更是熏的她险些将早饭给吐出来。

    “爹,我先走一步。”沈瑶捂住口鼻往山脚下狂奔。

    沈青山在后头信步,不由摇头,这孩子,施粪肥田不也是她想的主意吗?如今村里人照做,可见是好事。

    臭点就臭点呗,明年地里能丰收就成,咋还先嫌弃上了。

    他还打算等女儿把毛豆收完后,也把家里的粪缸掏掏,给荒地施施肥,看来掏粪那日得选女儿不在家的时候。

    沈瑶已经跑到山脚下那片红枫林,但还是能闻到味,于是继续往山里进。

    沈青山见此,加快步伐紧随其后。

    等父女俩顺着荒径进入深山,从密林里再望不见村中的茅草土屋时。

    沈瑶就不敢再胡乱走动了,跟在她爹后头听指挥。

    这片山之所以叫五峰山,是因为这成片的山林里有五座高耸入云的峰顶,余下的尽是连绵不绝的山峦。

    挨着村里最近的山头,平时村中百姓会在此砍柴挖菌子野菜,所以很少有猎物出没。

    但村里的大人依旧不会让孩子们单独闯入,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大山里头的凶兽会不会突然跑出来。

    沈瑶跟着他爹的指引,在林子里找到了那棵山楂树,树周都有灌木丛生的荆棘丛。

    一想到罗墩子六岁的娃之前独自跑这么远就为了捡几颗山楂,沈瑶觉得是该狠狠揍一顿。

    “爹,您从前一个人进山会害怕吗?”沈瑶握着柴刀和他爹一起砍周围的荆棘丛,打算把这片清理出一条山道,以后也能好进些。

    顺便看看落在草丛里的果子还有没有能吃的,枝头挂着的也给全敲下来,免得村里的娃娃们惦记。

    沈青山挥舞着手里的柴刀,时刻保持着警惕,毕竟是头回带女儿上山:“怕呀,但爹有你爷手把手的领着,胆子练出来就不怕了。”

    荆棘丛里有东西在蹿动,沈瑶握着柴刀不等她细看,他爹就走了过来开口安抚:“别怕,应是兔子。”

    沈瑶一脸崇拜的看着沈青山:“爹,您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啥呀,真厉害!”

    “那是,爹这一身打猎的本领尽得你爷真传,你要想学,爹也教你。”

    学,她想学。

    于是在山里,沈青山耐心的教女儿如何辨别兽道,看野草倒伏的范围大小,来辨别猎物。

    若是下雪天,就更好辨识。

    再教女儿,若是遇到蛇虫猛禽该如何应对。

    沈瑶下意识说想跑,但一想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于是闭着小嘴巴好好听。

    沈青山告诉女儿,在山里,如果遇到难以应对的野兽,首先得冷静,不要试图靠近它或转身就跑。

    而是应该迅速爬到高处,这样野兽就难以攻击,接下来就得等待救援或者想法子利用周围的一切自救。

    沈瑶点头如捣蒜,猛猛吸收打猎知识干货。

    沈青山见女儿学得认真,教的更得心应手。

    等父女俩砍完荆棘丛,敲掉树上的山楂,在树下扒拉出些还能吃的,挑挑拣拣装进背篓后,就又接着往里走。

    越往里走,白瘴弥漫,山中越发幽深冷寂,树林茂密,遮天蔽日根本辨不清方向,哪怕是白日,沈瑶也不敢一个人来。

    也难怪她爹平日里总是再三叮嘱她不许独自进山。

    沈青山带着女儿到了从前打猎歇脚的地方后,在旁边的小兽道上用竹笼做陷阱,做完一个再手把手教女儿。

    “今日做好陷阱,是不是明日就能来取了?”

    “嗯,像这种抓小兽的陷阱明日就可以来看看,但若是放兽夹捕杀大猎物,得过个三五日,饿的野兽没力气挣扎才可以。”

    沈青山一边在树上刻好记号一边告诉女儿。

    沈瑶看着爹从背篓里取出兽夹,眼里止不住的兴奋。

    “爹,进山前你给我撒的是啥?”沈瑶闻了闻那包粉末,很是冲鼻。

    “是驱蛇虫的草药,这兽夹和驱蛇粉制作的法子,是你爷留给爹的,爹以后都留给你。”

    沈青山说完就察觉到小嘴叭叭的女儿闷不吭声了。

    “你要是不想要这些,将来爹就把它换成银子留给你做私房钱。”

    沈瑶被寒风吹得眼发干,心微涩:“爹,你不打算再和娘生个儿子了吗?”

    祖辈流传下来的好东西,别说古人封建只传男不传女,就是搁现在,有那食古不化的也必须是留给儿子。

    可沈青山说要留给自己,还怕她嫌弃,要换成银子给她。

    “爹不打算再要孩子,有你一个就够了,阿瑶你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定能一生无忧,是爹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这些日子沈青山亲眼看着村里的孩子们跟杨文英识字学算学,属女儿是他们当中最聪慧过人的。

    要不是生为佃农之女,他的阿瑶定然能飞得更高更远。

    “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家现在穷,但将来肯定能富贵,况且旁人家银钱再多有什么用,他们可不会像您一样爱护女儿。”沈瑶语气真诚发自内心道,“能做您的女儿,我很开心,很满足。”

    父女俩在山里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彼此皆红了眼。

    沈青山脱下手套给女儿抹眼泪,“可不许哭,冬日哭会皴破脸,回头你娘看见该骂人了。”

    “娘才不会骂人。”沈瑶转身在四周捡干柴。

    沈青山叮嘱她别走远,燃了火堆后就把豆浆和馒头取出来加热。

    “爹要去里头放兽夹,你自个在这怕不怕?”沈青山将烤好的馒头搁到女儿手里。

    沈瑶一口馒头一口豆浆瞥了眼周围的山石和树木。

    “不怕,若有危险,我爬不了树,就爬到那石头上,等爹回来救我。”

    闻言,沈青山心尖尖一颤,哪还迈得出去腿,心里后悔不迭,带女儿进山涉险干啥。

    女儿想吃啥,他做父亲的给猎回来不就得了。

    可最终理智战胜了父爱,万一以后自己和杏娘都不在了呢?

    阿瑶若是能学会打猎的本事,往后日子再难也能凭这本事活下去。

    “嗯,没错,等回家后,爹就教你爬树,进山前爹给你的骨哨呢?”沈青山吃完喝完,凑到女儿跟前问。

    沈瑶从脖颈间掏出用麻绳穿戴的骨哨给他看。

    “嗯,戴好,若是遇到危险就吹响它,野兽会害怕,爹也能在林子里听到。”

    沈瑶将骨哨捏在手里,“那爹你呢,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听到女儿关心自己,沈青山也从脖颈间掏出骨哨给她看,“爹也有,爹如果遇到危险就吹两声,但你不许来,得下山去找村里人帮忙,晓得不。”

    沈瑶摆手表示不行,得用哨声对暗号。

    于是父女俩就商量出只属于彼此之间能懂的哨音。

    一声哨响,表示有危险,但能独自应对;

    两声哨响,表示很危险,不能应对,但目前人平安,需要增援;

    三声哨响,表示非常非常危险,人受了伤,需要尽快施救。

    沈瑶坐在火堆旁取暖,看着她爹拎着兽夹进了更深处,手里紧紧攥着骨哨。

    不多时,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沈瑶“刷”一下站起身,只走了一步又定在原地仔细听。

    确定只有一声哨响后,这才坐回火堆旁警惕四周。

    沈青山放好捕兽夹往回走,手里拎着一只嘎掉的五彩斑斓的山鸡。

    “爹,这鸡你怎么抓到的?”这山鸡翅羽这么长,肯定是会飞的,她爹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沈青山把山鸡扔进背篓里,将怀里的拐枣一并抖落进去,还不忘取一串出来给女儿尝。

    沈瑶吃着清甜可口的拐枣,听爹讲抓鸡经过。

    这山鸡不是他爹打的,是从一条蟒蛇口中抢来的。

    沈瑶被吓得呛住,眼神询问她爹,那这鸡还能吃吗?吃了会不会中蛇毒?

    沈青山给女儿拍背解释,“菜花蛇无毒,只这个时候还能瞧见蟒蛇出没,真是稀奇。”

    因这事有些膈应,父女俩都没打算在山里逗留,日落前就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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