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韫哪里料得到这个,但她不能让开,那边是李平,是太子。

    她和闻谨把周邬提上来时,算计到他会变卦,也算计到他不说实话,却不觉得这个狗腿能真敢做些什么——这么一个小人,为了几两银子不值得犯杀头的死罪。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上一刻他还要交代罪行,下一刻竟又要杀人。倘若他真伤了太子,那皇帝老儿问起来,罪名可就是她和闻谨的了!

    她如今在李平这儿没站稳,后面还计划要去刀皇帝,这节骨眼上就更不能出岔子!

    彼时,时韫只死死拉住周邬,眼瞧着那刀尖直直就冲自己眼睛过来了——

    她心一横闭了眼,另一只手骤然抬起,直直就要去捞那刀刃——

    舍一只手便舍,换后头安定继续图谋也不算亏。

    时韫这么想着,预想着撕裂一般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她心下一空,随即身前挤过来一人,随即有人紧紧环住她,把她完整地向后退去。

    有短兵相接声骤响,时韫陡然睁眼,见身前闻谨扯住她外衫,指节安分地搭在她肩背上,竟让她毫发无伤。

    “太师!”榻上装死的李平听到有动静,鲤鱼打挺一下翻了起来,他旁边的婢女一时备战打杀的场景,吓愣得腿都软了,踉跄后退。

    而李平虽会些功夫,去平日里偷懒懈怠压根拿不出手来,又见到凶神恶煞的周邬,便吓得手足无措,更不敢过来救人。

    而他身后,不知何时安排的侍卫已冲了进来,将周邬手上兵刃一下挑开,把他本人牢牢按死在地。

    “呵呵呵……”周邬脸被摁的贴地,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但他纵动不得,还是不住狞笑,“想意图通过我,就扒出我背后的人来?你们这群缺智乏谋的饭桶!做梦……!”

    闻谨眉心微颦,唇色似比时韫初见他更浅一度。时韫只略一打量,就被周邬引了注意。

    她垂目去看,地上皱作一团的红毯上,周邬面目狰狞,五官以不正常的幅度攒动,她立刻想起日前太子府那人自尽的场景,而闻谨比她更快,当即松开上前一步,一脚踹到周邬脸上!

    但与那次不同,周邬被踹眼角肿起,胳膊竟陡然发力,猛挣开身后束缚他的人,不知为何,其反手竟又扯过方才扔下的刀。

    不对,他不是要自尽!

    时韫即刻拧眉,见闻谨似也愣了一下。方才被他护了,她这次比他快,本能的上前两步,一扯闻谨的衣袖就挡他身前,再转身,就要夺那刀。

    但她一女子,虽说是老将军的亲外孙,但从小跟着黄老学的结实些治国谋算的道术,手上半点缚鸡之力都没有。

    周邬见她过来,起了念头,抬手送刀的举动却撤不回来。而时韫只觉左臂上一阵刺痛,再看时已有轻微血珠涌了出来……

    那刀口不深,但却刺得她脑子清醒立刻许多。

    她倒吸一口气,方觉出自己过来挡是多么蠢的念头。

    而闻谨见他这举动,也是同样想法——一个平日只动嘴皮子的女郎,竟会觉得他一个男人比他还弱吗?瞎做什么!

    但他嘴唇紧抿,却压根来不及骂,李平在他上直愣愣看着,又见那周邬竟还要再下手。

    而擒他的那兵卒原是镇北侯的麾下,反应能力比闻谨手下的人不知慢多少,眼下的反应还没闻谨快。

    “愣什么?!”

    闻谨见那几个饭桶杵得比松树还直,他喝一声,抬手薅了时韫的帔子往后拉,同时攥了她手,简单粗暴地又将她拉回退,而周邬见一击未成,那第二刀却也收不回去了,空中落下,闻谨抬臂护人时,那刀锋竟戳在他肩上!

    这下比时韫挨得可严重许多,刀锋送的深,立刻有血透过衣料洇出来。

    时韫只见眼前人把脸埋低,只她能看得到的角度里,闻谨狠狠蹙了蹙眉。

    李平也顾不得害怕了,未穿鞋就直接从榻上滚下来:“太师!”

    而这一切电石火光,那些兵卒方被喝得头脑清醒了,见周邬已然得手,他们方联手起来,三下五除二,又再把将人摁倒。

    “呵呵呵……”

    周邬像疯了,没杀一人却还在笑。

    而为首的兵卒已留心,最快从袖中抽出麻绳,将人手结结实实的捆了,让他再也动不了。

    “太师!殿下!!”

    而屏风后,后知后觉的镇北侯,觉得发生什么只在眨眼间,他过来后,只见有两人身上都见了红。

    “吃饱饭的蠢货,快摁住了!”他一边骂,一边忙去打量血已滴在地上的闻谨,他道,“快将太师扶到后面帐子去医治!”

    废物!

    时韫合眼暗骂一声,却不知自己骂谁。

    她方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闻谨脸色纸白,唇又像打了百层胭脂水粉,较平日更难看几分。

    “慢着。”闻谨冷眼瞥去,抬手打断了镇北侯吩咐的要上来扶他的两个兵,“如今这般,镇北侯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么?”

    镇北侯见着流血的伤口,转目看了“起死回生”的李平一眼,才明白一切原是做戏。

    既然太子没死,那他罪过便不大了。他又看周邬有杀太子之心,原不是与他商量好的那般,分明是另有人指使。

    被贬下狱,或是丢脑袋满门抄斩的区别,他到这个位置,自比周邬拎得更清楚。

    “……臣,愿意交代。”

    镇北侯沉吟良久,终是一跪到地。

    ……

    时韫随李平听镇北侯说完,又快马加鞭让人将其口供送到长安城去。她又将自己那快要愈合的伤口折腾清楚后,已到是日下午。

    时韫压根来不及歇午觉,虽前一晚上没睡,眼下也不困。她不知何由,只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就把人都遣散了,自己独一人去了闻谨的帐中。

    李平正在榻前坐着,她过去见过礼,见闻谨捧着一个瓷碗,天上受伤的地方已被用白纱布好生裹了起来。

    他脸比今晨对峙时好了许多,至少有了些血色,可时韫目光下移,却见其搭到碗沿的手指纤细如柴,像被抽了骨肉一般。

    帐内仅有李平和他,而后便是榻脚处的一个老医师,正是那晚验毒的老翁。

    “老师已然好了许多。”闻谨抿了口汤药没看她。李平随手抬了抬,赐时韫在脚榻上坐了,“女君子见老师将为人所伤,不顾一己安危去护持,本宫后头倒该赏你一下。”

    “不敢居功。太子言重了。”时韫颔首,“外头方才来了长安的信使,已等多时了,妾来问一下太子的意思,是要何时出去见呢?妾好出去回了他们。”

    快马加鞭。李平虽并未受伤,但有人要害他,消息散播出去,传到长安,皇帝亦重视,又加之有朝廷命官下毒,镇北侯疑也参与其中,涉及北疆不安定等因,朝廷派的人来的就更快。

    “不必,本宫现在去见见。”

    在这里没好衣服穿,但李平衣服却一个褶都没有,他抬起身,金纹的锦缎逶迤于地,随他款款去了。

    有麒麟金头香炉立在地上,其吐着里头放了侵人心脾的幽香,有药味在帐内散开。

    时韫一面看着闻谨不抬眼皮,一面试着开口搭话:“这香,可是对人病情有好处的?”

    “是寻常的香料里头加了几味药草进去,老医师搭配着来的,不冲鼻子,有些好处。”闻谨又喝了口碗里的黑东西,几近咂舌,随手就将空碗塞给了时韫。

    时韫将碗又塞到过来的老翁手中,她道:“您出去吧。”

    老翁去了,留下二人。时韫又开口:“今日一时没转过脑子,害得太师也受伤。”

    靠的这样近,时韫方闻道他肩上敷的药味,却比他喝的苦上十倍。

    闻谨抬眸,见时韫看他的眼里分明底分明有波澜,他略有些意外,不由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但女君子这算……赔不是?”

    闻谨神色温和,笑得不显正经。时韫看在眼中,不知他是哪儿来的打趣心思。今中午听小卒子来报,说这太师伤处不浅。周邬若再狠一点,就要触及骨头。

    可眼下这人却笑得这样随和,她怀疑他不是伤胳膊,却是伤了脑子。

    略讶异一刻,时韫勾了勾唇,心下有些恨恨:“是啊,若知道太师如此风轻云淡,当时就不该主动上前挡了一下,太师钢筋铁骨,自然是不怕被捅了。”

    “……”

    时韫垂了垂眼,口气冷硬。

    闻谨见方才关心的口气荡然无存,性情真古怪,打趣两句却着起急来了,全无早上那般胡扯的尽头。

    这是……因自己受伤之故?

    他眯了眯眼,自己倒说不清此刻的心思。

    而时韫想的却很简单,她见这人不领情,那也没有必要继续关心了。

    她挑了挑眉,开始说正事:“今中午与太子殿下同问镇北侯,听他交代,说他自己原是因走私‘冷纱苓’被吏部发现了,他们便威胁他,那大氅表层的北疆毒是吏部授意,让周邬拿来衣服放进去的,只让他不要生事,给太子穿上即可。而妾问起那深层的致命毒,他却一口咬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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