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墙上,斑驳的墙皮剥落,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墙角堆满了枯黄的落叶,风一吹,便沙沙作响。灰白的墙体被黑狗血浸染,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人们不再信仰神明,九天玄女的神力也大幅衰减。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天地都在旋转。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

    “玉衡仙君肯定会对炽幽说些不该说的,我要去找他们……”她颤颤巍巍走到玄女观门口,想要出去找炽幽,却发现门口有一层由魔力生成的结界挡着。“怎么回事……”

    青影毕恭毕敬道:“玄女娘娘,您现在的神力虚弱,不宜外出。尊上已经吩咐过了,让您安心休养。”

    九天玄女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语气却依旧坚定:“再等下去,事情只会更糟。”

    她吃力地使用神力,妄图打破结界。青影阻拦,被玄女一掌甩开。玄女的神力就是针对魔族用的,即使神力减弱,也依然能正中青影心脉,令其不能动弹。

    “玄女娘娘……”青影气息较弱。

    玄女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就在这时,玄女观外,人族的议论声愈发激烈,夹杂着愤怒与恐惧。

    有人高喊:“九天玄女背叛了我们!她与魔尊勾结,意图颠覆九州!”

    “就是因为神女与魔尊罔顾天道,才导致九州大旱、瘟疫蔓延,百姓苦不堪言!”

    “只知道谈情说爱,将天下苍生的死活抛诸脑后,不配为人族的神明!”

    说话间,一盆黑狗血如飞瀑般从墙外飞进,不偏不倚地泼洒在玄女的身上,殷红的血顺着衣袂蜿蜒而下。

    玄女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罢了。”

    她垂下手来,打消了突破结界的念头,解开了对青影的禁锢。

    “娘娘……”青影轻声道。

    玄女走到破败的神像旁边坐下,将脸埋进胳膊:“让我静一静。”

    青影敛声静气地陪伴其侧,默默用灵力替她化去身上的血,不扰一分。

    魔族掀起滔天动乱都未曾让玄女动摇分毫,人族的流言却如无形的利刃刺入心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从未想过,自己守护了九州上万年,竟会有一天被人族如此误解。明明人魔相容化解了万年来的仇怨,避免了更多的生灵涂炭,就因为有心之人的利用,她的善意被曲解成背叛。

    那些曾经仰望她、依赖她的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质疑她的神性与忠诚,听信了几句谗言,便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人云亦云。若真的失去了神的庇佑,他们能变得更好吗?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早已布好了吞噬人心的泥潭,等着无知者沉沦,成为野心家炙手可热的盘中餐。

    忽然,气氛一紧,一道裹挟着无尽恶意的的黑影临空出现,毫无征兆地朝着玄女暴冲而去。

    玄女来不及应对,一股光芒流转的魔力与那黑影轰然相撞。只听一声沉闷的闷响,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黑影瞬间如冰雪遇骄阳,化为一缕缕虚无的云烟。

    “尊上!”青影叫道。

    玄女的眼眶翻红,泪水夺眶而出。她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你不要不辞而别,我好怕……”

    炽幽微微一怔,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他瞥了青影一眼,青影识相,立马消失。

    “刚才的黑影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定是玉衡,他想要拆散我们。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

    他看向她,似有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凝视。

    炽幽笑了笑。

    “一起去散散心吧——故地重游。”

    炽幽攥住玄女的手,离开了玄女观。

    第一站,他们来到了云屏城醉花楼。

    “第一次相遇,你让我用魔力帮你捉拿盗贼赚得官银。那时只觉得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

    “那个盗贼竟然男扮女装,你得感谢我一直护着你,你才没被他吃豆腐!”

    第二站,雁云城。

    “我们在这里遇到了误入歧途的蓝衣少年,替他找到了家人。”

    “那时候我还借你的光耀武扬威,遣返了一只妖呢。”

    第三站,墨城。

    “太阳节,互相争抢锅炉灰,美其名曰送祝福。”

    “那时候你竟然使用傀儡术让那些人都围攻我!”

    “也是在那时候,因为孤影,你我差点分道扬镳。”

    “要不是我腆着脸去苍梧崖找你,你是不是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记得,我在魔界独自伤感了八天四个时辰,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八天四个时辰我都在想你。你来找我,我别提有多高兴,你对我说——见不到我,你的一生将毫无意义。寒星,从那刻起,我动心了。现在想来,其实是你别有用意,是我自作多情。”

    “我……”

    “也是在墨城,我们看了一场叫做《神玉诀》的戏,演到你我叫嚣着势必决一死战就结束了,观众鼓手叫好,都对你这个神明抱有期待。玄女娘娘,请问这场戏最终会如何收场?”

    玄女察觉到他的异样。

    “……你怎么了?”

    “你是布局之人,你知道这出戏的结局。”

    他们来到岁宁城的什锦坊,初次共度玄女节的地方。那时,他们牵手漫步于热闹街巷,嬉笑打闹,还巧遇了映雪与孤影。

    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我们曾在此默契配合,救下了那位面摊老板。”

    “……嗯。”

    “后来,你哭着跟我说,我们害死了面摊老板,屠了整个村,你要向孤影报仇。我抱怨天道不公,让我与我心爱之人因为立场不同互为仇敌。现在我才知道,该被怨恨的不应该是天道。”

    “……”

    “寒星,我见到那个面摊老板了,真正的面摊老板。他还活着。”

    “……”

    “他好端端的活着,他根本就不是绵羊镇的人,九州根本就没有绵羊镇这个地方!我们利用「邪魅」操纵的一切都是你和玉衡仙君做的一个幻象,整个村都是假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堂而皇之的杀了本尊的护法!沈寒星,你敢说不是?!”

    “……”

    “是不是?”

    “当时是这么打算的,可是……”

    “够了!到底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你总是以柔弱的姿态博取同情让我败局!在幻象中,你便是如此!也对,当年在天柱之下将我击败的那位女战神,那位曾向世人传授兵法的你,怎么可能真的这般柔弱?江宴的帝王之路,若没有你的默许与暗中扶持,他又怎能走到今日?他们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炽幽的怒吼震得玄女心头一颤。他的眼中布满了仇恨与哀怨,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炽幽冷笑一声,眼神骤然冰冷:

    “寒星,我不傻,玉衡仙君本是一介凡人,于人界行善积德、斩妖除魔,历经千辛万苦得道成仙,而成为仙人的前提条件就是要信奉神明,怎么可能在位列仙班之后仅仅因为儿女情长就敢与九州的神相抗。”

    他蓦地笑了起来:“对啊,孤影就是这么死的。你们故意暴露孤影和林映雪相爱,利用人魔的不相容让林映雪生病,再利用第三人故意引得孤影心甘情愿为爱赴死……太妙了!没法真正击败一个人,便用情爱困住……如今又要用同样的手段在我身上应验。”

    “不是你想的那样……”

    “九天玄女娘娘,我不会不辞而别,我会光明正大地告诉你——这一段路,我就陪你走到这里了。”

    玄女慌了,想说点什么,却被炽幽抢先。只见他捏紧拳头,眉间动了动:“不必惺惺作态,你擅长的伎俩,我不会再相信第二次。九天玄女,你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我没那么爱你。如今你人心不稳,正是我魔族大举进犯的绝佳时机。七日之后,人界将陷入浩劫,生灵涂炭。”

    往日所做的一切,竟如回旋的利刃,如数家珍一般全部归还。她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玄女只觉天崩地裂,心神俱碎。

    *

    玉竹宫内,玉衡仙君手持竹叶,将瓶中清冽的水珠缓缓洒向那株他钟爱的花朵。水珠顺着花瓣滑落,映着淡淡的光辉。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神力几乎擦过玉衡仙君的脸颊,生生折断了那朵璀璨的花。

    “你对他说了什么!!”玄女揪住他的衣衫。

    玉衡仙君先是一惊,随后神色淡然,手中折扇轻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救你的方法就是杀了他。怎么,他贪生怕死,你就来怪我?”

    玄女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似有千万思绪在心中翻涌。她本以为想尽办法扭转她和炽幽的命运,一切都有可乘之机,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要走向那无法回避的结局。那个曾与她并肩而立、共赏烟花的人,还是要被她亲手了结吗?

    不,不要……

    “住手,求你住手……”玄女颤抖着,“我收回当年发过的誓,你就当没听过好不好?我不想杀他,我真的……对他情根深种了……玉衡,你放过我们……”

    玉衡仙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玄女娘娘,他可是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是为了天下大义。”

    “为什么要这样!我拯救苍生万年!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为什么我总是要为了苍生让步?我不要,天下不信奉我,那就不信奉我吧!你不用来救我,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你就满足我的一次私心,好不好?”玄女祈求。

    “你的私心?你忘了吗,那是你为那魔头设下的圈套!怎么,戏演得太久,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他知道救你的办法就是杀他,他退缩了,他退缩了玄女娘娘!!他贪生怕死,在你和魔族之间他选择了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族类!他就是一个缩头乌龟,把一切责任都怪罪在你身上,他甚至要颠覆人界,现在人界就要遭殃了!你还在提‘爱’,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要不是你和江宴从中作梗,他怎会如此?!都是你们逼的!!我明明跟他商量好了,人族和魔族和谐共处,他都承诺了,你非得搅这个浑水!!”

    “人族是魔族的药引子,永远不可能和睦共处,我们要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没有任何代价的口头承诺,你竟然也信?你以为你那点小儿科的爱意,就能让他彻底改变?真是天真得可笑!”玉衡一步步逼近,眼神如刀,“就算他真的为你改变,那又如何?你能保证他能管住所有魔族?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再生事端?”

    “为什么就不能……信一次呢……”

    “信一次??”玉衡仙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你以为这是儿戏?这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拿所有人的安危去赌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玄女沉默片刻,冷静开口。

    “你不是为了天下大义,你是为了你的私心。”

    “……”

    “你以为除掉了他,我就会选择你?我的确布了局,曾经刻意接近,可是我对他的情意也真。我生来便是因他而存在,与他是天生一对。就算没有他,我绝不会对你动情————永!生!永!世!”玄女不再看他,决绝离去。

    玉衡仙君的眼底剧烈颤动,手中的折扇也微微发抖,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那枚被折断的花瓣在风中无力的摇曳,最终落入尘土被人践踏,就像他的真心。

    与此同时,人界九州,魔族的入侵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黑云压城,天地失色。原本宁静的大地如今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仿佛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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