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城外,遍地灾民。

    他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城墙才不至倒在地上。

    破烂不堪的衣衫松垮垮挂在身上,破洞处露出干瘦的皮肤,风一吹过,瑟瑟发抖。可衣衫太短,太单薄,无论怎么往下扯都遮不住寒冷。于是大家挤在一起,获取这微乎其微的温暖。

    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仿佛走到这里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有刚失去亲人的啜泣,尸体横陈,可他无力搬动。空气中弥漫着腐臭。

    林书怡掩鼻从中而过。她并未掀开窗帘,可一阵风吹过,掀起一角。一排死寂的目光蕴藏在灰白的眼底,似乎在饲养名为绝望的妖魔。

    她收回目光,双手死死压住车帘,紧闭双眼。却无济于事,一闪而过的场景清晰深刻的在她脑海。

    一位母亲怀里抱着她的孩子,露出的手臂骨瘦如柴,眼眶深深凹陷。疫病折磨得她非常痛苦,可她为了一线生机,试图爬过来。

    马车太快了,她全身无力。只呆呆地望着离去的马车。

    有了赵信然的手令,进城方便许多,进城后腐臭味消散许多。林书怡抬手擦了擦浸湿的眼角。

    而里面也与外头混乱不堪不同,路道尽处,大家有序排队领济粥。没有哄抢,没有吵闹。

    上方高扬着红旗,黑底‘徐’字遒劲有力,仿佛刻在旗帜上。

    林书怡心中惦念着徐梦雪,无心管闲事。

    马不停蹄赶往赵府。

    这是为她们大婚提前准备的,家中长辈年事已高,不宜操劳辛苦,稍有不慎便容易染上疫病。因此梦雪在感到不舒服时,偷偷寻了个由头搬出来。

    她一路飞奔至徐梦雪内室前,喘息未定,手刚搭上门时,路过的侍女制止道:“不可以。”

    林书怡扭头,只见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其余部分都被面巾包裹。

    “你是谁?”

    林书怡又一次把那块手令递给她看,答:“梦雪的好友。”

    侍女接过,仔细查看一番后还给她,“跟我来。”

    林书怡沿着长长的回廊,经过庭院,穿过几处偏房,来到后院开阔处。这儿晾满了面巾和外衣,大小不一挂在竹竿上,刚洗出来的还在滴水,水流在土地里,人踩上去留下泥泞的痕迹。

    柴房旁的屋子热浪滚滚,出来的人都是满脸通红。

    林书怡问:“府里需要这么多面巾吗?”

    “这些不是府中用的,这是给外头的病患处那些家属用的。”侍女领她进一间屋子,帮她穿戴。“大家照顾染病的家属时来这儿领一套用热水和草药消毒的面巾,以免染病者越来越多。许多人家中没有面巾和草药,但是她们会把木柴背来府里,希望张医师到郢州后,她们亲人也能有一线生机。”

    “张医师还有多久能到?”

    “三四天吧。”

    “大家都知道吗?”

    “知道。”

    “连同城外的那些灾民?”

    “你什么意思?”侍女的脸色瞬间变了,“城外的那些灾民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们是受害者!”

    林书怡没有与之争辩,她平静地说:“找个人假扮成张医师,如遇麻烦故意在城外逗留一会儿。写信给真正的张医师提前进城。”

    侍女给她穿戴好后,扭头就走,不管她提的要求。

    林书怡也不在意,按照原路返回徐梦雪的住处。

    她深陷在床榻里,面容宁静,如果不是憔悴的面容和瘦削的脸庞,提醒着大家,恐怕大家都会认为她只是在熟睡而已。

    寒来暑往,她近一年没有见着她了。

    林书怡静静地注视了一阵她的睡颜,还未想好措词念叨,便从外涌入四人,为首的是方才在门外制止她的侍女,林书怡从她眼中瞧出不屑。

    一人扶起徐梦雪,一人喂药。另外二人洗净手帕,给她擦拭身子。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林书怡被挤开后,越发显得多余。

    待她们忙活完,春桃对她说:“小姐刚喝药,可能会有呕吐症状,你在这儿守着。她吐了,你就帮她擦干净,可以吗?”

    “好。”

    “我去端些吃食,一会儿就来。”

    林书怡目送她们离去,转身目不转睛守着徐梦雪。

    去春桃所说,徐梦雪喝下药片刻后,脸色苍白如纸,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喉咙,连带着刚喝进去的黄色药渣,一同吐出来。

    林书怡连忙将她扶起,头对着脚下放至的盆,待她吐尽后,用手帕擦拭干净脸部。

    见她被疫病折磨成如此,林书怡心疼问:“怎么样,好受些吗?侍女去拿吃食来了,吃点东西再睡。”

    徐梦雪此刻清醒一点,她听出耳旁的声音很熟悉,细致地描绘了一遍身侧之人的眉眼,诧异道:“林书怡?”

    “嗯。”

    “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呢,生病了也不通知我,如果我事后才知道此事,会很难过、懊悔的。”

    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后,徐梦雪也不再追问,林书怡过来其实她内心还是很开心的。

    春桃端来一碗八宝粥。

    “春桃,林小姐吩咐你张医师的事可有去做?”

    春桃神色不满地瞥了一眼林书怡,随后回答:“奴婢随后便去。”

    “现在去吧,写信给张医师,盖我的章。”

    “是。”

    林书怡神态悠闲地吹凉粥,漠不关心春桃对她摆脸色,“来,不是很烫了,趁热吃。”

    “我这婢女一直跟在我身边,有点心傲,你别在意。”

    “不会,她是忠心于你。”

    吃过饭后,她们说了一会儿郢州情况,徐梦雪就歇下了。这一次林书怡在身边,她反倒睡的安稳许多。

    按照约定,张医师提前两日进城。不过为了不被发现他是独自一人进的城,他所带来的药材藏在假扮他之人的马车上。

    林书怡按照药方去药铺取药。

    “掌柜,按这药方上的药材您这儿能配多少份?”

    “大部分药材我这都有存货,可就是这川穹较为难得,只能配十余份。”

    “好的,多谢。”林书怡拿好药包,付过钱。

    一日三次,每次小火熬制半刻,滤出药渣。只过一遍水,那药苦的徐梦雪每次喝完,都要在嘴里塞满蜜饯。

    良药苦口,她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第二日时气色红润起来。再过一日应该会彻底好转,但也不可劳累过度,恐复发。

    这药方如此有效,林书怡和徐梦雪昨夜商量着将城外灾民找一处地方安置,慢慢治疗她们的疫病。恰巧张医师也是这般想法,所以他带足了药材。

    徐梦雪让徐家加设了一处城外施粥点,她本想早就开设,但她去城内施粥点看了两日就病倒了,一病不起后,这个想法也没实施。

    如今她好多了,林书怡也提议一并救济城外的百姓,她立刻安排妥当。

    林书怡跟着施粥队伍一起往城门方向走。只不过她是站在城墙上俯视底下的人,这粥很稀,稀的能像喝水一般大口吞咽。

    可他们却满脸珍惜,小心翼翼地品尝,有些大人甚至舍不得喝,见她女儿喝完自己那份后,再将自己那份递给她,小女孩也很懂事说,妈妈我饱啦,你喝。

    这本是温情的一幕。

    却总有不合时宜的人。见那母女弱小无助,便去欺负她们,抢走她们都不舍得喝的那碗粥,“别在这装模作样,都不喝,我喝。”

    在他端起碗仰头时,被人一巴掌扇歪了脸。

    竹苓提高音量,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如若再有这种欺凌弱小的事发生,明日这施粥点便不会再开了。”

    事实上,在她将手中的碗摔碎在地上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呆呆地目光投向她。

    那个被她扇了一巴掌的人,左脸火辣,耳朵内似有嗡嗡响声。

    他被打傻了,还是竹苓拍拍他的肩,才醒悟过来,忙对那母女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母女俩也是不想惹事之人。

    竹苓让她们跟着过去重新领了一碗,一人只有一碗,每人都是。

    从这一刻到日落下山,城外的人也有了一点秩序。天黑后,夜幕里有属于她的规矩,任谁都插手不了。

    城门关闭,林书怡站在城墙上等了一日,都未见着张医师的马车。

    回到府中,林书怡直奔张医师休息的客房,敲门。

    “请进。”

    林书怡推开门即道:“张医师,我在城墙上站了一日,并未瞧见你所描述的马车进城。”

    张涛思考道:“嗯…会不会途中有事耽搁。”

    “你拜托谁假扮的?”

    “扬州工部司长官的独子。姓宋,宋…宋什么来的我忘了。”

    “宋云华?”

    “啊对对对。他听说我要来郢州后,执意跟来。说想为受灾百姓尽一点绵薄之力。你认识他?”

    “嗯。儿时好友。”

    “那你可以放心啦,对了,徐小姐的病好很多了,再坚持服药几日便能好全。”

    “多谢,告辞。”得知是宋云华帮忙假扮后,林书怡没有再疑心他,可她心中隐隐不安。

    不再多想,林书怡去后院脱下外衫,面巾蒸煮。洗了一番热水浴歇下。

    第二日,她如昨日一般跟去城外,还是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的郊林。

    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倒是井然有序。只不过那母女身边多了一群人,欺凌她们的人脸上倒是破了皮。

    想来是白日有人帮,想趁着夜色报复出气,却被周围看不下去的人揍了一顿。

    人群中从不缺乏公正之人,夜幕会有她独特的保护方式。

    林书怡静静地看着底下人有序排队,眨眼间一支箭破空而来,射中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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