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的姑娘们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互相依偎着,如同来时那般。

    走出风月楼后,齐常青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饿的厉害。

    “饿不饿?”裴昭挪着步子跟在她身后。

    齐常青点头。

    裴昭几步走到她跟前,响指一打提议道:“去庆丰楼如何?他们家厨子做的烤鸭可是京城一绝。”

    齐常青兴致缺缺,恹恹的说道:“我想回家。”

    裴昭说:“我送你。”

    齐常青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回。”

    夕阳照得整条大街通红,映的齐常青眼底发红。

    眼尾赤红的老板娘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喊:“此时此刻你能站着理直气壮的质问我,不是你有多正义,而是你命好!你生在权贵人家,当然能满嘴道义,可我们呢?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活该低人一等,小心翼翼的遵守着上边人规定的条条框框,在人脚底下苟且偷生!”

    老板娘说,对于她们来说,罪恶总是比律法先到。

    齐常青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对伦理纲常生了质疑。

    “发什么愣呢?”裴昭搂住齐常青的脖子,问道。

    齐常青被吓了一激灵,甩开他的手。

    “难道是我们刚正不阿的小齐大人第一次徇私,心里过意不去?”裴昭被甩开了也不恼,重新挂上齐常青肩膀。

    齐常青义正言辞的说:“我没有徇私,我只是...只是...”

    “只是跟随自己内心做了正确的决定。”裴昭替她把话说完。

    齐常青忽地泄了气,她说:“这世道真是不容人,不容坏人,也不容好人。”

    裴昭看着齐常青愣了神,他说:“齐常青,你是不是还没束发?”

    齐常青愣了,犹疑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扎起来的头发。

    如此显而易见。

    裴昭干笑。

    “不是我说,你这声音也太嫩了些,和个小姑娘似地。”裴昭说。

    齐常青心里咯噔一声,压低了嗓音说:“尘香是你的人,她死了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

    “谁告诉你尘香是我的人?”裴昭挑眉。

    “尘香生于通州,早年家中贫寒,父亲为给弟弟娶妻把尘香卖到风月楼,据我所知,尘香来风月楼之前曾与裴锦有过一段露水情缘。”齐常青说。

    裴昭了然的说道:“原始如此啊。”

    齐常青皱眉:“少装。”

    裴昭耸肩,一脸无辜道:“我真不知道。”

    “那你为何引诱尘香出现在裴锦面前?”齐常青不解的问道。

    裴昭说:“并非引诱。”

    齐常青看了他一眼。

    裴昭接着说:“尘香一个月前来找我,求我帮她杀了裴锦,真是可笑,本宫可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齐常青说:“她与裴锦有怨?”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裴昭满不在意的说。

    痴情女以为自己等到了救世主,却不料救世主是拖她入深渊的最后一双手。

    “怪不得她要杀裴锦,这就说得通了。”齐常青说。

    庆丰楼的烤鸭确实是一绝,外酥里嫩,蘸了酱更是有股独特的咸香。

    裴昭得意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庆丰楼的烤鸭独一无二。”

    齐常青学着隔壁桌的大哥,先铺了张饼在碟子里,而后烤鸭蘸酱加上黄瓜卷到饼里,一口咬下去,酱汁和黄瓜的清香在嘴里纠缠,叫人满足万分。

    齐常青认可的点点头,问道:“你刚回来怎会对京城如此了解?”

    裴昭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说:“因为我闲,哪里像小齐大人这般忙碌。”

    齐常青白了他一眼说:“少阴阳怪气。”

    “我是实话实说。”裴昭说,“父皇对我有愧疚但不多,仅能支持我挂个闲职,多一点儿都不行。”

    齐常青吃卷饼的手一顿,安慰般的把卷饼夹道裴昭盘子里,她说:“近来朝中动荡,收敛锋芒是好事。”

    裴昭一口吞掉齐常青送来的好意,说:“多谢小齐大人提点。”

    “小齐大人!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洪亮的男声在门口传来,穿过层层人群精准的落到齐常青那桌的鸭架上。

    二人朝声源看去,皆是疑惑。

    思索间男人已然快步来到桌前,堆满笑脸朝二人作揖,他说:“小的黄忠,见过三殿下、小齐大人。”

    齐常青认出了他,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礼。

    裴昭见齐常青点头,也跟着应了声。

    黄忠笑得满脸褶子说:“小的黄忠,今日清晨刚与小齐大人见过,没想到大人还记得我,真是小的的荣幸。”

    齐常青体面的接话:“言重了。”

    “相遇就是缘,这顿就当是小的孝敬三殿下和小齐大人的,二位贵人放心吃,小的这就去买单。”黄忠说。

    “不必。”裴昭看向黄忠。

    黄忠笑脸一僵,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顿住。

    “一顿饭钱而已,本宫还是付得起的。”裴昭皮笑肉不笑。

    齐常青笑着说:“今日三殿下做东。”

    黄忠冷汗下来了,不知如何接话。

    请人吃饭最忌抢东家风头,东家多半是有求于人,或是事后以表感激,黄忠没弄清楚二人聚餐的缘由就莽撞的提出结钱,八成会坏了东家的好事。

    齐常青不愿为难他,她说:“你也是好意,不必介怀。”

    “是小的疏忽了,三殿下莫怪。”黄忠恳求道。

    裴昭拿筷子夹了口白菜,没接茬。

    饭桌陷入诡异的安静,黄忠都快被他吓哭了。

    齐常青看了裴昭一眼,对黄忠说:“行了,不怪你,安心吃饭去吧。”

    黄忠连忙离开,跟着他那群朋友模样的人一起上楼去了。

    齐常青只当这件事是个小插曲,转而忘到了脑后。

    裴昭结完账,二人正要往外走,一妇女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抓住店小二问:“黄忠呢?黄忠在哪?”

    店小二被她吓了一跳,抽出手说:“黄忠?你找他干嘛?”

    王香来说:“我是他的妻,有急事找他。”

    店小二犹疑,伸出手朝楼上指了指。

    王香来二话不说朝楼上跑。

    也就片刻,楼上传来妇女歇斯底里的吼叫和男人暴怒的叫骂,随之而来的是盘子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齐常青朝楼上看了一眼。

    “那女的你认识?”裴昭好奇地跟着她一起看。

    齐常青说:“她是黄忠的夫人。”

    “昂,她来这儿做什么?”裴昭问。

    齐常青说:“不知。”

    裴昭兴致勃勃的说:“要不要上去看看?”

    齐常青沉默的看着他,裴昭耸肩道:“好吧。”

    “你整日在外花天酒地,你可知家里存银还剩几两?一两!家里就还剩一两银子!眼下丫头生了急症你叫我怎么办!”王香来被黄忠推搡出门,哭着大喊。

    清晨见时还儒雅的妇人此刻变得面目狰狞。

    黄忠满脸通红,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

    “看不起?看不起就去死!我又不是大罗金仙,你就算是骂死我也没用!”黄忠吼道。

    看来是气得。

    王香来被黄忠一推,头磕在楼梯扶手上,“噔”的一声,血从后脑勺流了出来。

    黄忠哆嗦的看着双手,无措的上前去扶王香来,却又不敢下手。

    他身旁的朋友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赖上。

    黄忠大叫:“快找大夫!快去找大夫啊!”

    身后的朋友无一人有动作,只是看着。

    齐常青拿出一甸银子交给小儿,说:“去找大夫。”

    小二拿了钱,急匆匆跑出去叫大夫了。

    最后事情如何结束的齐常青并不知晓,身边的官员无一人提及此事,或许他们并不知晓,又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年两度的社稷坛祭祀即将举行,这几日五寺的人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准备出行的马匹和装备,又要预备膳食宴饮,不仅如此,祭祀、礼乐、庆典等等哪一项都少不了人手。

    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和大理寺共同组成五寺,其中前三寺主要负责社稷坛祭祀的各项活动。

    乾清宫。

    “臣有事启奏。”太常寺卿笏板上前一步道。

    皇帝说:“准奏。”

    太常寺卿不常在朝,今日上朝多半是因为社稷坛祭祀的事。

    太常寺卿说:“禀陛下,臣接连几日忙于社稷坛祭祀之事,查漏补缺之际发现几处缺漏,还望陛下再拨些银两,以保社稷坛祭祀万无一失。”

    皇帝问:“依你所见,还需多少银两啊?”

    太常寺卿斟酌道:“约莫一千两。”

    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二月二,仲春时节,皇帝亲祭。

    齐常青身着厚重官服,跟在吏部尚书身后,一步一叩首。

    祭司唱到:“苍碧礼天,玉节唱咏,众人依吾号令而动。”

    群臣叩首。

    祭司再唱:“临渊高冠云门舞,众人俯仰齐歌呼。高台执节击盘鼓,诗传天宫诸神属。风卷燔燎云汹涌,鼓奏铿锵越九重。符咒欲济苍生愿,泽被牲玉报天功。一舞日月星耀目,再舞山川社稷固。三舞神眷鬼惊途,舞罢捧酒呼王出。”

    皇帝步出,群臣再拜。

    祭司高唱:“皇上,吉时已到,请行献礼,登台祝酒。”

    “大祭司,酒来。”皇帝随即高声道,“一愿雪瑞雨丰足,二愿四海澜平珠。三愿山岳皆安在,四愿后土五谷出。五愿边塞狼烟消,六愿挥鞭拓疆土。七愿吾民享康泰,八愿盛世传千古。望祭封禅泰山府,诸神安卧云深处。笑看界下三途苦,再赏祝版御笔书。万里山河铺锦绣,万代英魂化青竹。舞告太平燃星烛。”

    唱词毕,群臣三叩首。

    高香自青铜鼎内高高升起,笔直的冲向云天,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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