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憨园,三楼。虢丹站在窗前,窗外远山如黛,霞霭如云,都护城的花事,终于到了最热烈的时刻。

    今天的小憨园盛大而静谧,偌大庭院,只为虢丹等人开放。刚刚虢丹带着人于繁花阵列中徜徉一回,尽情欣赏游玩了一回。所谓暖花烘得游人醉,几人渐渐热上来,便返回了三楼。

    悠扬琴声中,几人品茗闲谈,宣平侯府赵小娘子道:“小憨园的花开了多时,早就想安静观赏一回,到今日才算真正如愿。”

    赵小娘子是虢丹的好友,对虢丹总是百般夸赞。虢丹微微一笑。

    其他几位小娘子也纷纷表示赞同:“前些时日,这小憨园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花已无比热闹,人更是嘈杂,直吵得人待不下去。”

    “春日赏花,城中称得上盛景的也就这几个地方,人多也是正常。”虢丹说。

    几位小娘子显然另有他意,但虢丹这样说,让人拿不准她的意思,于是几人互看一眼,没有说话。赵小娘子显然也知道几人的意思,说:“那些人来固然是为了赏花,可也不全然是。”

    “不为赏花,那是为了什么?”虢丹问。

    前些时候,因哥哥不顾反对,坚持奔赴边关,虢丹担心了好些日子,每天盼着哥哥的平安信,,许多其他事情一时都来不及顾及。

    尚书府黄小娘子欲言又止,正迟疑间,门扉忽然被敲响,店家领了一个人站在门外。

    门打开后,店家躬身道:“小娘子,这位爷说有事要找您。”说完,他朝身旁的年轻男子做了个延手相请的手势,转身退下。

    男子年不过二十,面白无须,脸上带笑。店家走后,他笑着走进来,微微躬身,喊了一声小娘子。

    虢丹早在看到他时就站了起来,此时笑道:“团圆,你怎么来了?”

    “殿下说,小娘子今日设赏花宴,他有公事,不得前来,故命小人送来两坛春山酿,略表歉意。”

    说完,团圆一抬手,门外两个小太监各抱着一坛酒走进来,放在了桌案上。

    团圆进来时,其他几位小娘子不管猜没猜出他的身份,在虢丹站起时就全部站了起来,此刻静立一旁,眉目半垂。

    虢丹已经猜到庾昭明可能不会来,但真正听到,心中还是有所失。她微笑道:“殿下的心意我收到了。烦请回去禀告殿下,我们定不负殿下赠酒的美意,赏花就酒,和风流云,不负春光。”

    团圆笑应了,躬身退下。虢丹目送他离开,门关上后,她转身看着桌上两坛酒,又笑看向众人,道:“美酒当前,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早将这酒的来历听了个明白。大王子赐酒,虽然不是赐给自己的,但闻者自与有荣焉。众人皆笑道:“好,不醉不归!”

    于是酒封打开,玉杯斟满,暖风送入花香,春风中,世间锦绣仿佛扑面而来,却让人莫名生出一份惆怅。虢丹笑看着手中玉盏,仰头一饮而下。

    “怎么仿佛似有遗憾?”赵小娘子端着酒盏,坐到了虢丹身旁。

    虢丹微微一笑:“所谓春愁秋恨,有遗憾不是正常?”

    赵小娘子轻轻碰了碰虢丹的酒杯:“我知道你因何而遗憾。你可知,大王子今日为何不来?”

    庾昭明不来的原因,刚刚团圆已经说得清楚。虢丹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大王子嫌吵。”

    虢丹正要执壶倒酒,闻言顿住:嫌吵?

    赵小娘子知道虢丹想岔了,说:“不是说嫌宴会吵,是嫌小酣园太吵。”

    虢丹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赵小娘子问,于是喊徐小娘子,“阿郁,过来,我们说说话。”

    尚书府小娘子徐郁正和人说话,闻言笑着走了过来。赵小娘子说:“把你听说的说一说。”

    “我听说了什么?”徐郁不明所以,笑问道。

    “别假装听不懂。”赵小娘子轻推了徐郁一把,“说嘛,把你听说的说给丹丹听。”

    徐郁看向虢丹,后者正看着她。她笑了笑,坐了下来。“前些日子,我听说有人在小憨园偶遇了大王子。消息传开,许多人想方设法,日日在这小憨园占得一位,以至小憨园一时人满为患。”

    有人在此偶遇庾昭明?虢丹自然知道这确实是有可能的,因为大王子确实出入过小憨园。可是,大王子行事向来低调,根本不会在外暴露身份。

    “对方如何知道是大王子?”虢丹问。

    “因为东宫侍卫统领彭大人自报了身份。能让彭大人拱卫的,不是大王子还能是谁?更何况,彭大人后来还亲口说了出来。”

    虢丹不大相信:“彭大人怎么会自报身份?”更遑论当众说出大王子三个字。

    徐郁欲言又止。赵小娘子侧躺在虢丹身旁,把玩着酒杯,没有接话的意思。虢丹恍惚觉得徐郁这样的神情她刚刚已经看过一遍。

    “怎么了?不能说?”

    徐郁斟酌着说了下去:“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终究是道听途说,不敢十分肯定而已。”

    “据说,当日有几位小娘子,来此雅集,哪知那日大王子正好也在。看见了她们,大王子命人把她们喊了出去,她们由此见到了殿下。”

    虢丹皱眉,觉得这事情颇有蹊跷:“好端端的,大王子为何要喊她们出去?”

    徐郁摇头:“具体为何就不清楚了。”

    沉吟中,虢丹很快找到了一点头绪:“大王子认得其中之人?”

    “…是。”徐郁点头。

    “是谁?”

    徐郁有些迟疑。赵小娘子终于忍不住了,她坐起身,说:“直说又何妨,何必这么吞吞吐吐?”说着她看向虢丹,“是那位常平伯府的博小娘子。”

    虢丹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想起了前两日东宫门前的那个画面。她没有说话。

    风徐徐从窗外吹了进来,包裹住了每一个人。“这是哪一日的事?”虢丹问。

    “三月二十。”徐郁说。

    这是一个很准确的日期,可虢丹没有质疑。她记得那一日,那是哥哥的好友和同僚为他践行的日子。

    ****

    庾昭明把迎接康国使者的准备工作安排了下去,自有主事官每日督查进度,并逐日向他汇报。不过,迎接使者的准备工作固然重要,可这件事真正的重点是康国使者到来之后的讨论。因此,除每日确认进度外,多数时间他都在东宫前殿书房看书。

    具体来说,看婆罗门教派的教义。

    自那日丞相安佑提及婆罗门教派,回来后庾昭明就命人收集婆罗门教义,送了进来。

    不过这日,他倒是从书房出来了,因为虢丹来了。

    虢丹是来道谢的,为庾昭明送的那两坛酒。这是赏花宴结束之后的第三天。

    “酒香绵柔,当日我们大醉而归,多谢殿下的美酒。”

    虢丹接着介绍了小酣园当日的盛景,说:“红香浮于枝头,如雾霭霞光,接天匝地,仿佛世间繁华皆铺陈在此,令人赞叹,又生莫名感动,种种感受,不可尽言。”

    庾昭明微笑听着。窗外,晴天郎朗下,是望不到头的层层屋檐,但他知道,在目之尽头,有欢乐祥和,大好春光。

    “不过也略有遗憾。”虢丹说,“早知道殿下不想去小憨园,我该另择一地的。毕竟难得如此春日盛景,我真心想请殿下去看一看。”

    “为何说我不想去小憨园?”庾昭明问。

    虢丹有些疑惑:“我哥哥摆宴践行那日,殿下不是被人撞破了身份?听说好些人得了消息,日日在小憨园占位,以期一睹殿下真容,我以为殿下知道这些,因此才不赴约。”

    这么一说,庾昭明明白过来。他想起那日的事,笑了笑。

    虢丹看着他,也带着心领神会的笑,说:“知道这件事后,我才算是想明白,那日在东宫门前,博小娘子为何赌气坚持不肯到东宫暂歇。”

    自己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带有一定的目的,对这一点,庾昭明已经习惯,可默然一时,他仍然道:“说说看,你想明白了什么。”

    虢丹见他真不明白,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殿下难道真不明白吗?想想当时博小娘子为何坚持不肯走,再想想当日她的严装华服,一切不就明了了吗?”

    “殿下,你固然是一片好心,却违背了博小娘子的心愿,她当然会心生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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